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發生了所謂「蘋果公司客服辱華」爭議。蘋果公司的一幅放在網路上的客服人員宣傳照，因為長相像亞裔男性，又有一條辮子。中國民族主義網民認為，蘋果客服故意用辮子諷刺、「刻板化」和「醜化」中國人，「找個長得這麼醜還留辮子的中國男人」代表中國形象，這還不是赤裸裸地「辱華」！於是民族主義網民就展開對蘋果的批判，要抵制蘋果產品。
然而，「劇情」很快就反轉。
第一、這幅宣傳照不是只放在中國蘋果官網上的，在眾多語言的官網上，包括美國本土英語官網，都有這幅照片。很顯然，照片沒有針對中國人的意思。
第二、 很快就傳出，宣傳照上的主角是蘋果美國總部客戶服務部的某員工真實照片，這個員工不但不是中國人，甚至也不屬於「亞裔」，而是原住民，即俗稱「印第安人」。印第安不少部落本身就有留長辮子的習俗。
第三、甚至還有說法是，這個員工也不是男性而是女性。若然如此，女性留辮子豈非更加正常不過？
總而言之，蘋果的這幅宣傳照和「辱華」一點關係都沒有。其實想想也知道，中國是蘋果的重要市場，蘋果無緣無故「辱華」幹什麼？
換做一般人，「反轉」得如此明顯，就算不認錯，也應該不再聲張。然而中國卻還大有替這些民族主義言論辯護的，其中不乏有頭有臉的學者。比如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全國政協委員張頤武在《環球時報》撰文〈蘋果「辮子客服」爭議，需要一個清晰回應〉，認為「蘋果這一事件或許情有可原，但問題也有更複雜的一面。蘋果是一個高度全球化的跨國企業，蘋果的產品也高度國際化，這就意味著針對不同地域的傳播需要適應不同地域的文化和語境。蘋果這次可能想當然地認為在跨文化傳播的過程中，這樣的客服形象應該很容易被正面理解。但它可能忽視了在不同的語境和文化中，一個形象可能會引發不同的聯想，有很多複雜性，由此引發問題的例子屢見不鮮。」這種言論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實際上還是蘋果不對，沒有照顧好中國人的玻璃心。
把近年來幾個例子一起看，可發現事件背後的深層次脈絡值得進一步發掘。
中國強大了！玻璃心越脆弱
北大學者為民族主義言論辯護，其邏輯就是那種要求世界跟著中國的言論指揮棒走，把中國自己訂立的言論禁忌，變為世界要遵守的言論規則。
第一、中國強大了，但中國民族主義者（戰狼憤青小粉紅）的「玻璃心」越來越脆弱，受害妄想症甚至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不但以為誰都要辱華一把，還「自作多情」地以為整個世界都圍著自己轉。
這種「受害者情結」以前就有，它是長期反美、反西方、國恥教育的結果。最近十年內，反美反西方宣傳無日無之，對「親美親西方」言論不斷壓制圍剿。在經歷了美中貿易戰、從中國武漢最先爆發的全球大疫情、以及俄國侵略烏克蘭戰爭等三大事件之後，「親美親西方」言論在高壓下全面滅聲，帶風向的媒體競相「戰狼化」成為標配。於是這個「受害者情結+戰狼」刺激反應模式在中國進一步嚴重了，引起反應的臨界值越來越低、越來越敏感，一碰就跳；在戰狼化思維下，反應也加倍放大了。
就在這個事件「反轉」之後，北大學者為民族主義言論辯護，其邏輯就是那種要求世界跟著中國的言論指揮棒走，把中國自己訂立的言論禁忌，變為世界要遵守的言論規則。蘋果公司絕對不可能想到，把一個本地原住民員工的頭像拍成宣傳照，居然也會被牽強附會地成「傷害中國人民的感情」。
在這些問題上，外界只要退一步，就會不斷地後退。長此以往，世界就必須按著中國的意志走，世界真的會繞著中國轉了。
王毅種族主義言論是日本大東亞主義翻版
與這種「亞洲面孔就是中國人」的思維相適應，中國越來越鼓吹人種論，更妄圖把中國當成亞裔人的代表，企圖壟斷「亞裔」的話語權。
第二、這次的蘋果客服事件，說明了中國把「亞洲面孔」當成中國人的思維定式。
中國人一看到亞洲面孔，就認為他/她是一個「中國人」。正是有這樣的思維定式基礎，才進一步帶出了「中國人留辮子」，進一步帶出了「美國人用清朝人影射中國人」，進一步帶出了「蘋果辱華」的理論。
要知道，亞洲面孔不一定是中國人，甚至不一定是亞洲人。美國本土印第安人也帶有亞洲面孔，這是因為他們都是從北亞遷移到北美洲的。而其他族裔的人也都有自己的文化。辮子文化也不是清朝的滿洲人所特有的。
假設中國人的教育中有「亞洲面孔不一定是中國人」的意識，那麼對照片的必然會帶一個心眼「他是不是中國人」，而不是斷然就是「蘋果辱華」。
