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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7月8日星期六

蘇暁康:貧二代

(作者臉書)

【按:第一代農民工在城市打工30年後,每個月養老金只有人民幣100、200元,帶著一身病痛無法退休。《如此打工三十年》這篇調查報告在網絡上流傳,大量轉發,也遭到持續封殺。所謂第一代農民工,指80、90年代從農村進城打工,約8600多萬人,安徽師範大學副教授仇鳳仙調查針對2500分問卷以及訪談200人,發現第一代農民工再吃苦也無法改變命運。中國這三十年搞「資本主義大躍進」,階級分化出「紅二代」、「官二代」、「富二代」、「貧二代」,大概就差出個毛澤東寫一本《湖南農民運動調查報告》新篇了,因為立志繼承老毛的人想當皇帝,反而最怕「泥腿子」造反。我第一次聽到「貧二代」這個詞是在日內瓦,當時的情境寫進一本新書裡,現在摘出來貼上。】

清晨雲霧未散,如海如濤,山頂竟有一座藏傳佛教寺廟,隱隱傳出鐘聲,優美無以言喻。進寺歇息,只見一個喇嘛,径自誦經擊鐘,旁若無人。山頂一寺一喇嘛,還有比這裡更香格里拉的嗎?況且這既不在西藏,也不在印度,而是在歐洲的心臟日內瓦。2011年底我飛到歐洲日內瓦,因我參與的一個人權組織,在那裡辦培訓班。

"你不留一個電話號碼,我能找你?"

臨行前傅莉嘟囔了一句。我哪裡會有日內瓦的一個號碼?可是在她,我可能真的會一去不復返,叫她上哪兒找我去?我在費城機場,起飛前就用iPad 上網,再安慰她一番。她很緊張,不願意我走,最後還是放手了。我只去五天,飛躍大西洋抵達倫敦希思機場,不能上網聯絡她,很焦急,好在一個小時就飛抵日內瓦,趕到旅館就上網叫她,叫了好一陣子,她才上來,說美國已是早晨,她要去弄早飯了。

日內瓦瀕臨一湖,素有歐洲"西湖"之稱,晚飯後大家一道散步到湖濱,夜色裡湖畔很有西湖的味道。白天我也盡可能在附近遛遛。拜謁日內瓦,應是我們這種流亡者的份內之事,過去沒有機緣。我特別找到國際難民總署,一棟藍色大廈,讓我倍感親切,我是"國家級"通緝犯,後半輩子就是靠它的政策而延續,沒有它我大概還在中國坐牢。還有國際人權服務中心(ISHR),它在聯合國附近,其廣場上有一尊巨型雕塑,是一把三隻腿的椅子,其隱喻雖關乎觸雷而斷肢,更廣泛的則是"傷殘的尊嚴",我面對它暗暗垂淚,後悔沒帶傅莉一道來此。平時他們培訓,我也心不在焉,要溜回住宿的旅館,上網查一下傅莉可好?有時叫不應她,我就給鄰居發個電郵,央求他們打個電話給她……。

那天禮拜,日內瓦培訓班放假,我隨眾人去北郊爬山,那是與法國交界處,有一纜車可吊至山頂。學員都是來自中國的"人權捍衛者",召集他們來這裡,可以方便去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旁聽其作業流程,我也隨他們去聽過一次"反酷刑委員會"審查白俄羅斯報告,荒誕者中共竟是該委員會成員之一,而他們酷刑異議者可稱世界之最。聯合國各機構設計一套程序來監督各國執行狀況,確係一種精緻文化,只是世界紛擾野蠻不堪,其效果堪憂。

我在日內瓦遇到的這群人,都很年輕,大家說說笑笑,氣氛頗好。他們是中國第一代"人權捍衛者",我們需要組織西方資源來培訓他們,以育苗培植人權意識於中國貧瘠土壤,這是前人沒有做過的一件事情。我對他們說:

『大家都知道方勵之吧?八九之前他曾在北京被警察圍追堵截,後來他跟我描繪他們當時的感覺:「就像在荒野裡被一群狼圍追」。這個形容,給我印象深極了,這其實是對八十年代的另一種寫照,通常的說法是「開放」;這種感覺今天可以擴展到國內的無數維權律師、異見知識分子、訪民,無後台的民營老闆,甚至主張復辟文革的左派們。』

