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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22日星期一

Ian Johnson(張彥) | 中國的靈魂 後毛澤東時代的宗教復興

 波士頓書評 BOSTON REVIEW OF BOOKS

2024年1月18日


中國的靈魂 後毛澤東時代的宗教復興

The Souls of China: The Return of Religion After Mao

  • 作者: 張彥  ( Ian Johnson)

  • 譯者: 廖彥博

  • 出版社:八旗文化  

  • 出版日期:2019/02/10

  • 語言:繁體中文

編輯推薦:

十億人需要安慰,共產黨真能許諾他們一個宗教的淨土?

十億生靈迫切地需要信仰的安慰,佛教、道教、儒家傳統蓬勃復興,基督教也急遽發展, 但是,共產黨能許諾他們一個宗教的淨土?
普立茲獎得主──張彥(Ian Johnson)最新力作。五年訪查,遍及北京、山西、四川、上海 當代中國黎民百姓精神生活最貼近的報導。

內容簡介

十億生靈迫切地需要信仰的安慰,

佛教、道教、儒家傳統蓬勃復興,基督教也急遽發展,

但是,共產黨能許諾他們一個宗教的淨土?

普立茲獎得主──張彥(Ian Johnson)最新力作

五年訪查,遍及北京、山西、四川、上海

當代中國黎民百姓精神生活最貼近的報導。

  「中國正在經歷一場心靈精神的復甦,其規模有如十九世紀美國的『大覺醒』宗教運動。這個發展中的國家正因為劇烈的社會與經濟變遷而徬徨不安。人們湧入新而疏離的城市,在這樣的城市中,他們既沒有朋友,平日生活也願意互相關照的力量。人們殫精竭慮想回答這些問題:我們為何在這裡?什麼才能讓我們真正感到快樂?從個人到社群乃至於國家,我們該如何安身立命?什麼才是我們的靈魂?」

  以上是張彥在本書開宗明義的一段話,清楚指出當代中國迫切的精神危機。正當全球的焦點都放在中國的經濟崛起、政治霸權,與中美衝突時,張彥帶領大家回到了一個更根本、更貼近人性的主題:作為中國人,他們如何在一個現代社會安身立命?

  所有人類都有信仰、道德、情感的需求,但這個問題對中國人特別迫切,也特別艱難。過去百年來中國經歷了一場規模與深度都難以比擬的巨變:極權統治、文化大革命,最後又以當今社會最赤裸、最肆無忌憚的資本主義告終。這一切不僅摧毀了中國的傳統文化,更抹煞了中國人對於價值、意義與信仰的理解。

  然而,中國人也積極地從傳統或外來的文化尋找答案。因此宗教,不管是古老的佛教、道教、儒家與民間信仰,還是西方引進的羅馬天主教、基督新教,正如火如荼的展開。據統計,今天全中國約有兩億左右的佛教與道教徒。就連處處受到中共掣肘的基督教,據估計都多達將近六千萬信徒,在1949年之後以每年7%的速度增加。

  這場巨大的宗教復興現象是如何展開的?《紐約時報》資深記者張彥試圖為這場運動留下歷史見證。張彥花了五年的時間走訪北京、山西、成都、上海、蘇州、金華等地,採訪中國的佛教、道教與基督教徒,以及傳統民俗的實踐者,記錄了中國老百姓是如何在政治高壓、道德淪喪的社會中,一點一滴在灰燼中挽救幾乎被毀滅的精神與文化遺產,同時試圖在時代變局中開創新意義。

  本書的主人翁遍及中國多處,包括北京妙峰山進香團的倪振山、倪金堂一家、山西陽高的陰陽先生李滿山、李斌一家、弟子遍布政商高層的儒學大師南懷瑾、內丹師傅王力平,以及成都「秋雨聖約」教會與其牧師王怡等等。他們有的名聞全中國,有的只是市井小民。有的透過冥想、讀經、求神問卜、酬神進香,安頓一己的身心靈;有的致力於社會倫理的昇華改造,甚至勇於挑戰當局底線。共通的是他們都是中國方興未艾的宗教復興的一部分。當外在的世界已經無可期待,他們回頭追求內在的精神力量。

