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陶傑 | *CUP媒體 2023年5月4日
圖片來源：路透社
英王查理斯三世登基大典前夕，英國警方拘捕一名向白金漢宮空地投擲爆炸品的男子。
英國最新民意調查，仍有超過一半民意支持繼續保有皇室。超過一半雖然不算多，在民望高隆的伊利沙伯二世駕崩後，稍缺魅力的查理斯繼位，有此成績，已經算不錯。
英國皇室很明白，其未來地位面對很大挑戰。千禧的網絡社交媒體和躺平世代，沾染新馬克思主義思潮，純粹由公帑開支的角度，視皇室為四肢不動白支俸祿的寄生族，不理會皇室是君主立憲的圖騰，不理會在議會民主制度受到民粹衝擊的今日，君主立憲是社會爆發動亂中一個不可忽視的穩定力量。
即使在經濟旺盛的太平盛世，英國皇室代表的無形收益，包括中國遊客湧來倫敦，掃購奢侈品之後，在白金漢宮圍觀御林軍換班是中國遊客的必看節目 —— 因為英國皇室在中國人的腦海中，召喚對兩千年帝制和末代皇帝溥儀的懷舊情意結 —— 英國皇室這個符號，對十三億中國人有文化吸引力，對一億半俄羅斯人 —— 列寧槍斃了沙皇尼古拉二世 —— 如果他們有足夠的財力來英國旅行，想起彼得大帝和俄羅斯一段悲慘的帝王歷史，英王的吸引力也一樣，帶來巨大的旅遊收益。
但是這筆無形資產，國內的英國下一代並無感覺。
一海之隔的法國，實行共和制，因為改革退休年齡制度，爆發舉國暴力抗議，民選的法國總統馬克龍處理危機也很狼狽。同樣事件如果發生在英國，每星期三的首相與英女王定期會面，女王無權決策，卻會提出「關注」，必要時也是一種醍醐灌頂的憲政制衡。
英國反皇室的情緒，根源必然來自馬克思及其以前的法國革命，多是由經濟和財富表面上的分配不均為切入點。
同樣屬於新世代的威廉王子夫婦，處境最為尷尬。他們也是「年輕人」，其將來嫡系繼位的子嗣佐治王子，也到了民間家庭同齡小孩忘我於網絡遊戲機的年齡。
皇室掙扎企圖在形象上「平民化」。威廉王子時時著便服出席公眾活動，舉止平易近人，英國人卻從來沒有在電視新聞見過九歲的小王子手持一具電話在低頭玩遊戲。
此一容易被公眾忽略的細節證明，皇室就是皇室，總有一條底線，無法真正的「平民化」。皇室要遵守規條，小王子沒有像平等的幼稚園小學生隨心所欲玩手提電話的自由，除非全家宣佈放棄一切生來就擁有的俸祿特權。
但一旦放棄特權，就不再是皇室人員，變成平民，與平民一樣工作換取薪酬。一旦如此，還要皇室制度和溫莎皇宮等「設施」來做甚麼？為甚麼不開放溫莎宮的花園做平民的網球場和兒童遊樂場？
英國年輕一代反皇室的態度，與美國工農支持杜林普反白宮和東岸精英一樣，本質上都是一種民粹主義。英國左派認為皇室是最腐朽的建制，美國中西部選民一樣認為：華爾街和民主黨也是壟斷國家利益的建制。
前者固然世襲皇位，俸祿津貼不勞而獲，後者也是一個財金和高科技經濟的小圈子權力聯盟 —— 克林頓做完總統，政治資產想傳承給希拉莉；老布殊又想「傳承」給兒子小布殊，小布殊任滿之後，他的弟弟也一度想選總統。美國雖然沒有皇室，卻有一個小圈子私相授受的貴族。
英國的威廉王子時時著平民服裝，外須抗拒這股民粹的世界潮流，內則要提防哈里王子和梅根的家族內戰。英國皇室的存在意義，愈來愈難向網絡躺平的新世代提供合理的解釋。
反皇室的民粹又可以很容易由 TikTok 和社交媒體迅速連結，而俄羅斯和中國有滲透西方網絡的黑客部隊。
網絡缺乏理性的討論，英國愈來愈左傾的大學，討論皇室君主立憲的存廢問題，也容易導向學生，問：查理斯三世登基之後，貧富懸殊會改善嗎？如果不會，白金漢宮仍然享受納稅人的進貢無休無止，又是否公平？
這些問題表面上都很合理，正如杜林普每次出席民眾集會，質問：以紐約為中心的民主黨華爾街精英，這幾年來，令美國的窮人生活改善了還是更惡化？
其中有一條很吊詭的邏輯連線，左右的政治光譜易位。奧巴馬上台之後，佔領華爾街運動（Occupy Wall Street）也忽然結束了，但杜林普下台前，卻爆發了佔領國會山莊。那麼有一天，若英王查理斯民望不逮，反皇室的左翼民粹繼續發展，網絡民間會不會聚集足夠的力量佔領白金漢宮？
如果有這一日，左派的輿論包括前工黨領袖郝爾彬會歡呼為「人民的勝利」，還是將這種現象與杜林普的支持者佔領國會山莊、是叛國罪行而相提並論？
意識形態的紛亂、貧富懸殊的惡化、世界秩序的崩壞，英王在這個歷史時刻的登基大典，其蒙上的陰影，又豈止一名可疑人士投擲炸藥被捕之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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