令人憂慮的是，和這種「亞洲面孔就是中國人」的思維相適應，中國越來越鼓吹人種論，更妄圖把中國當成亞裔人的代表，企圖壟斷「亞裔」的話語權。
今年七月的中日韓三國國際論壇中，重新成為外長的王毅，對日、韓嘉賓說：「我們到美國去，美國都認為這是亞裔，他們分不清中日韓，到歐洲去也是一樣。不管你把頭髮染得再黃、鼻子修得再尖，你也變不了歐美人，變不成西方人，要知道自己的根在什麼地方。」
這段充滿種族主義的話當時就引發廣泛爭議。若把這段話放在二十世紀早期的脈絡，這就是日本「大東亞主義」的翻版了。
王毅「語重心長」地重提早已過時的「人種論」，顯然是開歷史的倒車。經歷了最近數十年的多元化進程後，歐美國家的主流輿論都不認為「歐美人等於白人」。比如在筆者所在的美國，亞裔美國人和白種美國人、非裔美國人、原住民等一樣，都是美國人。不管頭髮是否染黃，不管是什麼膚色，更不管鼻子尖還是不尖，你都可以是美國人。
企圖以中國裔代表所有亞裔
推動「亞裔細分」是絕大多數亞洲族裔的心願。然而，最大的抵制者就是美國的中國裔。由於中國裔人口眾多，如果亞裔不細分，中國裔就能「代表」了亞裔。
中國不僅企圖用「黃種人」「圈住」日韓人民，還對歐美的亞裔多元化耿耿於懷。
比如，美國近年來加強了對亞裔文化的尊重和認同，比如現在在美國多個州，「農曆新年」（Lunar New Year）成為了法定的公眾假期，在非正式的場合，也有越來越多人把它叫做「亞洲新年」（Asian New Year）而不叫「中國新年」（Chinese New Year）。
從「中國新年」到「農曆新年」，尊重了眾多的亞洲族裔文化。因為很多過這個農曆新年的人都不是中國裔，諸如韓國裔、越南裔、馬來西亞裔、新加坡裔、台灣裔、藏裔、蒙古裔等，也都在同一天或相近時間過這個新年。用美國的術語，就是「農曆新年」是包容性的，尊重了多元文化。然而，中國輿論對此頗多不滿，認為無論「農曆新年」還是「亞洲新年」都不對，只應該叫做「中國新年」。因為在中國看來，農曆新年就只能是「中國的」。
在美國，推動「亞裔細分」是絕大多數亞洲族裔多年來的目標和心願。然而，最大的抵制者就是美國的中國裔。雖然中國裔提出了種種理由，但「中國裔」=「亞裔」就是最表徵的目標，由於中國裔人口眾多，如果亞裔不細分，中國裔就能「代表」了亞裔。
「瞇瞇眼」還是西方人的系統性陰謀？
中國正在掀起「審美界別文化大革命」，「戰狼憤青小粉紅」批判西方人心存刻意醜化中國人的陰謀。蘋果客服事件，也是這種陰謀論的結果。
第三、中國的「審美界別文化大革命」。
正如筆者長期關注的，中國正在掀起「審美界別文化大革命」。比如，前一輪，中國民族主義份子批判「教科書插圖畫得太醜」，批判中國廣告模特長了「瞇瞇眼」、「厚嘴唇」，批判動畫主角「瞇瞇眼」、批判清華時裝秀模特「瞇瞇眼」、批判攝影家拍的肖像照片「太陰間」、「滿面麻點」等。
在「戰狼憤青小粉紅」看來，這些不但都在惡意醜化中國人的形象，還是西方人的系統性陰謀。其陰謀論的邏輯鏈是：第一、那些插圖畫像和「瞇瞇眼」，和「傳統中國審美觀」不符，卻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國人「刻板形象」。第二、西方人對這種形象也認為是醜的，但出於「東方主義的獵奇心理」，變成了西方人故意吹捧的中國人形象。第三、西方人強行把「醜的說成是美的」，用這種「瞇瞇眼」的醜形象，「洗腦中國的審美觀」，從而固化「中國人長得就是這個醜樣子」的審美觀。第四、很多中國藝術家或把持藝術行業的人，先被西方人洗腦，再幫西方人從小洗腦中國的「把醜說成美」的審美觀。最後，在中國人的審美被洗腦成「審醜」之後，就可以在世界範圍內讓中國人自我醜化了。
蘋果客服事件，也是這種陰謀論的結果。在蘋果看來，找出普通員工當宣傳照，既尊重每個員工的工作表現和內在價值（客服人員不是外貌決定工作表現好不好），也順應了廣告業的平民化（不再只找美麗模特拍廣告），更順應了一種進步的多元化社會思維（每個人都可以為自己驕傲，包括為自己的外貌驕傲）。（相關報導：蘋果客服「綁辮子、小眼睛、黃皮膚」遭轟辱華！官方回應太打臉…網諷：惹了最玻璃心的人｜更多文章）
然而，中國民族主義份子絕大部分都是父權的一元化的保守主義者，很多批判蘋果人還都持有那種「長得醜不是你的錯，但跑出來嚇人就不對了」的歧視性價值觀，中國民族主義輿論大肆批判該客服「長得醜」，配合上那種懷疑美國要「洗腦中國審美觀」的陰謀論，才有這次的風波。這正是在中國「審美界別文化大革命」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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