  中國共產政權對宗教的態度是又愛又恨的。一方面北京刻意扶植官方認可的傳統宗教以恢復民族自信、鞏固政權,一方面對外來宗教卻充滿敵意,深怕宗教團體會擴大為可能挑戰政權的「公民社會」。儘管中共對宗教的管理日益緊縮,但張彥相信,長期來看,宗教力量可以為中國帶來價值與信仰的重生,有助於中國成為一個成熟、健康的文明社會,甚至在一個惶惶不安的時代,有助於全球的文明對話。

名人推薦

  ★專文推薦:

  邢福增(香港中文大學神學院院長)
  林敬智(政大宗教所助理教授)

  ★聯合推薦:
  林育立(駐德記者)、李雪莉(《報導者》總編輯)、胡忠信(資深媒體人)、康豹(中研院近史所研究員)、楊憲宏(台灣關懷中國人權聯盟理事長)、趙思樂(《她們的征途》作者)、蔡源林(政治大學宗教研究所所長)、釋昭慧法師(玄奘大學宗教系系主任)

  ★國際專家學者讚譽
  哈金(2005福克納獎、1999美國國家圖書獎得主):「《中國的靈魂》是一本豐富、翔實、及時的作品,它探討了中國人生活當中非常重要的一面。張彥的文筆舉重若輕,對人物與事件都有深刻的觀察與豐富的個人體悟。每一篇章都是張彥對中國長達二十多年的關注以及嚴謹研究的結晶。本書也有著強烈的個人色彩,字裡行間吐露著他豐沛的情感。這是一本非凡的傑作。」

  邢福增(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神學院院長):「《中國的靈魂》敍述了各種形式的心靈故事,涉及基督教家庭教會的領袖及慕道者、民間信仰的進香客、道教及佛教的實踐者,在在說明在文革後中國,宗教在改革開放四十年的翻天覆地變化中,業已成為中國社會的重要事實,也是中國共產黨無法否認的精神及靈性訴求。」

  廖亦武(中國流亡作家、《上帝是紅色的》作者):「張彥其人其書,都是看上去仙風道骨,內心卻蘊含深邃的社會批判和終極關懷,這兼具了中國傳統的儒道釋,以及底層江湖的反叛——我不知這是否源於他1980年代至今,大部分時間都扎根在中國,走街串巷,訪貧問苦,摸爬滾打?留在中國歷史中的西方學者,從古至今,屈指可數,張彥肯定是其中之一;而在當代,繼哈佛孔飛力的《叫魂》之後,最為傑出的,當推張彥三段式結構的傑作《野草》和《中國的靈魂》。」

  廖彥博(本書譯者):「張彥和筆下的人物一起生活,參加廟會的喜慶,分擔喪禮的悲痛,因為是真正的朋友,帶著設身處地的真感情。他的文字,因而在冷靜犀利之外,另帶有一種特殊的溫厚。」

  裘小龍(中國作家):「中國傳統的批評理論有謂『六經皆為我註腳』,張彥在本書中做到了。他同時以參與者與觀察者的雙重身分,綜合了理論探索與個人真實生活體驗,使其兩者互為註腳,成為方法上的新突破。想要瞭解當代中國本書非讀不可。」

  宋怡明(Michael Szonyu,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主任):「魯迅曾經說過,一段路走得人多了,就成了一條新路。《中國的靈魂》向我們展示,今天的中國人民如何在二十一世界為中國的宗教探索出新的道路,儘管他們有的堅毅果決,有的躊躇再三。宗教的回歸與興盛或許是幾十年來中國急遽的變化當中最驚人的一環。張彥以熟練細膩的文筆引導我們認識中國的新宗教世界當中的重要儀式、慶典,以及幾位領袖人物。這是一本優美、感人、且鞭辟入裡的著作。」

  何偉(Peter Hessler,《尋路中國》作者):「《中國的靈魂》是報導文學中的奇蹟。張彥花了五年的時間遊歷中國,記錄了許多外人未曾見過的宗教儀式,包含葬禮、寺廟典禮、算命、內丹、道教修煉、地下基督教等等。張彥不僅呈現了歷歷在目的細節觀察,也寫得非常動容,筆下的人物經常感人又深刻。當前關於中國政治與經濟的書可謂汗牛充棟,但這是一本關於中國一般老百姓的文化與道德生活的經典。」

