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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3日星期三

三访赵紫阳

【我不埋怨任何人,只是在反省我自己】

——访原中共中央总书记  赵紫阳


时间:1995年12月16日上午9时至12时15分。

地点:北京灯市西街富强胡同6号。这是一个复合四合院,由南院和北院组成,是赵下台后的住处。赵的家人住在北院。门窗油漆一新。门外有一个小牌,上写着"非开放单位谢绝参观"。院里有几个战士看门。战士们住在南院的南屋。南院的北屋就是赵的办公室兼会客室。我们就在这里交谈。一张宽大的写字台上散乱地放满了文件。写字台前后墙上各有一张挂毯。前面是草原上一群奔马,突出的是一匹白马和两匹赤马。后面是绿树丛中几只鹿。赵养了一只白毛狮子狗,白毛已经发灰了。我们走进这个办公室时,他把小狗抱起来,放在写字台前面的桌子上。我们谈话时,小狗一直蜷在那里。


  赵红光满面,气色很好,动作敏捷,看不出老态,不像76岁的人。只是头发全白了。他记忆力好,思维很严密。就我提的问题,他一口气谈了三个多小时。赵的老乡宗凤鸣先生把我介绍给赵,并一起听赵的谈话。


    问:中国共产党历任总书记下台都是要作检查的。而您下台却没有作检查。您能否结合您在"六四"前后的经历,谈谈自已的想法?


    答:关于"六四"问题,北京的老百姓都很清楚。我在十三届四中全会的发言,主要谈我在"六四"前后的经历。这个发言海外报纸去年都发了,你可能看到了。现在再谈,也没有这个发言详细、准确。十三届四中全会上的发言第一部分、第二部分讲事实过程,讲我处理这件事的过程和争论。我去朝鲜访问前没有明显的争论。当时提的方针,包括不激化矛盾的方针,邓是同意的。李鹏同志内心可能有想法,但我去朝鲜前也没有表现出来。争论出在我从朝鲜回来之后。


    我去朝鲜前学潮是向缓和方面、平息方面变化的。学生之所以集会,主要是悼念胡耀邦。我主张不要干涉学生悼念活动。学生悼念的要求不能说不好。他们在外面悼念,我们在人大会堂里面开追悼会。追悼会开完后,耀邦的灵柩顺利送到八宝山了。学生没有理由再闹了。我认为,只要我们以后的工作不犯错误,事件可以平息。因为我觉得不会出大问题,可以走了,才放心去朝鲜了。


  李鹏送我到火车站,问我有什么交待没有。我说,就这么几条:一是耀邦追悼会结束了,要恢复正常秩序,要复课;二是不要激化矛盾,不要动武;三是打、砸、抢、烧者例外。李鹏没有讲不同意见。李回去后,他把我的意见向邓汇报了,邓说,就照紫阳的意见办吧。


  我去朝鲜后的第二天晚上,北京市委李锡铭、陈希同提出要向常委汇报。说情况很严重。常委开会听了北京市委的汇报。正如人们说的,谎报军情,把很多事情集中起来,说学生要搞全国性的大串联,要建立组织,大事不好。我去朝鲜以前北京市不跟我讲,也同意学潮实际在平息。当然,他们在常委会上讲的情况不是没有,但他们把情况说得太严重了。李鹏主持常委会,听汇报后,他总结,说是有领导、有组织、有纲领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行动。


  第二天,他们去邓那里汇报。有李鹏,有杨尚昆。小平一向对学生闹事反感。如果我去汇报说学潮正在平息,他也会点头。他听李鹏一讲,就觉得问题严重。就发表了"4.25讲话",给学生运动定了性,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动乱"。李鹏立即通知各单位传达。北京市开了几千人的大会传达。


  "4.25讲话"后,又发表"4.26社论"。学生容易冲动。就引起了4月27日的大游行,有十万人参加。事情就这么闹大了。本来通过做工作事件是可以逐渐平息的。


  在悼念胡耀邦期间,有很多学生没有上街,4.26社论把这批中间学生也调动起来了。"文革"以后,人们对载帽子很反感,机关知识分子都认为不应该这样扣大帽子。4.26社论把大批人推到另一边。那么多人声援,那么多人担忧。


    "六四"的根本问题是4.26社论,引出空前规模的群众抗议。4.26社论没有发给我,在朝鲜时我不知道这个社论。但小平的4.25讲话发到了朝鲜,使馆给我看了。我也表了态,同意小平同志关于稳定局势的讲话。因为这是内部讲话。我没想到他们会公开发社论。到5月17日,我会见戈尔巴乔夫后,常委公开发生分歧。我主张从4.26社论退回来。有人说退回来涉及到小平。我说,这个社论我虽然没有看,但我可以承担责任。李鹏说,没有那个必要。


  我从朝鲜回来路过沈阳时,辽宁省委同志说,小平讲话传达后反映不好。当时我想,为什么要传达呢?过去有一条,不得人心的事不能把小平抬出来。这次为什么要把小平抬出来呢?对传达4.25讲话,邓本人也不高兴,把邓推到前面去了。


  我从朝鲜回来后,他们最怕我不支持4.26社论。一定要我表态支持4.26社论。


  4.27大游行后,李鹏等也认为4.26社论搞坏了。他们没有想法缓和,而是认为要坚持下去,要顶住,而是千方百计地证明4.26社论是对的。在这一点上,他们当时可能有私心,特别是北京市委的一些人。


  "五四"我要发表一篇讲话。李鹏、姚依林、宋平、李锡铭都要我在稿子中加上"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这句话。我没有加,说:"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和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是一回事。稿中有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没有必要再讲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了。"邓家的孩子(大概是邓榕)给鲍彤打电话,要求在讲话中加上一段小平对青年的关心。因为4.25讲话公开以后,小平在青年中的形象不好。五四讲话中加上了这一段。


  4.26社论各方面反映都不好。我从朝鲜回来后,他们包围我,影响我,要我坚持4.26社论。开始我没有讲话。李鹏到我家谈这事。我说要让学生复课,有问题可以对话。我看了公安部4.27游行的录相。费孝通等四个民主党派领导人找我。费孝通态度很明朗,说要想法挽回。我找北大和北师大的两位校长,两人的态度不一样,但反映的情况是一样的。耀邦的事基本平息了,4.26社论把学生激怒了。4.26社论发出后,学生冲出校门要上街。学校领导和党团组织出来阻止。因为4.26社论态度很强硬,学校怕学生上街后真会发生流血事件。但4.27游行什么也没有发生,学生胜利了。这时学校的领导和党团组织感到灰溜溜的,感到以后的学生工作更不好做了。


  我从朝鲜回来后很不好办。有小平讲话,又发了社论,学生怕秋后算帐,要求收回社论。而李鹏、北京市委坚持4.26社论不能退,还拿邓作牌子,说4.26是邓的话。事实上,是他们定性在前,邓讲话在后。我说,动乱这个词是中性的,骚乱、动荡、风波,都是讲规模,没有讲性质。小平讲动乱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什么样的动乱。动乱有人民内部矛盾,也有敌我矛盾。问题就出在"反党反社会主义"这个定性上,在5月17日常委发生争论时我是这么说的。


  当时常委大多数人认为可以采取逐步缓和、逐步淡化的方法,不再说4.26社论了。5月4日,我接见亚银时,就根据这个精神发表了讲话。提出通过民主和法制的办法解决问题,提出学生和政府要冷静、克制……八个字。这个讲话反映很好。北京7所大学复课了(当时报纸有报道)。这又是一次解决问题的机会(第一次机会是耀邦追悼会完毕)。但这时学生还不放心,认为我讲的是空话,没有落到实处。这时如果继续对话,加紧做工作,形势就会好转。


