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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30日星期二

馮睎乾十三維度:评巴黎奧運開幕的變裝皇后(2篇)

作者臉書


變裝皇后親證戲仿《最後的晚餐》

巴黎奧運開幕的變裝皇后一幕,全球爭議不息,我昨天也談過自己的看法:簡言之,我不認為那場演出是褻瀆或羞辱基督教,但也不認同「它跟《最後的晚餐》無關,只是模仿《諸神的盛宴》」這個突然爆出來的說法。
有讀者認為拙文證據不夠強,只是主觀臆測,未能實錘證明是戲仿達文西名畫。恰巧我今天看法國媒體的新聞,見到變裝皇后Piche的訪問,一聽之下,終於撥開雲霧見青天了。
昨天(7月28日)變裝皇后兼說唱歌手 Piche——她當晚有份在橋上粉墨登場,見附圖圈住的那一位——接受法國BFM電視台訪問,談及她在巴黎奧運開幕禮表演的幕後花絮,並回應外界批評。
主持人問得很清楚:「您也看到有一場引起特別大的反應,就是重新演繹《最後的晚餐》那一幕,那個與使徒一起的著名晚餐(c'est celle de La Cène qui a été revisitée,ce fameux repas avec les apôtres)。您能理解為什麼有些人會對這個出自聖經的題材感到震驚嗎?」
我嘗試翻譯一下Piche的答案,她說:
「我剛才已跟您解釋,流行文化已引用這個聖經典故很多很多年,幾十年了。這絕對不是新的。(c'est qu'en fait cette référence biblique, elle a été utilisée dans la pop culture depuis des années, des années, des décennies. C'est absolument pas nouveau.)一直都這樣做,一直都是。這種表演形式,大家一直在用。
「只要沒有真正的挑釁,即是說,沒有那些被視為真正淫穢的內容,我們就根本不是嘲弄那幅畫。唯獨那些以某種方式看待它的人認定是嘲弄,因為我們的衣着打扮跟他們接受的不同。一旦我們玩性別,那就成了問題,就是這樣。真的,正因為queers和變裝皇后用了這種表演形式,就有人不高興了。但還是有一些變裝皇后,我想,她們也是基督徒,卻沒有感到被挑釁。」
以上訪問見此(全法語,無中英文字幕):
由此可見,就連表演者自己也承認是在模仿《最後的晚餐》,請問還有什麼理由說那場表演純粹來自《諸神的盛宴》呢?
此外,昨天《華盛頓時報》也有一篇報道,題為「Paris Olympics' apology comes too late as company pulls ads over 'Last Supper' parody」,即「巴黎奧運道歉來得太晚,公司因惡搞《最後的晚餐》撤廣告」,引述了巴黎奧運會發言人回覆的電郵,明言藝術總監Thomas Jolly的靈感就是達文西的名畫:
"For the 'Festivities' segment, Thomas Jolly took inspiration from Leonardo Da Vinci's famous painting to create the setting," the spokesperson said in the email. "He is not the first artist to make a reference to what is a world-famous work of art. From Andy Warhol to the Simpsons, many have done it before him."
真相越辯越明了吧?所以,昨天瘋傳的那兩篇完全否定引用《最後的晚餐》的帖文,根本就是謊言。
這類表演很容易引起爭議,我認為主辦者和創作團隊沒理由想不到。我的看法跟昨天相同,創作團隊應該努力做好解說工作,而不是用大話掩飾,否定自己努力的成果。我看了Piche的訪問,說話態度真誠,她堅持自己沒有嘲弄名畫,我是完全相信的——不管什麼人,最好的公關永遠都是講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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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說:「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裏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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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drag-queen Piche





《最後的晚餐》抑或《諸神的盛宴》?