  張彤禾(Leslie T. Chang,《工廠女孩》作者):「張彥的書不談當代中國光鮮亮麗的表面,卻挖掘了底層神聖的一面──儀式與傳統、神話與信仰編織的宗教世界──過去千百年來它滋養著中國,今天也仍然如此。在依循傳統陰曆年的一日又一日中,張彥踏上一趟精采、深入的旅程──從北京妙峰山朝聖、到成都的基督新教聚會,再到山西農村裡的道教葬禮與占卜吉凶。中國人的靈魂與心聲躍然紙上。這本生動、嚴謹的著作在探討當代中國宗教信仰上的成就,短期內很難被超越。」

  潘卡吉(Pankaj Mishra,《從帝國廢墟中崛起》作者):「多年來張彥一直都是一位博學且慷慨的指導者,帶領我們看清楚近代史上規模最大的國家轉型如何發展。在《中國的靈魂》當中,他匠心獨具地踏上一條過去很少人走過的路:對宗教與靈魂的渴望如何改變了數以百萬記的中國人?」

  凱倫.阿姆斯壯(Karen Armstrong,全球知名宗教學者):「這本迷人的作品顛覆了今天很多人認為宗教是歷史遺跡的說法。相反的,在經過一世紀的暴力破壞之後,今日中國精神性的強力回歸說明了宗教是無法用外力壓制的,它很可能是人性的一部份。」

  《華盛頓郵報》:「一般西方人都以為中國社會沒有宗教,至少在一個集權政府控制下的物質資本主義中國當中不會有宗教。但記者張彥透過《中國的靈魂》證明這種觀點是錯的……本書真實而感人。」

  《紐約時報書評》:「觀察入微、深入人物內心的大師傑作……張彥的文字告訴我們,渴望信仰並為生命尋找意義的一般中國老百姓,來不及等待習主席精心打造的中國夢。道教、佛教、儒家的信徒現在被允許重建寺廟,往昔儀式傳統的記憶再次復甦,被信徒重新帶回中國。」

  《經濟學人》:「多年人張彥一直關注中國的宗教問題,他在2001年已在《華爾街日報》憑著報導中共對法輪功的鎮壓而獲得普立茲獎。十八、十九世紀的時候美國的基督教經歷了一場『大覺醒』,群眾的宗教熱情導致了重大的社會與政治變革,而這似乎正是今天在中國發生的……」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張彥(Ian Johnson)


  張彥是2001年美國普立茲獎得主,善於社會、政治、宗教議題的報導。常駐於北京,並於當地大學授課。出生於加拿大蒙特婁,在美國佛羅里達大學取得新聞學和亞洲研究學位。他在1984年至1985年期間以學生身分在北京生活了一年,這是他第一次到中國。1986年至1988年期間曾造訪台北。1994至1996年期間,他被巴爾的摩《太陽報》派駐於北京,擔任通信員。1997至2001年期間他服務於《華爾街日報》,負責中國經濟改革、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以及各種社會議題。2009年張彥為《紐約時報》服務時再度回到中國,並在「北京中國研究中心」(The Beijing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等機構教書,同時擔任諸如《亞洲研究月刊》(Journal of Asian Studies)等學術期刊與智庫的顧問,

  張彥在德國也有豐富的經驗。他於1988至1992年間在柏林自由大學取得漢學碩士,並為巴爾的摩《太陽報》報導柏林圍牆倒塌與德國統一。2001至2009年他重返德國,成為《華爾街日報》德國分局主任與資深撰述,主要報導歐洲的經濟與伊斯蘭恐怖主義的專題。

  他獲得普立茲獎提名兩次,並於2001年以法輪功學員遭到迫害的報導而獲得殊榮。他亦曾得到「海外記者俱樂部」(Overseas Press Club)與「專業記者協會」(Society of Professional Journalists)的頒獎。2006至2007年間他於哈佛大學擔任研究員(Nieman fellow),並獲得「開放社會基金會」(Open Society Foundation)、「普立茲危機報導中心」(Pulitzer Center on Crisis Reporting)等單位的研究與寫作經費贊助。

  張彥長期關心中國社會的宗教與民主化問題,與流亡海外的中國民運人士如劉霞、廖亦武都保持密切關係。著有《野草:底層中國的緩慢革命》(Wild Grass)、《慕尼黑的清真寺》(A Mosque in Munich),合著有《牛津當代中國插畫史》(Oxford Illustrated History of Modern China)。