  但是,不知有什么背景,何东昌在各大学党委书记会上说:"邓小平的讲话和4.26社论的精神是一致的。他的有些讲话是他个人意见。"他实际否定了我的亚银讲话。我想这一定是有背景的,他不可能发表这么大胆的讲话。何东昌的讲话正符合大学党政干部的口味。因为4.27游行后,学校党委灰溜溜的,他们也希望死守4.26社论这条线。何东昌讲话传达下去后,人们普遍认为,我的讲话不代表中央。


  这时,学生要求对4.26社论有说法,而另一些人坚持4.26社论不能退。他们还收集一些有剌激性的材料往邓那里送,发表一些剌激学生情绪的话,两面挑。我处于十分困难的境地。我和学生没有联系。两面都不买我的帐。学生想要4.26社论的结果,继续对政府施加压力。而这边邓的决心也越来越大。


  李鹏对我说:"你主张不激化矛盾的缓和办法没有效果嘛!"和学生对话,对一次和学生闹一次。他坚持只和学生会对话,不和闹事的学生对话。我说,和学生会对话等于和自已对话,没有用。现在另一方是闹事的学生,要和他们对话。


  戈尔巴乔夫访华,学生占领了广场,连举行欢迎仪式的地方也没有,大丢面子。也给李鹏他们以口实。我在和工人对话时劝告学生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学生没听懂我的话。我这话的意思是,你们闹得越激烈,有人越高兴。学生闹得越来越厉害,李鹏和北京市委对小平的影响就越来越大。就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不一定要非动武不可。


  戈尔巴乔夫走了以后,我想,事情拖得这么久了,学生也疲了。广场上的学生已经不多了,北京的学生都回去了,留在广场的多是外地学生。如果我们在4.26社论上退一点,事情有可能好转。4.26社论不退,学生怕秋后自算帐,就很难安定。


  学生中也有激进分子。在快冷下去的时侯,他们搞起了绝食。


  我认为,军管必然导至动武。从4.26社论导至4.27大游行说明,现在用上纲上线想把群众压下去是不灵了;用权威人士出来压也不灵了。既然这两个都不灵了,又不退让,搞军管,势必发生冲突。一冲突就要流血。当时我还担心,学生流血会不会造成工人大罢工?当时我没有想到用几十万大军人吓住。这只有小平才有这么大的气魄。但这对共产党的形象影响太大了。当时学生不相信解放军会向他们开枪。这说明我们在群众中有信誉。1976年"四五"也只是用棍子,用工人纠察队。北洋军阀也只打死十几个人。一二九运动蒋介石也没敢开枪。我党历来没有这个历史。所以,学生不相信解放军会向他们开枪。


  开枪是把事态压下去了。但党和政府的形象损失太大了。这样的搞法只有邓才下得了决心。几十万军队,调动了好几个军区的力量。我在解放前也闹过学潮。组织学潮搞无限期罢课最不得人心,是得不到支持的。学生还是要念书的。"五四"前学生已经闹够了。他们不会无限期罢课。政府退一步,给学生个台阶,就可能平息。用不着动武。


  怎么退?在5月17日晚的常委会上。我说后退我承担责任。小平只要讲这么一句话:"现在看来,学生的问题并没有原来说的那么严重。"当时学生游行的口号中有拥护改革开放,拥护四项基本原则的内容。尽管他们有些口号是出于策略上的考虑,小平可以接过来,用来缓和矛盾。只要小平讲了这么一句话,剩下的工作由我们来做。


  直到最后我还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案。军管就要流血。确定戒严后我给邓写了一封信:我担心出现更严重的后果(我是指工人罢工)。


  后来有一种说法,说镇压是被迫的,是无奈的。这种看法是不对的。有多次机会可以不采取流血的办法。关键是我们的措施不对,方针不对。


  事后也证明,那有什么黑手?那有什么组织、领导?真正有组织、有领导就好办了。他们的领导也是当时产生的,甚至一天换一个。我当时就说,我们是执政党,谁能有组织、有领导搞那么大的事件来?


  说开枪是没有办法是后来讲的。一开始是说动乱就要镇压。后来才说镇压是不得已而为之,说政府采取了克制态度。谁克制?要不是我从中做工作,早就这么干了。李鹏还对外国人说,我们没有橡皮子弹。学生中也有激进分子,他们怕学生不闹,一会搞自由女神,一会搞绝食。


  你问对付学生为什么要调这么多军队,开始军队开不进来,后来才越调越多。调少了也怕军队发生变化。这时我已经下来了,具体情况不清楚。

           

  5月16日,上午小平会见戈尔巴乔夫,下午我会见。晚上开常委会。在这之前,我已很明确地提出4.26社论要讨论。这天的常委会上我正式提出4.26社论要有个说法,定性不恰当,要改。虽然我没有看这个社论,但我可以承担责任。改4.26社论的定性,但无论如何不能涉及小平。小平只要说一句话就行:"现在看来学生的问题并不象原来说的那么严重。"

 

  这天晚上我和李鹏发生争论。他说,没有必要让你承担责任,这不是政治家的态度。他说,4.26社论是邓的讲话。我说不是,是常委会定的调,向邓汇报后才有这个讲话。李鹏说,你在朝鲜回的电报中说同意制止动乱。我说,动乱这个词是中性的。问题不是出在动乱上,而是出在"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定性上。而这个决定是常委作的。


  第二天,我给邓写信要求面谈。邓通知了几个人:李鹏、姚依林、胡启立、乔石、杨尚昆和我。我们去了邓家。本来是我要求谈话,他通知了这么多人,显然不是听我的意见。我还是重申了我的意见。姚李说,学生动乱不能制止,是赵在亚行会议的讲话引起的,这个讲话使学生感到中央出了两个声音。我表示,××××,对搞军管我担心出现严重后果,我很难执行。胡启立也反对军管。乔石原来不赞成军管,在这个会上也赞成了。杨尚昆原来反对军管,后来也赞成。最坚决的是姚、李。其实,这几个人的态度无所谓,就是五个人都不赞成也可能实行军管。在邓家开会之前,我的意见是多数,我,启立,乔石,尚昆,都是一致的。在这之前他们和我一起根据这个意见做了很多工作。 


    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为什么下台不作检查?因为这是我自已的选择。我作为总书记,到最后关头,我赞成军管,总书记还可以当下去;我反对军管,就要下台。邓的性格我是知道的。是继续当总书记,对学生采取强硬的方针,还是下台?我选择了后者。这一点我反复想过。不赞成和不当总书记我是一起考虑的。从邓家开会一回来,我就写了个辞职信。杨尚昆劝阻我,才收回。他说,你的辞职信一传出去,就会引起更大的动乱。所以,对下台我并不闷气。


  这件事不像别的。不像过去搞运动作检讨。过去搞运动我作过不少检讨。那时总认为毛主席是对的,自已可能有错误。包括文革,我作检讨也是这样。这一次我不这样看。当然,这和文革后思想解放有关。我觉得自已没有错,何必检讨?一检讨就不能说明事实真相。


  十三届四中全会前,劝我不要讲话,劝我作几句检讨,不深刻也行。他们没有想到我在会上有这么个发言(在政治局扩大会上讲的)。他们几位在这个会上的发言都印发作为中央全会的材料,我的这个发言开始也印了,后来又收回了。原来要给我保留中央委员的职务。我有这个发言,就不保留中央委员了。那一天姚依林主持会,我要讲话,他说,"不讲了吧!"我坚持讲。姚让我讲15分钟。我事先准备了稿子,20分钟念完了。我一讲话,他们很不高兴。开完会我就走了。第二天复会,把我中央委员也没保留了。关于我的问题组织处理进行投票,我没举手。我说:"不当总书记我可以举手。说我分裂党、支持动乱我不接受。"


  在整个动乱期间小平一直在北京,并不是传说中他在外地。


  问:现在海外出版的一些书中,说胡耀邦下台您起了重要作用,落井下石。您能否就这种看法作些说明?


