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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9日星期四

黃澎孝 :悼念范疇——兼談所謂「覺醒的外省人」

(作者臉書)

從汪浩的臉書得知范疇先生驟逝的噩耗,這才知道享年68的范先生還比我年輕幾歲 。
其實,我與范疇並不熟,雖然有過幾次交集,也都是在汪浩或矢板明夫作東的飯局上碰面,實在談不上什麼交情。
直到今天,看到臉友王齊以「覺醒的外省人又少了一位」來「界定」范疇之喪。我才猛然驚覺,也許在某些人的視角中,范疇與我都被歸類為:覺醒的外省人。
當然,就本土派的朋友而言,稱我們為「覺醒的外省人」絕對是一句充滿善意的褒詞。但是,對我而言,我總是覺得聽得挺彆扭不自在的!因為,我實在難以斷言到底我是如何「覺醒」的?
事實上,影響一個人的族群認同和政治立場的因素固然很多,但是,家庭因素顯然是最早的根源所在。
我的父母雖然都是來自江西贛州的外省人,但是,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我們家從來不曾有過以「本省、外省」為話題。倒是我媽常會提到她隨我父親曾住過的湖南、湖北、四川、安徽、廣東和海南島⋯⋯。我媽對大陸這幾個省份的人,確實是有她不同的比較和評價。
我媽評論大陸各省人,最稱道的是海南島人的淳樸善良。這當然與她當年攜家帶眷逃難的經歷有密切的關係。
事實上,黃埔17期畢業的父親,曾在遠征軍的緬甸戰場上負過重傷,後來又在徐蚌會戰中負傷,而被調到步兵學校擔任隊職官,並隨步校從廣東一路撤退到海南島。
由於父親在療傷的過程中曾感染肝炎病毒,當年在武漢就曾有過一次猛爆性肝炎的病史。
因此,身體健康不佳的父親,逃到海南島不久,就感染了重症傷寒。
更慘的是,後來海南不守後,由於撤退到台灣的船艦容量有限,因此,決定優先裝載戰鬥部隊。非戰鬥部隊的步兵學校分配的撤台員額很少,官佐們只能靠抽籤決定去留。
重病的父親,在別人「代抽」之下,「當然」沒有中籤。結果,步兵學校只發了三個月薪水,就把我爸「資遣」,說白了,就是把他拋棄在天涯海角的海南島。讓我媽帶著重病昏迷的我爸,和13歲的大姊、3歲的二姊差點就此流落舉目無親的海南。
她後來常提到在榆林港租房的海南島房東太太,不但不嫌棄重病的父親,還幫我媽介紹了港口司令的姨太太,讓我媽能夠利用隨身攜帶的法屬印度支那的「洋大洋」賄賂取得特殊的上船許可證,才能夠在兵荒馬亂中,僥倖地舉家逃難到台灣,才得到亂世之中的一線生機。
當時,由於船上逃難的人太多,衛生條件很差,當船抵高雄靠岸時,一家人都已在船上感染了痢疾,幸虧早年畢業於戴笠「特警班」,派來台灣任高階警官的大堂哥,安排另一位在高雄當警察的小堂哥收留照顧。
這位在高雄當警察的小堂哥當時還是單身,與一位在他家幫傭的台籍女孩發展成同居關係,這位後來成為我們堂嫂的台灣女郎,她對逃難來台這一家病人的悉心照顧,建立了我爸媽對台灣人的超級好感和感激之情。
後來,大堂哥安排我爸到澎湖出任警職,當時的基層警察很多都是日本時代的台籍「警補」、「警佐」留用的。那時,有一位南投籍的洪巡佐,他的太太是受過日本「產婆」訓練,領有日本合格證照的助產士。民國42年,我的出生就是這位台籍產婆幫忙接生的。
這對我母親而言,更是感激不盡,因為,她在大陸曾生過兩個男孩,但都沒能養大就夭折了。這對重視男丁興旺的傳統思想下的父母,當然是很大的打擊。