譯者簡介

廖彥博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系碩士,美國維吉尼亞大學歷史系博士班。譯有《大清帝國的衰亡》、《中國將稱霸21世紀嗎?》、《謊言的年代:薩拉馬戈雜文集》、《OK正傳》、《流離歲月:抗戰中的中國人民》、《社群.王朝:明代國家與社會》等書。另著有《一本就懂中國史》、《止痛療傷: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與白先勇合著)、《決勝看八年:抗戰史新視界》等作品。

廖珮杏(翻譯本書第22至26章)

  輔大德語系畢業。偏好人物、文化、社會議題的書。喜歡蒐集故事,希望藉由翻譯,讓讀者看到更多各種人的樣貌。譯有《緬甸詩人的故事書》與《消失的天安門》。

目錄

地圖
推薦序(一)  邢福增
推薦序(二)  林敬智

中文版自序
人物介紹
註釋說明

第一部    陰曆年
第一章:北京:分鐘寺
第二章:禮儀:失落的中土
第三章:山西:元宵
第四章:成都:衛阿姨萬歲

第二部    驚蟄
第五章:禮儀:喚醒過去
第六章:北京:「說不清」
第七章:禮儀:牢籠中的大師
第八章:修行:學習吐納

第三部    清明
第九章:禮儀:烈士
第十章:山西:埋掉的書
第十一章:成都:聖周五受難日
第十二章:北京:上妙峰山

第四部    夏收
第十三章:成都:朗誦
第十四章:修行:學習走路
第十五章:禮儀:新星
第十六章:北京:花兒老太
第十七章:山西:靈源寺

第五部    中秋
第十八章:修行:學習打坐
第十九章:北京:貧民窟聖域
第二十章:禮儀:新領導
第二十一章:成都:新歸正信徒

第六部    冬至
第二十二章:修行:跟著月亮走
第二十三章:山西:城裡人
第二十四章:北京:大隱之士
第二十五章:禮儀:東方閃電
第二十六章:成都:尋找耶穌

第七部    閏年
第二十七章:禮儀:芳香的中國夢
第二十八章:成都:進城去
第二十九章:山西:鬼葬
第三十章:北京:妙峰山上
後記  尋找天堂

謝詞
註釋
參考書目

中文版序言

  《中國的靈魂》中文版能在台灣上市,我感到很榮幸,特別是因為它能接觸到中文世界的讀者,甚至有可能對全球關於精神價值的討論有所貢獻。

  關於價值的全球性討論是當今最振奮人心的潮流之一,這是我在撰寫本書的過程中的發現。在世界上的許多地方,這個潮流充滿了緊張與衝突。無論是歐洲的右翼民粹主義、英國的脫歐、美國的川普,與中國的宗教復興,許多這些現象反映的是人們對現狀的不滿──大家感覺這個體制是不公平的,有人在競爭中耍詐,如果我們要恢復過去許多社會中曾經存在的共同體(community),我們必須有一套更崇高的道德標準。正因為人民共和國是一個超級資本主義社會,其人民的聲音在這場全球討論中或許更加值得被聆聽。

  我想對海外的華人來說這點特別有意思。我在本書的尾聲中提到,在台灣、香港、新加坡,以及其他的華人社會中,這股全球性的價值追尋領導他們催生出新穎且備受推崇的組織。台灣的慈濟、法鼓山、佛光山,香港的黃大仙祠,新加坡五花八門的宗教型態,都是顯而易見的例證,說明大華人世界早已積極探索並尋獲新的價值。現在,我們知道這股潮流正在中國大陸如火如荼地展開──對認為未來將只有衝突與爭論的人來說,這種現況多麼令人雀躍不已。

  ——

  不過,許多人可能會懷疑,中國真的有一場宗教復興嗎?在媒體以及人權團體的報告上我們會看到,基督教與伊斯蘭在中國受到嚴厲的打壓,羅馬天主教也決定在北京對教會的控制一事上與之妥協。這些現象難道不是宗教在中國正受到進一步的限縮的證明嗎?這種情形如何能與宗教正在中國成長的主張相容?