  答:这种看法我也听到了。您大概是指阮铭的书和吴江的书。这种看法集中起来有四件事:一是说他下台前我告过他的状;二是说小平要退下来征求意见,胡耀邦举双手赞成,我说离不开小平;三是说胡下台前我批评他反自由化不力;四是说1983年我和陈云联合起来搞胡耀邦。现在就人们说的这四件事做些说明。


    人们说我写信告胡的状。我是写过一封信(只有一封信),这封信只是一般意义上讲党的领导制度问题,没有讲耀邦的事。这封信全文如下:


小平同志:

  送上黑龙江省陈俊生同志建议一件,请阅。

  虽然他提出的办法不一定是治本之策,但却提出了如何保持我们国家长治久安这样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目前我们各方面的情况都越来越好,而且这种势头一定可以保持下去。然而,这还不能说长治久安的问题已经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保持国家根本法的稳定性和连续性固然是一个重要方面,但我国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国家,只从宪法上考虑,恐怕还不行。我认为根本的、首要的是在党的领导体制上着力,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现在趁您和陈云同志健在,精力仍然充沛,而国内外大政方针已定,在您的领导和决策下,各项工作已走上正轨,当前的确是我党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之一。正因为这样,我衷心地希望您能以更多的精力,集中去考虑解决这一关系我们党和国家千秋万代的重大问题上,为我们党制订必要的领导制度,并亲自督促付诸实施,使之成为习惯,形成风气,不因人事的变化而变化,一代一代地传下去。以上建议妥否,请酌。

  此致敬礼!

赵紫阳


  这中间有个误会。确定耀邦下台以后,1987年1月,在批评耀邦的生活会上,有人批评耀邦不受约束,好即兴发言,对重大问题轻易表态。我也讲了这方面的问题。我讲了胡为人宽厚,可以吵架不记仇,好共事。但也有弱点,喜欢标新立异。喜欢一鸣惊人,不受组织约束。现在老人还在你就这样,将来气候变了你的权威更高了,可能成为大问题。人再好,也会发生变化。斯大林,毛泽东这么伟大的人物,也出了问题。我过去也想过,虽然我们现在合作得很好,将来到了这种情况能否合作好,就很难说了。讲到这里,我说,早在1984年我给邓写过一封这样的信。我没有说信的内容。有可能别人理解我当时发言的内容就是信的内容。


  他在日本访问,一下子就邀请了3000名日本青年到中国访问。一回来就忙得一塌糊涂。他到朝鲜访问答应金日成派飞行员到中国受训,可以开中国的飞机。小平对他这一点很不放心。


  吴江的书中说,薄一波在生活会上念了这封信。实际上没有念。当时要念了就不会产生误会了。说邓要退下来胡举双手赞成,我不同意他退。事实并不是这样。耀邦是否说举双手赞成我不知道。因为耀邦下台之前邓没有说他退的问题。


  1986年2月,耀邦到我家对我说,小平同他谈了话,十三大他要退出常委,退出顾问委员会主任(没讲退军委主席),由耀邦干。耀邦下一届不当总书记。小平说,我们俩这样一做,可以把一大批老同志带动退下来。耀邦当时是接受的态度。耀邦还说,这样安排以后,你当总书记。我说:"我虽比你小几岁,但我们俩是一个年龄杠杠的人(在60-70之间),没有你下台我接的道理,可以让启立来接吧。"他说:"让启立马上接还不行。"我说:"能否十三大不设总书记,由常委来轮流主持,轮流值班。"他说:"这个意见好。"


    小平没有同我谈他退不退的问题。


  我不赞成邓退出常委,那是胡下台以后的事。1987年夏天,成立7人小组,负责为十三大人事工作,由薄一波负责。这次小平讲,十三大他不做常委(军委主席还做)。当时我不赞成。理由有二,一是小平还是要管事的(他自已说过),与其在常委外管事,不如在常委内管事。何况在很多老同志还在的情况下,小平不在常委,常委的份量太轻。但我主要的看法是在常委外面管事不如在委内面管事。事后也证明了这一点,"六四"就有人说"垂廉听政"。(插问:为什么小平从一开始不自已担任党的主席?)这一点我说不清,只能是猜测。大概是考虑舆论吧。一开始叫华国锋下台,胡和我都不同意。不管怎样,华在粉碎"四人帮"时还是立了功的。胡不愿接党的主席。胡说,华在台上并不妨碍我嘛!邓不接受胡的意见。陈云坚决要华下来。当时中国那么多老同志都在,总书记很难办事。我代总书记时,陈云要我开会,小平说不开会。陈云要开会是要个说话的地方,小平不开会,是他可以直接找我们。我没有开会,陈云问我:"为什么不开会?"我说"我是大秘书长一个。要开会,您和邓商量好了再开。"陈云听后重复我的话说:"大秘书长一个。"。两个老人意见不一致,总书记是很难当的。李先念还说:"赵只听邓的,不听他们的。"两个人难办了,三个人更难办了。  


  1986年还有这么一个情况。胡访问欧洲时,多次向记者讲十三大老人退不退的问题。我外出访问时一概不回答这样的问题。他是总书记回避不了。是否有人从这里觉察出我们对邓下台态度不一致?


  胡下台不是讲邓退下来引起的。小平的心胸不是那么狭窄,他还是伟大的嘛。他对胡很了解,只是认为胡不够持重。


  关于对学潮的态度问题。在1986年闹学潮时,12月30日,邓找我们(还有何东昌等)开了一个会,讲了一篇很严厉的话。说这次学潮是长期对自由化放纵的结果。还说,我讲过多次的王若望等人的问题为什么不处理。当时我插了一句:刘宾雁找了费孝通钱伟长,商量1986年要开一个会,纪念反右斗争30周年。费、钱觉得不妥,向我反映了,没有搞成。小平说,费、钱不错。


  我没有批评胡反自由化不力。1986年学潮是我和耀邦、启立三个人一处理的,没有分歧。所以,学潮问题我不会批评耀邦。


  关于1983年陈云联我倒胡的问题。


    说1981年陈云倒胡没成功,说有三次常委扩大会在经济问题我批评耀邦。事实是,有一次常委听财经小组汇报,汇报的中心内容是"经济指标不搞那么高,定低一点,让下面超额完成,比高指标好处多"。这是我安排汇报给小平听的。小平说指标定得太低。这次汇报是对小平这个问题的回答。


    那天主要是计委的姚依林和宋平汇报。小平主持。我插话:前几年我们带有还帐的性质,所以财政收入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减少。这是不得已的,也是正常的。但长此下去不行,中央财政过不去。会上没有争论。就在这个时侯,陈云拿出讲稿,针对胡耀邦一段时间内对经济工作的讲话,提出了10条(也可能是7条)批评意见。如耀邦曾说过,财政赤字不可怕,是假的,陈云就说:"财政赤字不是假的,是真的。耀邦。"还有耀邦对第一个五年计划谈过看法,陈云对他的看法也提出了批评。陈云批评时,耀邦一句也没有辩驳,只是承认。看来陈云是憋了一肚子气,一吐为快。小平不愿意在这个场合下批评耀邦,也不愿意争论。他没有思想准备,不太高兴。说:"今天主要是听汇报。"