沒想到竟然在台灣能遇到一位受過日本教育的正規產婆幫她接生,還傳授了許多正確的育兒知識,讓我母親不但「喜獲麟兒」,還與這位台籍「產婆」成為終身好友。直到我在苗栗上初中時,我媽還特別帶我去他們的南投老家作客認親呢。
除了這位南投籍的「洪媽媽」,我媽和台籍的警察太太們也相處的非常融洽,竟也學會了不太輪轉的台語。
更特別的是,她透過這位受日本教育的產婆「洪媽媽」的影響,使我媽對日本的看法也變得非常正面。
當時我們住的宿舍都是日本人遺留下來的警察官舍。日式玄關、和外接庭院的走廊上,舖的都是大片檜木地板,不時散發出自然的幽香。榻榻米的房間,下有離地三尺的通風道,冬暖夏涼,讓我媽經常驚艷不已。
正因我媽走遍過大江南北,親身見證了當時大陸與台灣的建設,讓她竟得出:還好台灣有過日本人統治,各項建設都做得很不錯,比大陸進步多了!頗富幽默感的母親還常半開玩笑的說:還好我們被共產黨打到台灣來⋯⋯。
在我父母的影響下,我們對台灣一直心存感激,我們跟所謂的「台灣人」也沒有任何扞格,而且我和我兩個弟弟以及我姐,我們都很自然的學會了閩南話和客家話,從來不覺得有什麼「省籍問題」,當然更沒有所謂「覺醒的外省人」的問題了。
就我個人而言,或許是我對本省人沒有「分別心」,本省人對我也從來不會讓我覺得受到歧視或排斥。甚至於,我還常被本省同學選為班長,後來我在台北縣的中永和選區參選第三屆國民大會代表時,也獲得很多本地人和客家鄉親的選票支持。
其實,讓我真正感受到省籍矛盾的,卻是在我民國61年進入軍校後的事。
當時的軍校同學,幾乎百分之八九十都是所謂的「外省人」,這其中又有百分之七八十又都是所謂的「眷村子弟」。
這些眷村子弟們,他們在特殊的時空背景下,在竹籬笆之內,自然而然地發展出一套和台灣人截然不同的語言、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彼此之間不但鮮有互動,甚至還常有些磨擦。
眷村通常比較狹隘簡陋的居住環境,不但拉近了彼此距離,增強了彼此的內聚力,但是這也不知不覺的強化、積累了眷村和本土社群之間的矛盾和敵意。
這就讓我這個成長於本省社群的「外省子弟」反而覺得格格不入,而且對於他們一些歧視本省人的言語,更感到非常不以為然。事實上,當時我只有在放假回到我本省朋友圈內時,我才會有自在、放鬆的感覺。
事實上,和軍校這一群眷村子弟相處久了之後,逐漸也減少了許多違和感,他們基本上和我所認識的台灣朋友一樣,有好有壞,因此,也交了一些很仗義的朋友。
遺憾的是,近年來,當我意識到紅統勢力對台灣的嚴重危害,而一再站在台灣的立場,公開拒斥這些紅統勢力時,一些外省籍的老朋友,居然以為我被綠營甚或所謂的台獨收買,而離我遠去,委實曾讓我ㄧ時之間難過不已!
幸虧有許多本土派的朋友,給了我更多溫暖的友情和支持,讓我深深覺得「吾道不孤」而奮勇前行。
但是,我還是要抱怨一下本土派朋友對我的「見外」。每當遇到一些本土派的人士居然跟我說:「謝謝支持台灣」時,我實在覺得啼笑皆非!台灣是我出生、成長、養我、育我之地。我為我自己的家國言所當言,為所當為,本土朋友「謝我」個什麼意思啊?
其實,我倒是要偷偷告訴大家,在我媽超過百歲的有生之年,她最常讚詠的就是:還好有台灣!這個寶島讓我們ㄧ家逃過了共產黨的追殺,讓我們能夠平平安安度過七十多年的太平歲月。
毫不誇張的說,對我們這個來自江西贛州的所謂「外省家庭」而言,台灣就是救命之地,恩同再造。我們全家感激不盡,怎麼反而顛倒過來感謝我?我怎麼承受得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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