  事實上,這些趨勢恰恰是中國的宗教復興的自然結果。正因為宗教的蓬勃發展,中國政府不得不推出新的規範以控制其傳播擴展。

  根據不同的歷史視角,我們可以對中國控制宗教一事有不同的理解。長遠來看,千百年來中國政府都想要控制宗教──國家始終試圖定義何謂正統、何謂異端。但從近期來看,一九八九年共產主義的崩潰是這一切的源頭。在這場巨變之後,北京領導人做出了兩個結論。第一,為了避免人民因為窮困而上街頭抗議,經濟必須改革以創造財富。第二,中國絕對不允許公民社會(civil society)生根。波蘭與東德的教訓是他們引以為戒的:波蘭的天主教會與東德的基督新教在推倒共產政權的過程中都發揮了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這兩個決定啟動了後續兩個有時相互抵觸的事件:其一是提升中國人民生活、教育水準與社會意識的經濟發展;其二是對宗教團體、獨立工會、以及公民社會的箝制,僅管中國還是有劉曉波這樣寧死不屈的異議分子。國家對公民社會的介入在二〇一八年達到高峰,這體現在政府頒佈了旨在強化對教堂、清真寺、寺廟之控制的法規上。

  新一波的控制對本書的主角之一,成都「秋雨聖約」教會的牧師王怡,有特別嚴重的影響。各位將會在本書中讀到,他是一個活力充沛的牧師,創立的教會很可能也是全中國最著名的一所。我認為他與他的教會是絕佳的典範,代表著持續吸引著城市裡大量受過養好教育的白領階級的大型獨立教會。像王怡這樣有鮮明政治立場的牧師並不多見,但他仍然是中國的信仰崛起的敘事裡的重要一環。譬如說,在中國的人權(維權)律師當中,有高達四分之一是基督徒,這並非巧合。

  這個社會角度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政府會對「秋雨聖約」教會痛下殺手。在二〇一八年的最後幾天,教會被關了,可能永遠沒有機會再恢復,王怡與他的一百多名教友則身陷囹圄。幾天之後,我們知道王怡與他的妻子蔣蓉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起訴,這是非常嚴重的政治罪名,最高可判十五年有期徒刑。但知情者都不意外:王怡早就預料到他有遭一日會被當局逮捕。這在本書第四章裡面會談到。

  儘管秋雨聖約教會可能永遠不會再開放,各位仍然可以從兩方面來讀相關的章節。首先,這是一則關於中國最有名之一的牧師與教會的真實故事。這段歷史本身就極具意義。我把它寫下來是為歷史作見證。

  但另一個可能更有啟發性的解讀是把它當作一種象徵,反映的是其他遍布中國地下教會的處境。中國有成千上萬所這樣的教會,而儘管每個教會都有其獨一無二的歷史,但它們都由虔誠、積極投入的信徒所組成,這一點是與成都秋雨聖約教會共通的。

  對我來說第二層意涵是更重要的。我在本書中挑選的故事並不是因為主角較有名或是新聞熱點。事實上,就這個角度來看,王怡與秋雨教會反倒是例外。相反的,包含王怡在內,以及諸如北京妙峰山上升斗小民參加的進香團體,所有本書中的主要人物之所以會被我囊括在書中,都是因為他們的事蹟有助於我們理解整個中國的宏觀趨勢。

  我在評估該以哪些人物為本書主角時,心中一直想到的是崔西.基德在一九八一年寫的《新機器的靈魂》(The Soul of a New Machine),他在書中追溯了「通用電腦」(Data General Corporation)與其工程師團隊為了打造下一代電腦而展開的競賽。當然我們許多人都會搔著腦袋想究竟「通用電腦」是什麼?基德為什麼不寫一本關於IBM、戴爾、或蘋果的書呢?但因為基德捕捉到了電腦工業中的本質──速度、決心、創新的慾望,這些元素不僅打造了矽谷也孕育了改變整個世界的新科技──所以至今他的書還是值得一讀。

  基於同樣的理由,雖然本書中提到的某些人物,如王怡與習近平,本來就具有一定的歷史重要性,我更期待能做到的是描繪出一個個新興強權底下芸芸眾生的靈魂面貌。他們的盼望與夢想、思想與信仰,將影響世界上的每一個人,無論是好是壞。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北京