  在改革的问题上我和耀邦是一致的。在改革中,只有一件事我们的意见不一致,那是在1983年,他作了一个报告,讲"包"字进城,把农村承包简单地搬到城里来。结果商店搞承包,卖家用电器的奖金很多,卖针头线脑的拿不到奖金。我制止了。我认为城市经济比农村复杂,要慎重。当时的包字进城和后来的承包制是两回事。在经济改革方面我们意见是一致的,但在经济发展问题,我们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


  我和耀邦在经济发展中的分歧在陈云批评他之前,在邓那里谈了一次话,说清楚了。我主张不要追求速度,他主张提前翻番。这是我们的根本分歧。小平找我、耀邦、乔木一起到他那去谈了一次话。我说耀邦这些讲话行不通。耀邦接受了。小平说:"今后经济工作由中央财经小组和国务院主要决策和发言,不要政出多门。书记处只管大事。"


  胡乔木认为耀邦在1983年那个全面改革的讲话全文没有四个坚持。小平说:"这么重要的讲话为什么没有四个坚持?这个稿子不能发。"


  陈云批评耀邦之后,胡乔木说:"经济工作的不同意见对地方影响很大,要不要找各省同志来打个招呼。"小平说:"你们商量一下吧。"我们定下来开一次会商量一下。事后我在书记处说:"书记处可以准备准备。这件事到底怎么讲由耀邦定,由耀邦自已讲。"


  过了两天,胡启立到我那里去说:"邓力群在新华社的一个会上把把陈云批耀邦的话捅出去了。"我立即打电话给邓力群问他有没有这回事。他吞吞吐吐。我说:"原来不是说要开个会定一下吗?会还没有开怎么就捅出去了?立即打电话,不要扩散!"之后我去天津。家里来电话说:"各省打招呼会不开了。这是小平定的。"


  1985年,小平让乔石给耀邦的传话中说:"现在外面有人说耀邦是党内的开明派,打着他的旗子反对我们。""耀邦不讲反自由化,为什么不讲?"


  1985年在北戴河,在启立、乔石给耀邦传话之后,我对耀邦说:"要研究一下,给小平要有个交待。"当时他同意了。但他却去了新疆,一走了之。后来我问他:"老爷子打过几次招呼,你不表态,怎么想的?"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邓不信任耀邦的第二件事是耀邦和陆铿的谈话。邓对这件事看得很重。陆铿1985年和耀邦谈话我不知道。就在1985年7月,邓要乔石传话时,乔石、启立对我说:"耀邦和陆铿的谈话太不象样。陆把他说成开明派,挑拨离间。耀邦没有批驳,而是迎合的态度。"


  1986年,从北戴河回来的一位老同志问我:"耀邦同陆铿的谈话你看过没有?"小平对这位老同志说:"陆铿打着奉承耀邦的幌子来反对我们!"小平还对这位老人说:"这几年我如果有什么错误的话,就是看错了胡耀邦这个人。"我观察到,从这时起,老人们对耀邦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 


  后来我联想到,1986年4月,小平找耀邦谈话,让耀邦接顾委主任,就是在十三大要把他换下来,采取的是平稳过渡的方式。邓是以年轻化的名义和他谈这件事的。胡耀邦也是这么理解的。


  1987年1月耀邦下台,这是必然的。只是老人们的决定提前了,形式也变了,由平稳过渡变为这种辞职的方式。对后来耀邦辞职,我既没有投井下石,也没有为他说话。我知道,老人们已经定了,说也没有用。事实上,1986年学潮发生后,邓在12月30日的谈话中指名批评胡耀邦,这个讲话当时就发到各地去了。他已经无法工作了,只能辞职。


  我确实不愿当总书记。我愿意把经济改革搞下去。但是,当时让我代总书记,我没有坚持自已的意见。在那种形势下,只有我能代。我代的效果可能要好一些。如果耀邦下台以后排山倒海地反自由化,就了不得。我代总书记,首要任务是少伤一些人,把运动控制住。把反自由化调整转向到改革开放。那个时期我虽然多次讲过不当总书记。我想,让别人搞就没十三大这个结果,肯定不如我。那时不可能为胡讲话,讲也没有用,早就定下来了。能把启立保下来很不错了。耀邦下去了,常委会不能开,搞了个五人小组,启立是一个。是我提的。老同志不赞成,小平同意了。耀邦下来后,启立受到很大牵连,他参加五人小组,做了十三大常委,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对我和胡耀邦关系的传言有三个原因:一是不了解胡为什么下台;二是我们在经济发展问上确有分歧;三是耀邦下台是我接他的职务。


  外电说,邓受到压力,在胡、赵两个人中,邓只好牺牲胡保赵。不是这么回事。邓不是受压力才让胡下台。也不是胡让邓退休,邓才让胡下台。如果是这样,邓就没有伟大之处了。


  邓每次对思想战线上的批评材料不是来自胡。都是乔木、力群反映的。邓一问,他们反映的确有其事。思想战线是耀邦分管的。这当然使他被动。邓了解胡。有一次邓向我介绍胡的长处之后,说胡不够持重。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较深,邓对胡很了解。


  我和胡的关系基本是好的,但也不是很好。他这个人的确有毛病。例如,经济工作上的分歧,在小平处已经定了,主要由财经小组和国务院管。1984年,他又以端正行业不正之风的名义,一个部一个部地听汇报。汇报会上,他又下指标。他定的指标国务院不知道,但部里都来国务院要钱要物,说是耀邦定的指标。


  总之,在改革问题上我们基本是一致的,是互相支持的。在经济发展上,我们的意见不同。他还是搞宣传鼓动搞群众运动那一套。



再访赵紫阳


时间:1996年10月29日下午3点半到6点。

地点:还是上次那个地方。张广友得知我要访问赵紫阳,一定要同去。还是赵的老乡宗凤鸣先生引见并作陪。这次访问张广友说话太多,影响赵的讲话时间。


  这次一开始是闲谈。老张问他看过《改革风云中的万里》(张广友著)没有,这本书要再版,您有什么意见。赵说,眼睛不好,白内障做了两次手术,很少看东西,看东西也很粗。你的书我只是翻了一下。


  谈到他的健康状况和生活,他说,身体除了眼睛,都很好。一个星期打两次高尔夫球(他的写字台上有一本《中国高尔夫》杂志)。同意我去打,但只能在指定的地方打,别的地方不能去。看看电视,爱看历史剧,不管写得好坏。看书少,看些闲杂书。新华社的《国内动态清样》看不到了。信息也不灵。国事已经很淡了。不能说不关心,的确是淡了。对当前事想得少。想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谈到境内外写他的书。《赵紫阳传》的作者赵蔚我不认识。他是抄报纸写的。我的家庭情况他也写得不对。老张拿出香港出的《赵紫阳的崛起与陷落》问他看过没有,他说,我没看过,听都没听说过这本书。


  吴江的《十年的路》我看过,再版了也听说过。他的书我很不高兴。评价好坏无所谓,但事实不对。他说1984年我给邓写过信,告了耀邦的状。没这么回事。我是写过信,但信中根本没有讲耀邦。我不认识吴江。听说他很严谨,是个学者。不知道他这个材料是从哪里来的。分析评价无所谓,重要的事实不能编造。这一点我对他不大谅解。我在这个处境下编造更不该。我如果是自由人就可以公开说清楚。他又是耀邦周围的人,他说的话有影响。我那封信是灵机一动写的。陈俊生在人大会上有个发言,谈到长治久安问题。这就引起了我的动机,就写了这封信。信中说要实现长治久安,需要解决党中央的领导制度问题。政治局及中央常委的领导制度问题。要建立制度,不因人的变动而变动。真正在中央领导集团实行民主集中制。


  我写这封信,除了看了陈俊生的发言以外,因为领导制度问题我过去想过。我当总书记的第一件事就是搞书记处和常委的议事规则。我主张重大的事情必须一人一票。否则谁赞成谁不赞成,多少人赞成,不清楚。事情一过,就会说我当时就不同意。我主张重大事情举手或投票。但这个想法没有实行。党内要有制度,还要遵守制度。《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很好,就是没有执行。人治的特点太厉害了。粉碎"四人帮"后,叶帅出来进去地说"文化大革命的根本问题是党内生活不正常"。问题在没有制度。有制度就好办。我写的那封信就是这个意思。信送上去后我没有再问,也没有回音。


    杨问:有人说,"政治上反右,经济上反左"的说法是您先提出来的,是不是这么回事?


