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純鈎：為時代立精神，為歷史留正氣——讀余杰著《當代英雄》

 （作者臉書）

朋友送我一本余杰先生撰寫的新書：《當代英雄——黑暗時代的抗爭者》。余杰是我數十年前的舊識，曾在香港見過一面，他的成名作《火與冰》當年也是我經手在香港出版。多年沒有聯絡，但他的行踪與作品一直都是我關注的。

這本書選取了五十位當代中國的抗爭者，每人大約寫五千字，介紹他們的背景﹑學養﹑經歷﹑遭遇，闡述他們的政治理念與鬥爭實踐，概括他們在反抗中共獨裁統治的鬥爭中發揮的作用。在我印象中，中文出版界還從來沒有一本這樣全面而深入的為當代抗爭英雄立像的書。

書中選取的對象，以出生年代按序排列，最早的有剛剛離世的高耀潔，其次有陳日君達賴喇嘛等，再次有嚴家祺王炳章等，再次有艾曉明譚作人等，再次有余茂春冉雲飛等，再次有許志永彭立發等，再次有張展鄒幸彤等，再次有何桂藍曹止馨等，最後是一位不太為人熟知的香港女孩朱慧盈。

余杰選取的人物涵蓋所有年齡層次，有不同的背景，不同的經歷，不同的處境，不同的現狀，但每個人追求真理的志向卻完全一致，內在世界的自我圓滿也相同，他們的精神力量源自同一個起點，他們背負的也是同等的苦難。

余杰為撰寫這一部人物群象，閱讀大量的參考資料，盡可能採訪了相關的知情人，理順了每個人的生命軌跡，突出各人的性格特徵與社會角色。他們有很多相近之處，也有不同的個性底色，他們背負共同的命運，走不同的路而殊途同歸。

這些人物中，我打過交道的有早期的王炳章。有一次他到香港來，約見台灣聯合報主筆陳曉林，陳曉林約我一起和他見面。那次我對他印象並不太好，他提及美國南北戰爭期間，南軍將領只用幾公斤牛肉就引誘農民參軍作戰。這可能是真事，但那是另一個時代的民情，用同樣的心態拿到今天來操作，未免太離地。

曾有報道指王炳章化名進大陸被海關識破被捕，余杰說他是到越南活動被中共特務綁架回國，真相如何不得而知，這是很可惜的事。王炳章是海外華人中最早從事反共活動的先行者之一，不管他的成敗得失如何，他的獨立精神與冒險犯難的勇氣都是可敬的。

我認識比較深的是艾曉明，當年她做香港文學研究，多次來香港，我們也多次見面，她是最早高度評價香港作家黃碧雲的大陸學者。後來她的學術身份轉化為政治異見者身份，她參與大量自由派知識分子的抗爭活動，尤其為汶川地震災民仗義執言，發揮了巨大影響力。

有一年我到北京參加書展，約她見面，她在家裡煮便飯招待我，交代我帶一封民運人士王超華家人的信，拿到香港去寄，我照辦了。飯後她帶我去巴士站，告訴我如何去探羅孚先生。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余杰文章介紹艾曉明從事男女平權，為社會底層和政治異議人士發聲的事跡，但有一件事余杰沒有提及。有一段時間，大陸發生小學校長帶女學生開房的事件，民運人士葉海燕半裸體拍照片示眾，聲討校長的流氓行為，葉海燕為此遭到當地政府僱用的流氓圍毆。艾曉明為葉海燕抱不平，激憤之下自己也拍了半裸照，在胸脯寫上「開房找我，放過葉海燕」，以此聲援葉海燕的抗爭。

不顧學者的斯文矜持，大瞻以真身示人，足見她對現實有多絕望，對公義有多堅執。當其時光是文字撻伐已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憤慨，只有出此下策，才足以鄙視中共官場的黑暗。當年看到那張照片，我眼淚差點掉下來，那不是我認識的艾曉明，是另一個孤膽抗暴光照日月的艾曉明。

余杰在書中寫了五位香港的抗爭英雄，陳日君﹑黎智英﹑鄒幸彤﹑何桂藍和朱慧盈。我雖然只與黎智英通過電話，但他的宗教情懷與自我犧牲的勇氣，永遠令我敬仰。陳日君德高望重，不但在精神上感召香港人，而且親身參與不少民主義行。鄒幸彤與何桂藍威武不能屈，在法庭上表現出大義凜然的風骨。朱慧盈是最年輕抗爭者的代表，她政治上的成熟與為民主赴湯蹈火的勇氣，遠遠超過她的年齡。

每個時代都需要一種精神，時代精神不是空泛的，她光耀在一批先行者身上。每一段歷史都有正邪之爭，我們要傳承的是千古不易的正氣。余杰這本書，就是為時代立精神，為歷史留正氣。這是一個系列著作的第一部，余杰說每年還會寫一至兩部，讓我們期待他的新作，期待更多當代英雄群像。

英雄莫問出處，英雄自我完成。英雄是時代潮流的弄潮兒，是時代精神的寄托，他們的價值有時不在當代，而在千秋萬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