書摘

第一章  北京:分鐘寺
 
倪金城領著我沿著一條小街,拐進一條連汽車都開不進來的狹窄胡同裡。他推開我們右手邊的第二扇門,三條小狗衝過來,邊搖尾巴邊對著我們吠叫。他從第一個房間門口走過,他的妻子和另外三個女人正圍著一張暗色紫檀木牌桌上打麻將。她們抬頭看向我們這邊,出聲打招呼,端上茶和葵瓜子,我連忙揮手表示感謝。倪金城輕手輕腳地打開了一扇玻璃門,我們就進到後面那個房間,他的父親坐在房裡一張沉重的木質雕刻座椅上等候我們——這張座椅正是這位北京宗教界大老的寶座。
 
倪老剃了個光頭,臉上一道濃黑的八字眉,看上去永遠是謙遜的模樣。他愛和人講捉蟋蟀、蒐集葫蘆和養狗經。幾個月前我來拜訪他的時候,我們從書法開始談,一直到他年輕時候就投身的工程建設事業,一連聊了好幾個小時。上回倪老告訴我,他得了癌症,不過他堅信自己一定會康復。不過,這一次,我可以看出病痛正在壓垮他的身體。他的雙手緊緊攥住座椅的扶手,彷彿掙扎著要挺直身體。他的頭靜靜的垂著,我走到他跟前,他卻一動也不動。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睜開眼睛,比了一個手勢,要我在他旁邊坐下。然後,他鼓足全身的力氣,開始發號施令,對我說道:
 
「你想寫書,首先得把事實搞清楚。要不你寫出東西來,別像北京電視台,胡說。別誤人子弟,知道嗎?」
 
我回想過去自己幾次到妙峰山,電視台通常拍攝的是有趣的喜慶活動,報導的是傳統中國文化裡的每件事物是如何的美好。電視台很少呈現人們敬拜神明的畫面,而且避免提及這是一場大型的宗教廟會活動,看起來就像是在報導一座主題公園的全新開幕。於是我點了點頭。
 
「我身子骨不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什麼都給你講清楚。我跟你講,把你引導錯了,你要再寫出東西來,不更把別人也帶錯了嗎?然後離真相越來越遠。」
 
「廟會的東西,你要記住了,本身的性質和別的不一樣。你寫書的時候,得分是什麼樣的廟會。想要去廟會看看民間花會,得知道都有什麼會。妙峰山的廟允許你走花會,有的廟就不允許你走花會。所以我們的就去那。」

倪金城彎下身子,在我耳邊輕聲提醒道,他家辦的茶會是怎麼創立的。那是在一九九三年,當時倪老病了,被診斷罹患腎癌,必須立刻動手術。他立下誓願,如果他能度過這一關,就要去妙峰山答謝碧霞元君。祂在老家時就已經庇護過倪家,倪老相信這次神明也會幫助他。回到家裡,倪金城便焚香祝禱。
 
手術相當成功,倪老順利恢復健康。隔年春天,他便上妙峰山去還願。雖然倪家從前就住在碧霞元君的道觀附近,卻從來沒有上妙峰山的廟會進香過。日本人侵華的時候,倪老才八歲;共產黨得天下時,他也只有二十歲。在這些動盪不安的年代裡,前來進香朝聖的人潮萎縮到只剩下涓滴細流,因為人們不但有安全方面的顧慮,而且通常還因為太過貧困,以至於無法負擔一路到妙峰山上朝拜的費用。毛澤東掌權之後,他的狂熱追隨者將妙峰山的主廟摧毀。不過到了一九九○年代中期,主廟已經重建,廟會進香活動也恢復舉行。
 
在還願下山的途中,倪老告訴大兒子金城,自己有個想法。他想要辦一個茶會,向上山進香的信徒奉茶。從字面意思來看,這類茶會是多餘之舉;時至今日,上山進香朝拜通常只需一天時間,沒有人需要免費的茶水或食物。但是茶會仍然存在,因為興辦茶會背後的想法,遠比它實際的功能來得重要。茶會象徵信仰的虔誠——一群有真摯信仰的人聚集起來,奉獻上萬塊錢和好幾個星期的時間,就為了辦好一個奉茶水的茶會。
 