    赵答:我在十三届四中全会上有个发言,其中有这个意思:我在经济领域是改革者,在政治领域是保守者。我现在有改变。我在四川工作时,一位陕西工人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说"经济上您是反左的,政治上您是反右的"。后来我跟别人说过这封信,说这两句话有道理,承认我是有这种想法。到北京工作后,我还是不赞成政治上搞得乱糟糟的。有人说我赞成新权威主义。我不知道新权威主义是怎么回事。我不认识吴稼祥。有几个学生到台湾中央研究院,他们很欣尝美国的民主。认为台湾比大陆民主。一位台湾教授教训这几个年轻人说:"你们应当了解一下台湾的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他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一段时间的强人政治,稳定一个时期使经济得到发展,台湾就没有今天的民主。


  1988年有一次我去小平那里。小平提到方励之。我就把上面说的事讲给他听。我说有一种新权威主义,就是政治强人稳定形势发展经济。他说:"我就是这个主张。但是不必用这个提法。"我的确主张过政治上不要慌慌忙忙地搞改革。现在我的想法有改变。我现在认为,政治体制和经济体制要配合。不配合,搞市场经济,还是无产阶级专政那一套,这两套很难长期在一起,矛盾会很多。但是我也认为,像中国这样的国家,政治体制改革不能过急,要渐进,要考虑社会承受能力。不能搞得天下大乱。不能像走马灯一样换领导人,今天你在台上,明天我在台上。西方这样可以,社会照常动转。中国不行,几个月换一次领导人什么事也干不成。台湾地方小,人的文化教育程度和我们也不同。他们经过了一个过渡时期。现在他们一个大党,一个小党,不能形成轮流执政,但有合法的反对派。


    谈到"六四"。赵说:"《许家屯回忆录》写的'六四'那一段是符合事实的,大体是那么回事。"


    我们的话题又转到十三大中央的人事安排上。他说,外面传说,十三大时议论万里当总理,我不赞成,说我宁可让李鹏当总理也不让万当。这是胡说八道。耀邦下台后没有中常委,只有一个由我牵头的五人小组,五人小组主管日常工作。十三大的人事安排小平委托"六人小组",六人小组由薄一波同志牵头。六人小组直接对小平负责。我这一层也在六人小组议论之列。常委名单中,除了后来定的五个人外,还有万里和田纪云。这两个人大概是小平提的。"六人小组"在征求老同志意见时,坚决反对万里进常委。姚依林说:"万里如果进常委,国家一旦有事,他就会带头起哄。"陈云也反对万里进常委。"六人小组"向邓汇报了这个意见。邓才同意万里不进常委。剩下田纪云。姚依林突然提出田纪云有什么什么问题。邓小平说:"万里不进常委了。又说田纪云有什么问题,这不一定是事实,但时间很紧了,田纪云也下来吧!"这就定了五个常委(赵紫阳、李鹏、乔石、胡启立、姚依林)。这一段情况有些我是从邓那里听到的,有些是从薄一波那里听到的。传说万里当总理,实际上从来没有这个说法。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下一届总理必须比我年轻。万不能进常委后,邓曾和我交换过意见,让万里当人大委员长。邓把这个想法告诉薄一波。"六人小组"也不赞成。这时邓就找万里谈话,批评他:"你是怎么搞的,人事关系搞得这么紧张。"邓要万里挨门挨户去访问,做自我批评。万里到我家来过一次,他说还去过宋任穷家。


    人事安排邓委托"六人小组"搞,不是邓一个人定的。"六人小组"还要向陈云汇报。


    老张问:李鹏是怎样当上总理的?


    赵答:总理人选只有李鹏一个人。当时比我年轻的只有李鹏和田纪云。田纪云嘛,没有人提他。我也不好提他。有人说我提田纪云,没那么回事。对李鹏当总理有些人有不同看法。邓说:"他年轻,知识面广。"不知道小平怎么认为他知识面广。(杨问:邓大姐起了什么作用?)邓大姐起了什么作用我不知道。在考虑李鹏当总理时,有人担心他只懂电力,不懂经济,就提姚依林。小平否了,说姚年纪太大,身体又不好。


    话题又转到"六四"。大概是5月3日,在万里出国前,我到万里家和他长谈了一次。谈得比较好。我主要向他讲了学生的事怎么看。我说,现在开放搞了这么多年了,外面什么东西学生都有印象。学生们觉得什么话都可以说。老一代人的思维方式还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学生说我们不好就认为是要颠复我们。这样,本来不是对抗性的就搞成对抗性了。有的人把学生的话收集起来,往这儿送,往那儿送。往邓那里送,说矛头指向邓了,把邓激怒了。我说这事没有什么了不起。采取对话疏导的方式可以缓和下来。我说时代变了,思维方式也要变。不能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思维方式来看待学生的言论。否则就不理解青年,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万同意我的看法,说:"对呀,李瑞环给我打电话,说我们太软了,主张中央要坚决一些。李瑞环不对呀!"他也认为,开放时代的青年思想变了,我们还是老思维方式不行。一听到不同意见就说反党,不是那么回事。我们的看法比较一致。


  "六四"以后没有把我送上法庭,是因为我在国外有影响。不能像鲍彤那样秘密审判。鲍彤有什么事?查清了什么事也没有。说他反革命煽动和泄露机密。什么机密?起诉书说,有人问他"赵是不是不行了?"他回答:"一个星期以后就知道"。这也算泄密?就连这件事鲍彤都说没有。说他反革命煽动,一是议论了朱琳出国时丢了一个假项练,紧张得了不得。二是议论了戒严。反革命宣传和泄密这两个罪随便就可以加上。审判鲍彤连证人都不让出庭。现在说是把他放了,但还不给他自由。天天讲法,这是什么法?


    原来搞鲍彤是为了搞我的问题。以为我和学生私通,还通过鲍彤和外国人私通。结果什么也没有。他们查索洛斯基金。索洛斯是匈牙利人,是个大富翁。他出资金支持体改所的研究工作。他有没有美国中央情报局背景我不知道。对这个人公安部和安全部看法不一致。公安部认为他有这个背景,安全部认为没有这个背景,他是安全部的客人。公安部1987年7月给我写了一封信,说索是个反共老手,支持匈牙利事件,支持波兰团结工会。我比较慎重。我把公安部的信批给了安志文(当时安是体改委党组书记),让体改委和这个基金脱钩。我的意思是社会上对体改委的议论已经不少了,不要再增加议论。


    鲍彤的事是先入为主。李鹏对邓说过鲍彤是坏人,说我受了鲍彤的影响。在老人家脑子里留下了印象。


    他又对胡耀邦下台和万里的一些事进行解释。他说,重要人事问题不是我这一层所能定的,耀邦时也是如此。有时连参与意见的机会也没有。"六人小组"也没有决定权。他们只能到几个老人那里听取意见。小平、陈云二人达成一致意见以后就能定下来。邓小平认为这个人不错,就调上来。认为不行,就让下去。毛主席当年也是这样。"赵孟能使贵之,亦能贱之。"这是东方政治、也是中国政治的特点。这是无法发改变的。