那天爬山,有個西南來的小伙子,一路上跟我聊天,他剛從牢裡出來,還留著光頭,他在國內不僅熱心人權救助,還跟隨一位西藏禪師信過喇嘛教,所以給人印象樸質而堅韌。他跟我說,中國下一步的抗爭群體是所謂"貧二代",農民工子弟,這一代人已經拒絕再做父母那樣的奴隸勞動(廉價勞力),也對教育、就業等多方面的歧視身份憤怒已極,這代人聚居大城市周邊,一有風吹草動便群起暴動,焚燒一切,最近的廣東增城、浙江湖州兩地騷亂皆他們所為,已成體制的心頭大患。"我要到這個群體中去生活!"他說。

我很喜歡這個男孩,他比我的兒子不長幾歲,所以我也很擔心他回去的處境,雖然我很弄清楚他的看法太簡單,卻也不忍心潑他冷水。他提到的這一代農民工,在中國有兩三千萬之巨,乃是塑造出一個"全球化"的廉價勞力,而剝削壓榨他們的是兩頭巨獸,中國權貴和西方資本,不要說中國,整個世界也沒有一絲力量來替他們討公道。

我從日內瓦回來不幾天,威斯康辛的林毓生教授就來電話:"我跟余英時說,共產黨弄到今天這步田地還不垮台,那麼我讀過的所有書都算白讀了!余先生說他同意我這個說法!"他大概是聽到最近關於中國局勢分析才給我電話的。我則跟他說了一點不一樣的分析:如今中共裡頭有危機感的,反而是所謂"紅二代",也只有他們有"變"的能力,知識分子和中產階級都是無聲的、麻木的,底層和貧苦大眾則是"碎片化",每年雖有幾十萬起抗議,但是"星星之火"不能"燎原",除了表達憤怒之外,其他的政治意義不大。

我也提到,"紅二代"只有回到毛澤東,無論是薄熙來的"唱紅打黑",還是習近平的"中國式現代化",因為從鄧小平開始搞"資本主義大躍進",中國被貧富撕裂,而至今只有毛澤東這麼一個"思想資源",在中國管用。我沒有說的是,其實林先生他們一代所讀的書裡面,沒有關於今日中國的答案。他並沒有白讀。他所學到的政治判斷是:暴政只能維持於一時,經濟比較好的時候,恰好是最容易爆發革命之際。那是從法國大革命總結出來的歷史經驗,或者說"歐洲中心"的一種看法,跟今日亞洲尤其發達之後的中國,不大相干了。林先生最後說"恐怕也只能慢慢來",我說開放了三十年,也"西化"了三十年,毛澤東那一套還管用,這一點外面的人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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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网络刊登一篇关于 #第一代农民工 打工命运的调查报告《#如此打工三十年》,被网友大量转发,但同时遭到持续封杀。 这篇文章讲述第一代农民工在城市打工30年后,每个月养老金只有人民币100、200元,带着一身病痛无法退休。 《如此打工30年》是根据安徽师范大学副教授 #仇凤仙 针对农民工做的一项研究,由新媒体《正面连接》刊发,在文章被下架后,有网友将其复制或更改标题转发到其他平台,但多篇仍被下架。 所谓第一代农民工,大致生于1970年代之前,80年代中期、90年代初从农村进城打工,规模约8600多万人,这期间是中国城市发展最快的30年,调查针对2500分问卷以及访谈200人,了解他们如何维生,结果发现,在退休问题上,他们有60%的人称只能干到干不动为止。 文章说,大部分第一代农民工,年轻时顾不上晚年,只能把工资用于当下,2009年养老金政策公布,35%的人不理解或不相信这项政策,于是没有参保。 等到他们60岁后,只能领基础养老金,每个月仅100多元。 为了未来,为了偿还儿子结婚造成的债务,他们不打算退休。四分之三的人表示,60岁后会继续在城里打工。但近两年,各地严禁60岁以上农民工进入建筑工地,所以他们只能去做绿化、保洁、仓储管理等工作,薪水不到工地的三分之一。 第一代农民工并非不努力,但调查发现,努力无法改变命运。仇凤仙表示,这是一个时代性的问题,深受社会排斥性政策的影响,远非个人能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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