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鐘：高耀潔追討無盡的血債

 ◎金鐘／前開放雜誌總編輯

自由時報 20240107

為中國愛滋病防治勤勞終身的高耀潔醫生在紐約逝世，享年九十六歲。她的榮譽遍及中外，有中國德蘭修女之稱，是「感動中國」的無數愛滋病患者的慈母、孤兒的高奶奶。被紐約時報2002年評為時代英雄，國際天文聯會將一顆 小行星命名為「高耀潔星」。但是，她的防治愛滋之路備極坎坷，充滿阻力。2007年赴美領獎回國後，當局對她的管控步步緊逼，切斷她和防愛工作的聯繫。形同軟禁，友人協助下，四處躲藏，走投無路之際，接受美國對華援助協會保護，秘密來美，2009年8月7日飛抵洛杉磯。協會主席傅希秋即電告我，盼為高耀潔出版一本書，相關事宜要保密，我應允11月交貨。於是高醫生選擇12月初世界愛滋日，在華盛頓DC出面會見傳媒，同時舉行開放出版社《血災:10000封信》新書發布會。在河南防愛第一線遭受打擊而被迫遠走美國的王淑平醫生也從美東趕來出席活動。她和高醫生殊途同歸，都為中國擺脫愛滋悲劇作出非凡的貢獻。遺憾的是，她已於2019年在猶他州英年早逝。英國作家曾將她的故事編成舞台劇《地獄宮殿的國王》，在倫敦上演。

圖為中國愛滋病防治勤勞終身的高耀潔醫生於去年十二月初在紐約逝世，享年九十六歲。（美聯社）

在DC幾天，也會見在河南生活過的作家蘇曉康、社會學者杜聰和一些記者，加深了對中國愛滋氾濫的認識。《開放雜誌》連續兩期作出報導。世衛組織稱愛滋病AIDS源自非洲，惡性傳染，已有二千萬患者喪生。中國九十年代迅速蔓延成為愛滋大國，官煤已稱為「血禍」，原因何在？成為探討這場災難的實質和焦點所在。形成以高耀潔為代表的群體和官僚們的對立。他們以正直、專業和道德精神發現血禍來源於河南別具一格的「血漿經濟」引發的血液傳播，而不是外國的性接觸說。高醫生選擇的是探貧問苦、田野調查，她親身跑了多個省份，及河南的窮鄉僻壤，收集大量病患案例，並身體力行救助病者找醫找藥，幫愛滋遺孤，解決生活上學困難，尋找收養人，甚至在她家中居留。她的「防愛救孤」工作，「範圍廣、人數多、時間長、影響大」，引起社會廣泛的同情，大量的信件如雪片飛來。有傾訴、有求教求助，有衷心感激……2004年已達一萬封。於是在新聞界朋友協助下，出版了《一萬封信》北京版，得到好評，但發行很差，顯然有當局干擾其中。後來又有數千封信來，新任書記徐光春竟提出「我們幫你出，稿費歸你」。被高醫生一口謝絕。

直到她出來美國，才由「開放」出版一個完整的修訂版《血災：一萬封信》，選集了一百四十多封信，六十五幅清晰的實地照片。和許多醫界同行相關研討與觀察的資料，包括媒體記錄。分六章53節。書中特別感人，也是特別具有實證分量的，是一批愛滋病受害者的慘痛自述，他們多數是貧窮地區的青壯年，被政府宣傳引誘，賣血可以一年掙幾萬元，脫貧致富，幾個月就失去健康，接著發現怪病纏身，最後被愛滋病魔打倒，不治而家破人亡，獨留一個孤兒……一位名叫楊喜成的三十六歲村民寫了一封九千字的信給愛曉明教授，轉高醫生。痛訴一個家庭被血魔摧毀到片草不留的地步！令人不忍卒讀。這不是一個人的遭遇。不容辯駁地證實中國血災的禍源，是血漿政策引鴆止渴，密布的抽血站。對於這種無異於大規模謀財害命的具體手段與過程，書中都有詳盡的描述。

高耀潔醫生另一個志願是編寫印刷預防愛滋病的資料，十多年印出一百二十萬份，出書七種發往各地五十萬冊，全部費用一百多萬元，都來自她的獎金、稿費和積蓄，沒有任何捐款。她表示平生計劃出版三本書（血災是一本）她認為出版物是啟迪人民永遠消除愛滋病在中國生存，也是揭露血頭血霸、假醫假藥的好辦法。她目睹和親歷家鄉這場只有大饑荒可以比擬的愛滋浩劫，而至今沒有人追責，沒有人承擔責任，是最令人氣憤的事。

河南這塊中原聖土，在共產黨統治下，實在多災多難。毛澤東發動大躍進，公社化從此而起，結果一個信陽事件就餓死一百萬人，全省三百萬；今天血災又是重災區。土法煉鋼，大修水庫，破除迷信，結果板橋水壩崩潰淹死二十多萬人，今天又是土法抽血，不消毒，容器混雜，千百萬人感染死亡、遺患無窮。大饑荒不准外洩，不准逃荒。今天，王淑平上京遞交四百個HIV陽性樣本，促使全國血站關閉，她卻沒有立足之地……如今號召「奔小康，賣血漿」的李長春書記、劉全喜衛生廳長，和當年吳芝圃一樣，受到庇護，官至常委——河南一代又一代災難的繼承者，在貧富懸殊、官大壓死人的時代，還能指望什麼？他們不明白：二十年前的血災，和六十年前的大饑荒一樣，都是黨國的最高機密、最大失敗，毛的血腥暴政轉化成愛滋血災，都是獨裁專制欠下人民的巨額血債。高耀潔醫生的追債，是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