    我当总书记,组织部长我能动吗?宣传部长我能动吗?不能。对宣传部长王忍之我很不满意,我还骂了他一次。我只能骂骂而已,我换不了他。因为有人支持他。耀邦一下台,他很快提出"第二次拨乱反正"。我问他:"拨谁的乱?反谁的正?拨胡耀邦的乱?不能全算是胡耀邦的问题吧?"我还说:"我知道,这话不是出自于你。"他急忙说:"是我说的。是我偶尔失言。"我批评他:"听到小平说'主要是反左',你们宣传部如丧考妣。这是什么精神状态?"和他在一起听批评的还有王维成。我骂他时胡启立也在场。


    这一层人都不是在前台的人所能决定的。总书记耀邦不能决定我能不能当总理。在最高领导层的人事上我们前台的人没有发言权。真正有发言权的就是两位老人(邓、陈)。第三位(先念)有影响,但不起决定作用。只要两位老人达成了一致,就成了。稍微了解中国政治的人,不会相信耀邦下台我起了作用。


    吴江讲的几件事情都不符合事实。说耀邦赞成邓退休,就让他下台。耀邦决不会说"我举双手赞成",邓也决不是在这件事上对耀邦有意见。耀邦下台前邓从来就没有对我说过他退不退的问题。外国记者问我邓退休问题,我从不回答。


    小平对耀邦很好。有这样的结果是两个人政见不合。主要是对知识分子问题。从反精神污染沿下来,到和陆铿谈话。和陆铿的谈话是导火线,86年学潮也是导火线。仅这次学潮小平不会把耀邦拿下来。小平和耀邦分手与和我分手不一样。"六四"前邓对我是信任的。他认为"六四"看清了我。说我是"自已暴露的"。小平和我分手没有耀邦那么长的过程,只是"六四"。他和耀邦是几年的积累。他对耀邦的信任一年一年地减少,最后到完全不信任。


    耀邦下台我没有为他说话,也没有落井下石。为什么不为他说话?说也没有用,我也认为耀邦再也无法搞下去了。


    耀邦下台后在我脑子里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对待反自由化问题。搞不好就会伤害很多人。耀邦一下台,邓力群一批老人劲头大得很。他们一搞就会伤很多人。我和邓力群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决裂的。他恨我胜过恨耀邦。我把他的研究室撤了,不让他管意识形态。耀邦不敢做的事我做了。这是因为他们劲头太大,没有回旋的余地。我在国务院工作时不知道耀邦的苦处。我一当总书记就怕这件事。我说我这个人对意识形态没兴趣,我也懂。我喜欢干些实实在在的事。反自由化上有小平,下有邓力群,还有中纪委,我很难。开名单啊,一批一批地往上送啊。中顾委一些老同志一说反自由化,就认为过去几年都错了。还好,我把我的想法和小平彻底谈了一次。他这根神经(指怕否定改革)比较紧。我跟他谈了一次,他转过来了。说,不能这么搞。这就产生了我的"五一三"讲话。我不愿当总书记,但是,在反自由化的情况下,我认为我在这个位置比别人要好一些。要让别人当总书记更不好办。


    小平在政治上决不放松,经济上他无所谓,只要把经济搞上去就行了。这也是你提的"政治上反右,经济上反左"那个问题吧?我现在认为,长期政治上集权,经济上放开,不行。现在社会上很多问题归根结底就在这里。再这样搞10年,中国社会成什么样子很难说。


    现在要找到政治体制如何逐步适应经济基础的办法。现在这个问题是禁区,不允许讨论。这就找不到建设性意见。


    腐败啊,社会风气不好啊,问题都在这里。解决这些问题原来的办法不灵了。不研究新办法只好用老办法。整风,整党,教育,培训,解决不了问题。现在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另外的原因。如果完全回到过去,所有的都由国家安排,离了国家饭都没吃的,老办法就有效。能回到那个时候吗?又想搞市场经济,又想搞那一套,不行。怎么办呢?这是很重大的课题,要允许讨论。闭着眼睛不看现实,只搞思想净化运动,是不灵的。有人说现在的办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看连标也治不了,都是空话。


    现在社会上这些问题究竟是怎么产生的?怎样才能解决这些问题?经济基础变了,上层建筑如何改变?过急了不行。完全照搬外国也不行。但是,怎么走,要允许讨论。他们怕一说可以讨论,就收不住了。还是舆论一律。


    杨问:听说1975年您去四川时小平和您有一次重要谈话。1976年您在这个问题上保护了他。这是他后来起用您的一个原因。是不是有这回事?


    赵答:1975年我去四川时小平是和我谈过一次话。主要内容是要大刀阔斧地干,不要怕人说你是还乡团。那时派贾启允到云南,小平也和他谈过这样内容的话。在批邓时贾启允慌了,沉不住气了,把这段话说了出来。"还乡团"就成了邓的一条罪状。我当时觉得这是口头谈话,就没有说出来。


    杨问:外面有这样一种说法,说北京风波时,邓之所以没有采纳你缓和矛盾的意见,是因为那时邓对您不信任了。而不信任的原因是陈毅元帅的儿子让您和邓划清界线,您接受了,您下面的人还按照这个想法有些活动。有这么回事吗?


    赵答:你说是陈小鲁吧?他曾在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干过。北京风波时我没见过他。我下台前没和他接触过。他当驻英国使馆武官时我在英国见过他。我下台后他来看过我一次。我说:你还敢看我?他说,我已经下海做生意了,怕什么?


    杨问:前一段时间外面传说,杨尚昆今年曾表示,趁老同志还在,把"六四"问题搞清楚,他可以承担责任,有这么回事吗?


    赵答:这不可能!



三访赵紫阳 


时间:2000年5月28日(星期天)上午9时半至11时40分。

地点:**街**号**家。**是赵在广东时的朋友。

访问目的:帮助赵搞一个口述历史。参加人:***,***,***和我。前几位是老同志,是口述历史的提议者,让我具体承担这个任务。


  8点30分,我们3人到达***家。***拿出**买的新录音机给我。我不会操作。正摆弄间,赵紫阳和其夫人到达。赵夫人由一位随行的小保姆搀扶。赵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身板挺拔,红光满面,白发向后梳理得很整齐,身穿灰色夹克衫,显得很精神。眼睛的白内障手术很成功,现在看东西不成问题。笑谈间我问他的小白狗。他说已经死了。


    赵紫阳说:你当记者这么多年怎么不会用录音机?他说,他夫人不敢碰电器,连电视也不敢开,逼得他学会了。赵调好录音机把它放在茶几下面,他说,工作人员进来看到录音机不好。赵很小心,他说,他的警卫人员每天要向上面汇报他的情况,这是他们的工作,不能怪他们。他举起自己的一个黄色小皮包说:出门时我考虑是拿个塑料袋呢还是拿这个包?这就算公文包了,会引起人们的猜疑。


    谈完了,送走赵以后,**夫人说,今天很不容易,先是中央警卫局把这条街的汽车都赶走了,接着北京警卫局又派几名警察来守卫,后来派出所又派警察来加强保卫。赵来时还有几位中央警卫局的陪同,赵进来后警察站在门外。大家分析,今天这么重视,大概是临近"六四"之故。


    赵紫阳说,7年以前,我怕有些事情忘记了,曾经把"六四"一些事写过一些东西,留下一些记事啊,就算记事。我跟他们讲是随便的,现在为了方便起见,我就照这个材料讲。这样你们就可以把一些前因后果搞清楚。把事实本身搞清楚。有些事情我在13届4中全会的发言中讲了,但有些事没有讲。


    说着,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叠稿子讲了起来。由于这次谈话他从头说起,所以很多内容与前两次和我谈话的内容有些重复。