倪金城聽了,停下腳步一會兒來思考。辦這樣一件事可能會花去大筆的金錢。他們需要一座小廟壇,裡面供奉精美的神像和一座祭壇。在小廟的前面,還需要擺放一套昂貴的陶瓷茶壺與茶杯,表示這裡提供茶水。當然,他們還需要大量的茶,而且不能是廉價茶,要能夠展現對碧霞元君的虔敬才行。然後,他們還需要照顧攤位的志工幹部,好讓進香的信徒隨時都能取用茶水。這些準備可得要花上幾萬元人民幣,特別是對那個時候的勞動階級人民來說,那可是一大筆錢。不過倪金城當時已經在私營企業工作,而且開始在建設業界獲利。他還知道,自己可以仰仗家人和朋友的協助。於是他看著父親,點頭表示同意。在一九九五年那次的廟會上,他們以自己原來的積蓄,加上朋友、同事的捐獻,開始在妙峰山上為信徒提供茶水和包子。

現在我望向倪老,並且點了點頭:我知道這段故事,而且我還知道,正因為是妙峰山,他才辦了這個奉茶的茶會。
 
「您二十年前就好了,這次奇蹟也許可以再來一次?」我大膽的探問道。
 
他搖了搖頭:現在不是說空話的時候。他自知來日無多,而他想要將自己覺得重要的事物流傳下來,讓後人明白。他的聲音直到去年夏天時都還強健清朗,可是現在卻沙啞得很。他費力的憋足張嘴說話的力氣。
 
「你得看你要寫民俗去拿錢、掙錢,還是寫民間的信仰。」他盯著地板說道。然後,他做了一次深呼吸,開始提起沒人敢說的事情:文化大革命,那對宗教帶來混亂和破壞的十年。像妙峰山這樣的廟宇,都被夷為平地,道士、比丘和比丘尼遭到羞辱、驅離。而當動亂隨著毛澤東於一九七六年死亡而結束時,人們的宗教生活緩緩地開始復甦。
 
「十年浩劫過來,國家也不支持恢復,也沒反對,基本是默認。也沒有哪個文件說不可以,也沒有支持,就是默認。懂嗎?就是民間自發恢復的。」
 
「『民間』倆字兒,」他說道,停頓下來,讓這兩個字在空中多停留幾秒鐘:「代表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農民還是什麼,都行。」
 
「但是現在,」我說:「你們恢復這些傳統的第一代已經老了。你的孩子會不會繼續?」
 
「人哪……,」他思索著,聲音漸漸變小,試著想從腦海裡找出一個準確的表達方式。「做善事是沒有頭兒的,沒有終點的。你看你是西方人吧?不管你是天主教還是新教,沒有說信三十年,老了就吹了,不可能。記住這個,凡是信仰什麼,沒有半途就到終點的,一直送你到終,這才到終點。下一步呢,你的子女再接你留下的東西。基督教也是一樣。」
 
「任何信仰都是這樣。」倪金城在一旁補充道。
 
「你明白這個道理嗎?性質是一樣的。一說明白,這裡面沒有什麼奧妙。當然,中國的文學和中國的各方面文化,那真是博大。吃文化、喝文化、住文化都不一樣。哪方面能把它看透,那可不簡單。」
 
「信仰就不一樣了。本質是很簡單的,只是具體細節不同而已。」老人突然氣喘吁吁,雙手使勁撐著,想讓自己坐直。倪金城的妻子陳金尚走過來,用手扶住公公的肩頭,幫他坐穩。
 
「來,您歇會兒的,」倪金城輕聲細語地對父親說道。老人搖了搖頭。

「跟我聊那些文化,純粹是瞎耽誤功夫。」他笑著振作起身子。「我這人還不愛瞎說八道,知之為知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要問什麼就問吧。」
 
「我想知道您為什麼還在組織這個茶會。」我說道:「您想要答謝碧霞元君,因為她救了您的命。」見他點了點頭,於是我繼續說下去:「但是您為什麼年復一年地去?難道是還沒有答謝夠嗎?」
 
「需求是有的。有些人啊,有點心神不寧的。他們來到山上,我們就得恭候。我們要把這個傳統傳給下一代。我覺得這是我的一個責任。」
 
他暫停下來,思索著怎麼措辭。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廟的歷史也算是有故事吧,因為總有名人去給這個廟進香。你知道程硯秋嗎?京劇的四大名旦之一,很了不起。他給捐獻過一個香爐,很有名,這已經是歷史的一部分了。」
 
