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庆2 盐马帮 2024-01-05 Posted on 四川
这张来自2024年元旦的人物脸谱，是一位寄居在川东大竹县华蓥山深处的农家老人，今年88岁。新年第一天，华蓥山蛮烟瘴雾，细雨绵绵，老人金丝楠木般的笑容，是我们新年见到的第一轮阳光。 与往年探访节奏一样，新年第一天，我们依旧驾车去看望这位孤独的世纪老人。别以为轻车熟路，在丘陵纵横，瘴雾迷蒙的华蓥山腹地，GPS和北斗也会犯迷糊。与前几年的境遇一模一样，最后几公里，仍然是以“脚是江河口是路”的方式，在一个“弯弯绕”的山洼才找到老人暂居的家。
可以想象，40年前，在这样一个山路绵延的贫困山区里，陈云飞能从这里考上大学，是何等地稀罕何等地光彩，别说“鲤鱼跃了龙门”，至少一下就从糠箩篼跳进了米箩篼里，大山的孩子破天荒地有了国家干部的编制。 学而优则仕，陈云飞自然是老妈一生的指望与依托，但就是这个老妈口里的飞飞，偏偏不走寻常路，做什么不好呢，犟头倔脑地做起了“修路工”，遇到哪里路不平，他就爱过去铲几铲（飞妈语）。气得老妈常常当作众人的面数落飞飞，一天到晚飞叉叉的，要是个婆娘，恐怕一辈子都莫想嫁得出去。 儿大不由娘，飞飞涉足的江湖，广袤深远，义气为先，安然则受，不计得失，惟苦了自己年迈的老妈。有道是嫩笋出林高过母，不到无助不低头。这人世间的风云冷暖，陈妈妈何尝不知？只是她用尽一生的朴素教诲，也没能改变飞飞家国天下的情怀。老妈时常无可奈何地惋叹：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给他取名云飞，弄得满天飞，改叫落实就好了…… 陈妈妈这话带有几分自嘲式的幽默，其实她心里清楚“一时强弱在于力，千秋胜负在于理”的箴言。 飞飞是陈妈妈的幺儿，虽说陈妈妈“就当送他出去当了七八年兵”，但最亲近的人常年不在身边，老人的忧虑和孤独也是了然于心的。就像日本作家川端康城所说，孤独的老人，像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独自承受着岁月的沉寂与冷落。
事实上，我们时时也在担忧陈妈妈的衣食冷暖，担忧她日渐衰老的身子能不能抵抗住山谷的寒气，担忧孤独和寂寞会不会使她积郁成疾，担忧她内心的挂牵会不会精神憔悴？但当你真正见到老妈时，受感染爱鼓励的反而是我们这些来探访她的人。老妈在这个令人揪心的现实世界外，还将另一个世界收藏于心，这个心里世界里，她就是自己的女王，是信心的主宰，是“想唱就唱，唱得响亮”的超级女声。 这一次，我们一见面，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房门的老妈就为我们送上了欢快的一曲。 陈妈妈告诉我们，一到白天，女儿女婿出工了，两个外孙也上学去了，家中空空荡荡，寂寥就会愁上心来，有时想着想着还会想起飞飞，就会情不自禁地流泪。她就告诫自己要坚强，只有自己好好活着，才是对飞飞最大的安慰。于是就试着自己唱歌也自己编歌。有时困了，打个囫囵盹儿，接着又唱；有时甚至会从日出唱到日落……久而久之，身体气息变好了，肺活量大增。去年疫情放开后，山寨的人全都感染过新冠病毒，有的“杨康”后又“王重阳”，唯独年龄最大，看上去身体最差的陈妈妈，迄今仍安然无恙。 陈妈妈唱的歌大多是川东北一带的乡村民谣，主要以劝善劝和为主，陈妈妈怕我们听不懂，有时还会边唱边停下来解释。 听陈妈妈唱歌，就像在听传统文化故事，也许她曾经就是歌里的主角，或者是在倾述自己美好的回忆。有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陈妈妈养育有6个子女，没有夫妻恩爱下的传帮带，尤其是在偏远的贫困山区，日子就很难熬得出头，何况他们还把飞飞培养成了天之骄子的大学生呢？所以在陈妈妈的歌声中，浅唱低吟的劳动调子十分抒情。 有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很适合陈妈妈。陈妈妈中年丧夫，长子又先于她离世，而那个饱读诗书的幺儿飞飞，又常常是江湖中的“及时雨”，“闭关”8载成愁绪。她本来可以做儿孙绕膝，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太婆了，如今却仍是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但老妈都坦然无惧地接受了这一切不幸，愁苦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人生之路不免崎岖坎坷，但无论风雨如何肆虐，终会有雨过天晴的时候。
笔者与陈妈妈 临别时，我告诉陈妈妈，明年我们就不再过来探访了，因为那时飞飞就要闭关出山，他会亲自过来接你回成都的。说这话时，陈妈妈眼角润湿了，她选择自己要坚强，就是为了要等到那个人伦的幸福时刻，也许……这将是她人生最后一个幸福的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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