第一个问题,学潮的起初阶段


    学潮的起初阶段是围绕着悼念耀邦逝世开始的。耀邦是4月15号逝世的,广播以后,当晚北京一些大学的学生就有自发地上街搞纪念动,随后发展到上万名学生上街。4月18,4月19,晚上有数百人涌到新华门。4月22日,举行耀邦追悼会的时候,在天安门广场聚集了学生几万人。当时所谓学潮就是这么回事。学生上街人数越来越多了,确有一些学生表现情绪激动,说了一些过激的话,不恰当的话,但总的说比较注意秩序。没有发生什么有**的事。那时我调录相看,那时公安部有录相,从录相当可以看到,18日夜晚发生所谓学生冲击新华门事件,实际上在前面的学生一直叫喊:要守纪律,不要犯错误。主要是后边的人,围观的人往前挤。学生几百人,外边围观的人多。学生在前面提要求啊,要见什么人哪,后面往前涌,往前涌往前推的时候,前面的学生还喊,要守纪律。后来学生自己总结经验,在他们的周围自己组织纠察队,把学生队伍和围观的人隔离开了。


    至于4月22日的追悼会时,天安门前几万学生集会是经我们同意的。我们在人民大会堂里面举行追悼会,学生在外面悼念,给他设上高音喇叭,外面学生可以听到人民大会堂里面开会的情况。


    当时,4.26社论之前所谓学潮就是这个情况。


    为什么学生对耀邦逝世的悼念如此强烈?这有复杂的原因。第一个是耀邦的形象好。他平反了大量的冤假错案,推动改革开放,特别是他为政清廉,当时人们对腐败的意见比较多,借悼念耀邦来表示对腐败的不满意;第二是耀邦1987年下台的方式不满,有气。一方对反对自由化的斗争不满意,有抵触,同时认为耀邦下台、那种更换领导人的方式难以接受,总之,为耀邦鸣冤,鸣不平。第三个原因就是1988年秋天提出治理整顿以来,改革开放全面收缩,政治改革不见动静,经济改革停滞不前不满意,所以,学生用悼念耀邦的方式来表示对深化改革的愿望。大体上当时情况可以这么分析。上街的学生有三部分人:绝大部分就是上面说的那种情况,一部分是因为对我们工作不满,借题发挥,闹一闹。当然,也确有少数人反对党反社会主义,想故意把事情闹大。


    当时在中央常委委员会上我说,中央治丧,学生悼念我们不能不允许,不能说我们治丧,不让学生悼念,这没道理。因此那时我主张,除了打、砸、抢、烧、冲五种违法行为,要依法惩处以外,一般要采取保护手段。违法行为才依法处理。在追悼会结束以后,我提出了三条意见:第一,追悼活动已经结束,社会生活应进入正常轨道,对学生游行要进行劝阻,让他们复课。当时我觉得,学生游行是借悼念耀邦这个题目,现在追悼会已开了,你们也参加了,再没有题目闹了,要复课;第二,对学生要采取疏导方针,开展多层次、多渠道和各种多形式的对话,互相沟通,征求意见,当时想是召开种种各样的会议,教师也好,学生也好,知识分子也好,都征求意见,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讲;第三,无论如何要避免流血事件,但是如果出现对打、砸、抢、烧、冲等违法行为要依法惩处。以上我的这些意见当时李鹏和各位常委都接受了,并形成了文字。前面这些分析和以及定的方针,都以文件形式通知了各地和各部门,有文件可查。后边讲的三条是我去朝鲜以前说的。我记得追悼会结束,我们一同下电梯时我对他们讲的,后来我又正式谈了这个意见。4月23日下午,我离开北京去朝鲜时,李鹏到车站送行,他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说就是那三条。事后听说,李鹏把这三条意见报告了邓,邓也同意。


    可以说,在我去朝鲜之前,对当时的学潮,常委中没有发生什么不同意见。至少没有明显的不同意见。我只记得一件事,就是4月19日夜,李鹏突然给我打电话,质问我:学生现在冲新华门,你知道不?怎么还不采取措施?我当时回答说,乔石在第一线,分管政法,他在第一线,有各种预案准备着,他会应急处理的。随后我把李鹏的电话告诉了乔石。实际上到了20日清晨,聚集在新华门前的大部分学生都走了,还有少数人没有走,乔石让警察清了场,强令留下的学生上了车,送回了学校。


    这一段就是说,我出访朝鲜之前,学潮的情况、当时常委的方针。


    第二个问题,"4.26"社论出台前后


    "4.26"社论是个关键。将来你们还可以从各方面收集些材料,把这一点讲清楚。学生这种不满情绪,当然总是会要表现出来的。但学潮怎么闹成这么大的乱子,就是"4.26"社论。在"4.26"社论以前没有这么大的事(李普:你的意思是,学潮闹大了是4.26社论剌激起来的?)。4.26社论以前没有那么大的动作,只是有点不满,这些不满有正确的,也有不正确的,如果那个时候因势利导,做好工作,事情根本不会闹得这么大。"4.26"社论是转折点。4月19日,我就访朝鲜事问邓,也向邓谈了学潮的情况和如何处理的意见,他当时都表示支持。但事情就是奇怪得很,我是4月23日离开北京的,不是上午还是下午,就在我离开北京的当天晚上,北京市委的李锡铭、陈希同找万里(万里在学潮问题上本来和我是一致的,从始到终是一致的),要求召开常委会议,听取他们的汇报。万里转告李鹏(我出访由李鹏代理主持常委工作)。4月24日晚上,李鹏主持了常委会,真是非常的快啊。在李鹏的主持下,李锡铭、陈希同极力把学潮情况说得非常严重。不顾当时学潮有趋于和缓的情况,上街的学生出现了分化,一部分学生主张复课,少数人反对复课,有的学校为此还发生了纠纷。学生要上课,那些激进分子在教室门口把着,不让进去。这种情况下是正常的。当时如果接着做工作,疏导啊,对话哪,可以提出些狠的要求啊,会更缓和一些,这是很好的机会。但他们汇报情况时说:"一场全国规模的包括中学生、包括工人在内的大规模行动正在组织发动之中。"说北京大学生纷纷派人到全国各地串联,你说激进分子有没有呢,会有的。学生到外地跑一跑也是有的,像文化大革命那样,但总的当时是趋于缓和。(以下未和录音核对)他们还说学生在街上募捐,组织经费,要搞更大规模的行动,实际上22号追悼会以后,很多学生已经回去了。他们把个别学生的过激言论,特别是对邓小平个人的过激言论加以宣扬。自从改革开放以后,学生对西方的东西听得很多,说领导人几句逡听的话话不算什么。当时还说我的孩子搞"官倒",说我把多少车皮化肥运到老家去了。几万人中间不可能没人说过激的话,但一集中起来就显得了不得了。把学潮说成是反对共产党的,说成是针对邓小平的,这很容易影响邓小平的思想。李锡铭等人这么做是他们原来的思维方式起作用,还是别有用心,我就不清楚了。24号晚上的常委会上把学潮定性为"少数人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地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政治斗争"李锡铭、陈希同、李鹏是始作蛹者,万里上了当。我出访朝鲜前李锡

铭给我打过电话,说问题非常严重。李锡铭比较老实,就是保守传统,陈希同比较鬼。


    4月25日,李鹏、杨尚昆把常委会的情况向邓作了汇报。邓这个人对学潮一向采取强硬方针,认为学潮影响稳定。听了李鹏汇报以后,邓当即同意把学潮定性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动乱",提出"快刀斩乱麻",加快解决。邓这个人有个特点,如果有另一种意见他也不会这样。我4月19日到邓那里,我的看法他也是完全同意的,25日李鹏、杨尚昆一讲,又同意他们的看法了,因为这和他历来的主张一致。4月25日邓同李鹏等的讲话本是内部讲话,但当天夜里李鹏决定把邓的讲话向各级干部传达。4月26日又把这个讲话改写成《人民日报》社论发表,把学潮定性为"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动乱,其目的是反党反社会主义"。