「那些都是名人,但是你留下的管多大用啊?」他問自己:「誰認得你啊?你留什麼不也就那麼回事嗎?」
 
然後他回答自己提出來的問題。
 
「除非我留下這個茶會。咱們這個『全心向善結緣茶會』跟所有茶會的名字都不一樣,我們是以善為本。」
 
「你到底會留下點什麼?」他又自問了一次,然後以一種不同以往的深沉聲音回答。
 
「你有你的茶會。」
 
「哎,對了!北京市豐台區分鐘寺這邊有一個『全心向善結緣茶會』。沒錯,你可以把這個留下。」
 
「我,倪振山,可以把這個留下。否則誰認得你啊?」
 
倪金城的眼睛盯著地上看。他的父親已經在談自己的身後事了。這讓他很擔心;要是他父親過世了,誰還要把這個茶會辦下去啊?
 
「爸,您這話怎麼說呢?瞎說八道!」倪金城的妻子突然開口了。陳金尚今年五十六歲,是位個性活潑的婦女,留著一頭燙捲的短髮,還有著開朗宏亮的笑聲。但是,她的公公現在這麼說,讓她擔心煩惱。
 
老人顯得很有耐心;眼前這人是他的兒媳婦,成為倪家人也已經有三十年了,金尚是個忠誠孝敬的好女人,過去幾個月來不分日夜的照料著他。該怎麼解釋,好讓她明白呢?於是,他想到家族的功德碑——這是一塊一公尺多高的石碑,豎立在妙峰山主廟外面,表彰倪家興辦茶會,為上山進香的信眾提供茶水。石碑的前頭鑿刻茶會的名稱。後頭則刻有創辦時的家族成員姓名,也包括她。倪老慈愛的看著她。

「這東西,將來哪怕廟主換了,咱這個『功德碑』也不會給扔了。將來誰要一提呢?陳金尚,知道啊,她就是那個『全心向善結緣茶會』的兒媳婦啊。要是沒有那個東西,你在歷史上就留不下名。」
 
「爸,再過多少年,這碑也經不住風雨,要折要倒的啊。」陳金尚說道。
 
「是這樣呀,但是得讓老天知道你的功德啊。將來你的孫子還繼續在妙峰山擺茶會,他一看這碑不成了,就會重整,立一個新的,並且還得把名字刻下來。你們家的重孫子到時候就知道他祖奶奶叫陳金尚,走過妙峰山,在這兒立過一個碑。他們那輩重新再立碑,再重整,這就是『一傳萬年』、『萬古千秋』!」
 
「本來啊,我爸還想出本關於這個的書呢。」陳金尚對我說道。
 
「恐怕你想得到的東西,我知道也不是特別多。」倪老說道:「我本身沒那麼高文化,胡說八道,你再寫出去就是誤人了。」
 
「你寫的這本書,」他的兒子很睿智地點頭說道:「如茫茫大海一般。」
 
「你要了解茶會的哪個方面?」老人向我問道。
 
「你需要人點撥點撥,」他的兒子補充道。
 
「你到底在寫什麼啊?」老人的兒媳婦大笑著問,然後我們所有人也跟著大笑了起來。
 
「我想寫人們信仰的重生,」我告訴他們,「信仰在文革後恢復了不少,近些年來發展得很快。」
 
「這就像我啊。」倪老表示:「遇到挫折,有了病,我就有了這個信仰。這一輩子第一次不缺錢了,所以我就去帶點茶。那時候也是『各懷心頭事,計在不言中』。你今天讓我上山,看看今年茶會怎麼樣,缺什麼,明年再補什麼。我就是看看能幫上什麼忙。今年我們帶的綠茶。」
 
「我爸爸那個時候,這個綠茶特貴,所以我們茶會就傳下來了。」倪金城說:「這就是為什麼有綠茶。但是茶會和茶會的規矩還不一樣,我們這也是在遵循佛教的布施。」
 
「好多這種新玩意兒都是為了掙錢的。」倪金城又加上一句,「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接著,出乎我意料的,倪金城的老父不認同這個看法。
 
「可別這麼說,」他表示,堅定地搖著頭,他的濃眉皺在一起,彷彿是對這個看法進行過一番深思,然後決定不予認可。「並不是所有新的東西都不行。有的新的形式發展起來,過了一代後也是老的了,最後能變成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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