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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15日星期日

孙立平:凡事都有历史踪迹,解开死扣需要切割

 立平坐看云起 老孙荐读 2023-10-14 

有一种说法,正在发生的哈以冲突与历史上的民族恩怨无关,与文明的冲突无关。我理解这些论者的想法:不能从历史与文明的角度为恐怖主义者寻找任何理由,那就是纯粹的赤裸裸的灭绝人性的恐怖主义,没有任何值得同情之处。


就此而言,我是赞成的。正因为如此,在哈马斯对以色列的恐怖袭击发生后,我马上重复了我的短链条正义的说法。所谓短链条正义,是指在一件事情是否正义的判断中,去除掉动机、背景、实质、进一步效果等等这些相关的因素,就事情本身做出简单的判断。


但是,对事件本身的判断是一回事,对事件发生的背景进行分析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就走出现实的困境而言。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这次的恐怖主义事件并不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在被叫作巴勒斯坦的这块土地上,在巴勒斯坦人和犹太人之间,发生过多少次类似的事件,有多少人丧命于类似的悲剧之中?更进一步说,要走出当前的困境,需要的是回避历史,还是在正视历史的前提下寻找一种现实的解决方案?

对于巴勒斯坦这块地方,有人用三句话概括了其三千多年的历史:犹太人来了;犹太人走了,阿拉伯人来了;犹太人又回来了。这三句很简单的话,不仅可以概括巴勒斯坦这块土地三千年的历史,而且蕴含着一系列问题的答案。


令人唏嘘不已的是,这三句话实际上蕴含着人类历史上两个极其沉重的苦难。什么苦难?流离失所,失去家园,饱受歧视,甚至生活无着的苦难。在罗马帝国统治了这块土地之后,犹太民族开始了长达1800年的颠沛流离的"大流散"生活。陌生的土地,歧视的眼神,平时不受待见,艰难和危机时期又成替罪羔羊,甚至成为泄愤和屠杀的对象。这是一种怎样的苦难?


而现在被称之为巴勒斯坦人的这个族群,其实想起来更悲哀。他们不但没有国家,甚至没有历史,没有民族。现实生活中没有家园,精神世界中没有依托。他们自己也好,外界也好,往往把他们看作是阿拉伯人的一部分。但在阿拉伯世界,他们也不受待见,甚至更不受待见。你起事儿我出点钱可以,想融入进来并被接纳,门儿都没有。甚至有阿拉伯人,干脆就不承认他们是阿拉伯人,而是来历不明的一个族群。

所以可以说,这是两个苦难深重的民族。但即便如此,这两个民族在历史上却没有深仇大恨。当然,这与两个族群是否热爱和平无关,更现实的因素是两者在历史上并无太多交集,就是那三句话概括的,你来了我走了,没在在一起搅和过。而在宗教的意义上,在同源的三大一神教中,伊斯兰教与基督教似乎更不相容。要说早期的矛盾与冲突的话,犹太教似乎更不见容于天主教。


问题就发生在那第三句话上:又回来了。


但话要说清楚,又回来了,是回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最基本的有三点。第一,这里当时是一块无主的土地,至少这里没有一个既存的国家。原来是奥斯曼帝国的一个行省,此刻是英国的托管地。第二,虽然土地在国家的意义上是无主的,但在这里,一群巴勒斯坦人已经生活了很长时间。而这群巴勒斯坦人又不是成形的族群。换句话说,不是一群巴勒斯坦人在这里生活这里才叫巴勒斯坦,而是因为这块地方叫巴勒斯坦才把在这里生活的非犹太人叫作巴勒斯坦人。第三,在此前的一两个世纪中,犹太人已经在这里陆陆续续地购买了不少土地,而这些土地,包括巴勒斯坦人拥有的土地很多都是零零散散的碎片。


用自古以来来说事儿吧,现实的问题解决不了。不错,往前追,最早在这里建立国家的,确实是犹太人的祖先。但按自古以来来决定,现在就在那住着的巴勒斯坦人怎么

这下问题就麻烦了。你说怎么办?办?还有,按自古以来来说,在更早的时候,这里也不是犹太人的,犹太人也是外来户,此前这块地方是迦南人的。这又怎么算?但完全不考虑历史的因素也不行,因为这里毕竟是犹太人的故乡,还有很少的一部分犹太人一直在这里居住,而且别忘了,人家还买回来不少土地呢。


更重要的是,那时这里就没有国家。


这时候,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唯一可行的,是在适当尊重历史的同时,以现实为基础,对历史进行切割,从而找到一个兼顾各方利益的解决方案。而这件事情,只能按照现代国际法准则,由一个权威的国际机构来做。这就是联合国的181号决议。有反对者说,联合国的决议是外人强加的,应该实行民族自决。问题是怎么决?决完了谁会遵守?有人不遵守了怎么办?


当然,这里讨论的只是如何处理此类复杂事情原则,即如何权衡历史与现实。我当然知道,实际的情况要复杂得多,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但对于这类事情,原则无疑是首要的。


最后,我还是想引用我此前多次引用过的肯尼亚驻联合国大使马丁·基马尼在联合国讨论乌克兰问题时的发言:


肯尼亚和几乎所有非洲国家都是在帝国终结时诞生的,我们的边界不是我们自己划定的,而是在伦敦、巴黎和里斯本这些遥远的殖民者大城市划定的,完全没有考虑到被他们分割的古老民族。如今,跨越每一个非洲国家的边界,都生活着我们的同胞,与我们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和语言上的联系。


在独立之初,如果我们选择在民族、种族和宗教同质的基础上建立国家,那几十年后,我们仍将处在血腥的战争中。相反,我们同意满足我们继承的边界,但我们仍将追求非洲大陆在政治、经济、法律上的一体化,而不是建立一个建立一个带有危险怀旧情绪、陷入历史情绪的国家。


我们选择去追求我们许多国家和人民从未有过的伟大,我们选择遵守非洲统一组织和联合国宪章的规定,不是因为我们的边界让我们满意,而是因为我们想在和平中锻造出更伟大的东西。


我们认为,所有由帝国崩溃、撤退所形成的国家中,都有许多人民希望与邻国的同胞融合,这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毕竟谁不愿意与自己的弟兄们联合起来,一起达成共同的目标呢?然而肯尼亚拒绝用武力来追求这种渴望。


我们必须完成由死亡帝国的余烬中复苏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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