    我访问朝鲜以前,李鹏从来没有谈过这些看法。这就改变了政治局原来的分析和方针。究竟事先有没有人预谋就不清楚了。


    邓对李鹏大面积传达他的讲话很不满意。5月17日,在邓家决定戒严那次会上,邓对李鹏说:"这次不要像上次那样搞了,不要把我决定戒严的事捅出去。"李鹏连连说:"不会,不会。"邓的孩子对把邓推到前台也很不满意。"五四"青年节我有个讲话,毛毛打电话给讲话起草人鲍彤,希望在讲话稿中加上邓爱护青年的内容。


    有人利用学生的过激言论来激化矛盾,把党和政府推到和学生对立的地位。经过改革开放,学生批评领导人本来不算什么事,发泄一下而已,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人要推翻我们的制度。但是,把学生批评邓的话说给邓听,对老人是极大的剌激。学生说"小平您好"他特别高兴,说他不好就很生气。当时我听别人说,学潮中邓朴方对人说:"现在我们不能外出,他们会把我们剁成肉泥!"


  有些人把学生中少量的、零星的、分散的过激言论说成是学潮的主流,说斗争矛头指向邓,这就把邓多年以阶级斗争为纲时形成的思维方式激活了,所以,一听到李鹏的汇报就发表了那样的讲话,这恐怕是主要原因。


    我在朝鲜时,4.24常委会纪录和邓的讲话稿通过我驻朝鲜使馆传给了我,我回电表示:"我完全同意小平同志对付当前动乱所作出的决策。"这些文件发给我,我就必须表态,这是党内多年形成的惯例,也不能表示不同意见,因为我在国外不了解国内情况。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这样。但我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对常委会纪录表态。(以下经过录音核对)看了邓的讲话,我不认为会对学生采取什么行动,我当时的马上的反应是,恐怕又一场大的反自由化的政治运动会起来,13大以来的改革、特别是政治改革势头要受到伤害。对此我很担心。因为邓认为学潮的原因是长期以来反自由化不力。我当时认为学潮平息不是很大的问题,不管邓怎么讲啊,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因为现在没有闹啊,闹是4.26社论以后闹起来的吗。


    下面主要是讲4.26社论大大激化了矛盾,使学潮规模急剧扩大。追悼会结束以后,学潮趋于缓和,只要进一步做工作,学潮可以平息。但4.26社论一发表,情况立即发生了变化。学生被社论的言辞、"帽子"所激怒,主要有学生多年没听这种话,"反党反社会主义","有计划、有目的"什么什么,多年没听这种话,一下子被激怒了,情绪极为激动。原来处于中间状态的人也激怒了,被推到激进的一边。我从朝鲜回来以后,找几个大学谈过,他们都反映这个情况,4.26社论一发,包括机关也非常不满意,怎么搞这样一个东西!。4.27游行一下子上升到10万人。  


  社论言辞严厉,学生以为这次游行可能受到镇压,所以游行前给家里或亲友写了"遗言","诀别信"。4.26社论不仅激怒了学生,机关、团体、民主党派也普遍不满意,他们认为,学生关心国家大事,关心改革命运,提出社会上的热点问题,是可贵的,是爱国行为。政府不仅不表示爱护,加以引导,而是完全站到学生的对立面,给他们扣上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帽子,发表火药味如此之浓的社论,吓唬他们。尤其知识分子反应十分激烈。政府这样,社会上更加支持同情学生。从现场拍摄的录象可以看到,学生当时的游行沿街群众拍手欢迎,呼喊一些支持的口号,有些人甚至自动加入游行队伍。就连负责阻挡游行的警察也是敷衍一下,就放弃了。本来布置一些封锁线,学生队伍走到哪里,警察就让路。学生游行可以说畅行无阻。当时许多老同志对学生游行相当担心,生怕矛盾激化,因为小平讲了那么严厉的话。怕发生流血事件。一再表示要克制,不要动武。彭真直接给中内办公厅打过几次电话,说无论如何不要动武,无论如何要克制,希望中央不要让矛盾激化。当时只有李先念给小平打电话,听小平讲话以后给小平打了电话:"要下决心抓他几十万人!"这个话不知准不准确。王震也主张抓多少人。面对成千上万的游行队伍,原来决心驱散游行的人,如北京市委、李鹏等人也束手无策。原来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当然是很好的事情哪。这样一来,参加游行的学生来准备发生事情,结果游行这样胜利,回校以后当然是欢欣鼓舞哪,更无所畏惧。4.26社论激起了一个很大的行动。这个行动的结果,原来出校门时,由于传达了小平同志的讲话,发了社论,学生会啊,党团组织啊,校长啊,教师啊,都拼命地拦阻,叫他们无论如何不要去啊,出去会怎么怎么样啊,学生回去后欢欣鼓舞,欢呼,搞得党团干部受到奚落,讽刺,感到很委曲,有埋怨情绪,认为被出卖了。他们躺倒不干了。包括陈希同这样的人也有这种感觉,5月1日,常委听北京市的汇报,陈希同一肚子怨气,说学校基层干部感到被出卖了。我批评他:"谁出卖谁?"(以下未同录音核对)


    原来以为4.26社论调子一定,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调子一定,学生就不敢动了,结果不仅没压下去,反而闹得更大了。这说明用无限上纲上线的老办法不灵了,历来上纲上线的办法很灵。第二说明什么呢?4.25,4.26广泛传达了邓的4.25讲话,学生都知道,4.26社论是邓完全支持的。也说明再靠最高权威领导人的发话也不灵了,第三个说明什么呢?北京市政府刚刚发布了示威游行管理办法,提出了严格的管理和限制,也不灵了,等于作废了;警察阻挡也不灵了。当时我回到北京了解这些情况以后很担心,如果不缓解下来势必动武。现在跟4.27以前不一样啊,学生经过4.27大游行以后什么都不怕了,他认为政府没办法了,政府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就剩出动军队了,但学生认为是不敢出军队的,以后这个事情就比较难办。而政府只剩出兵这一招了。4.26社论给整个北京事情简直起了很坏作用,增加以以后解决问题很大的难度。


    以上说明,如果不用疏导对话途径,要用强制的手段制止学潮,除了动用军队,没有别的办法。我从朝鲜回国途经沈阳,听了沈阳的汇报,当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他们也是大会传达邓的讲话,省委的同志也怀疑:还用这种办法行吗?(将来写的时候不要写这一点,不要影响辽宁省委的同志),这样做适得其反,他们讲传达邓讲话时很多人骂邓。所以我从朝鲜回来以后就觉得很危险,4.26社论以后,其它办法都不灵了,就存在着大规模的流血可能。


    原来邓说,鉴于解决耀邦问题的教训,解决赵的问题要符合手续。实际上解决我的问题也不符合手续,不是政治局委员也可以投票,也以退休的老同志,参加解决我的不是的投票。李先念还说:感谢李鹏给他们投票权。耀邦下台时,常委除了先念以外都参加了。陈云说:注意啊,我们这个会是合法的。陈云比较注意这个问题,小平不管这一套。


    这次赵紫阳没有谈完。我说:既然这么麻烦,何必兴师动众。赵老会用录音机,让他自己录不就行了吗?以后我就没参加此事。听说赵也没有录。


——选自《师东兵:政坛秘闻录》/ 网友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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