巴黎奧運開幕禮其中一場演出,只見一群「變裝皇后(drag queens)」在橋上一字排開亮相,許多人馬上覺得是戲仿達文西名畫《最後的晚餐》,有人讚賞構思新穎,也有人怒斥這是褻瀆,冒犯了基督教。
本來一個表演有彈有讚,正常不過,但神奇在於今早一覺醒來,全世界都在瘋傳一個令人傻眼的消息:昨天變裝皇后戲仿的畫作,原來不是大家想像的《最後的晚餐》,而是荷蘭畫家Jan van Bijlert的《諸神的盛宴》!
《諸神的盛宴》作於 1635 年左右,現藏法國第戎的馬格寧博物館(Musée Magnin)。畫的主題是諸神在奧林匹斯山舉行宴會,手持七弦琴的阿波羅坐在長枱居中,左有維納斯和邱比特,右邊遠處可見拿着三叉戟的海神,而阿波羅前方則坐着酒神Dionysus,正抬頭要吃一串他舉起的葡萄。
對比巴黎變裝皇后那場表演,尤其是後段「藍精靈」(主辦方指他是酒神)出場時的畫面,的確跟《諸神的盛宴》有幾分相似,但可以說它完全與《最後的晚餐》無關嗎?其實輿論在一夜之間反轉,全賴兩篇很多人在社交媒體轉載的帖文。
最早一篇是法文寫的,起首斬釘截鐵說「La référence n'est pas du tout la Cène de Léonard de Vinci」,表示那場表演「根本不是指達文西《最後的晚餐》」,另一篇用英文寫的大概參考了法語帖文,也說與達文西無關,開場白更是不折不扣的戰狼風格:
To all bigots and homophobes being eaten away by their own prudishness and intellectual laziness(致所有因為自己迂腐和懶於思考而苦惱的偏執狂和恐同者)
按此說法,原來只要你「誤以為」那場表演是戲仿《最後的晚餐》,就有「intellectual laziness」的嫌疑了;若你恰巧是虔誠教徒,覺得惱火,那就是自作孽的迂腐。奇怪,怎麼只要有人以不可一世的口吻隨便一講,大家就會急不及待信以為真?
我不是虔誠教徒,不覺得那場演出是褻瀆,但對於上述兩篇帖文的說法,實在不敢苟同,而英文那篇的口吻尤其令我非常反感。我一向認為對於某些事物,無論自己喜不喜歡,別人都有不喜歡的權利和自由。
變裝皇后的表演,一開始根本沒有前面那個「藍精靈」酒神,鏡頭展示的畫面以一個頂戴「光環」的人為中心,左右對稱,很容易讓大眾聯想起《最後的晚餐》——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法國媒體翌日都眾口一詞形容那演出為「La Cène(即《最後的晚餐》)」。
你可能問,為什麼要在塞納河橋上模仿這幅名畫呢?《最後的晚餐》原作雖然在意大利,但它的法文名字叫「La Cène」,跟La Seine(塞納河)和 la scène(舞台)同音,所以在河上搭舞台表演「最後的晚餐」,恰好是「la scène de la Cène sur la Seine」,懂法文者都會會心微笑。
更耐人尋味的是:7月27日早上,跟Thomas Jolly(巴黎奧運開幕典禮藝術總監)一起策劃開幕儀式的Maud Le Pladec(舞蹈家)、Damien Gabriac(演員、作家) 和 Patrick Boucheron(歷史學家、法蘭西學院教授)接受法國電台France Inter訪問,主持人明言橋上有一場表演是「la Cène(最後的晚餐)」,演出者「有酷兒(avec des queers)」——Queer指同性戀或跨性別人士——問團隊這是否要展示法國的共融。
他們有沒有當場指正法國主持人,澄清表演跟la Cène無關呢?沒有。
網上有完整訪問,懂法文者可以自己聽(純法語,無字幕):
我只翻譯一下Damien Gabriac當時怎樣回應,他大大方方說「確實有酷兒」,並解釋表演的意義是呈現法國的一切,「所有人都在一起,小個子、高個子、胖子、瘦子、黑人、白人、阿拉伯人⋯⋯穿不同的服裝,都在同一個播放清單上,也有源自他們文化的舞蹈。」
如果靈感不是來自《最後的晚餐》,為什麼創作團隊不即場否認?可見大眾第一印象未必有錯——除非連創作團隊也是錯。當然,酒神出場後也不排除混入了《諸神的盛宴》元素。所以,我認為事實很可能是:一開始的畫面是模仿《最後的晚餐》,後段加入酒神,才變為《諸神的盛宴》。
達文西晚年離開意大利,定居法國,跟法國甚有淵源,何況他本身是同性戀者,這次以變裝皇后戲仿他的名作,誰說沒有意義?LGBT版「最後的晚餐」呼應達文西的性向,體現法國的自由多元文化,儘管一定有人不喜歡,手法是否高明亦見仁見智,但創作者只要好好解釋一下,也未嘗不可化解「公關災難」。
但現在有人發現「闖禍」了——勿以為華人才「沒有文化」,法國就有很多人大罵這場表演——就靠社交媒體帶風向,甚至連Thomas Jolly也在今天忽然澄清跟《最後的晚餐》無關(當然你可以選擇相信),彷彿大家昨天看到的一切都是「曼德拉效應」,如此收科,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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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說:「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裏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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