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方隅 | 藍能可跪：台灣民主的大破口

陳方隅 / 思想坦克 2023 年 2 月 16 日

中國國民黨的夏立言副主席率團訪問中國，一行人會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王滬寧，以及國台辦主任宋濤。中國國民黨發言人林家興在第一天就興奮地在臉書上宣告：

第一天陸方即宣布恢復16航點／便利往來兩岸民眾／本黨也重申一中各表／捍衛我方立場與尊嚴／兩岸關係改善是靠行動不是謾罵／這就是「藍能綠不能」

本文認為，許多泛藍政客和中共一起「反對台獨」、附和對方所提出的條件，這些行為正是台灣民主的最大破口。在全世界皆在關注台海局勢的此時，我們都必須要理解中共所採取的策略，以及目前台灣內部許多附和中共的人們是如何對台灣民主造成危害，因為這也是在心防以及輿論戰方面的重要環節。

「藍能可跪」的示範效應

對中國來說當然是「藍能綠不能」。中共要傳達的訊息很清楚：只要聽中共的話就有糖吃，不聽中共的話就會被懲罰。因為中國國民黨承認一中原則、認同「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同時也有超多泛藍政客反對與美國合作、反對台灣加強戰備（舉凡各種講說美國一定會出賣台灣、我們買武器也沒有用、美國都不賣我們好武器，美國賣給我們好武器、尤其防禦性武器之後又開始大喊「反戰」，但卻從來不對中共喊反戰的人們，都屬於此類），對中共來說，策略就是「你聽我的話，我就給你甜頭」。而台灣當前的執政黨否認一中原則的存在、拒絕「台灣屬於中國」這樣的主張，而且認定目前我國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因此當然是「藍能綠不能」。

國台辦主任宋濤說：「只要認同九二共識以及反台獨，歡迎綠營人士到中國交流」。宋濤的意思很清楚，只要願意放棄主權主張、跟中共一起推動統一，那就可以到中國交流了。而這也就是中國國民黨正在做的事情。

事實上，現在台灣政府從沒拒絕與中國交流甚至協商，只是堅持不能設定任何前提，強調必須要對等。而中國方面則是採取兩手策略，一邊各種軍機軍艦的恫嚇不斷，隨時都會禁止台灣的商品進口，也隨時都有可能忽然來個軍演；一邊則是大開交流之門，但卻設下明確的條件，擺明了選擇那些願意附和中共說法的都人過去「交流」。

這幾年來，是中國主動切斷各種兩岸交流、關閉官方的交流管道，也不斷地以違反世界貿易組織（WTO）規範的方式去禁止台灣產品進口，然後再吸引泛藍政客前往談判，營造出「聽話就給糖」的氣氛。例如日前忽然禁止進口金門酒廠的酒，然後請了國民黨的立委及縣市去協商，之後再擺出「讓利」的姿態。

這個目的就是要塑造出「藍能綠不能」的輿論，北京方面昭告天下說他們只會透過其信任的合作對象（協力者）去進行讓利，而且似乎愈來愈常使用這種手段。這樣做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讓大家都認定只有藍營可以達成所謂的和平、兩岸紅利。殊不知這樣的兩岸交流正是以下跪姿態換來的，反而是加速台灣的主權沉淪。不過，接下來一定還會有更多的政客前往爭取這種代言人或者買辦的地位。

其實國民黨已經走這個路線很多年。像馬英九就一直很自豪地講說，任內兩岸關係很好的關鍵是在於，自己一直強調中共要我們講的話，例如講說台灣人都是華人、兩岸關係不是國際關係，以及最重要的是要承認一中原則。聽對岸的話兩岸關係就會變好，所以我們就要乖乖照做嗎？想想看，馬英九時期幾乎全面放棄了自我防衛和戰備準備、外交休兵（但中共從來沒休過），「避免刺激對岸」的結果，解放軍有停下發展軍備的腳步嗎？

藍營是太過天真還是太壞？

「聽中共的話」最大的危險在於，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中共接下來還會要求台灣做什麼事，也永遠不可能停止中共對台灣的領土野心（對他們來說，統一台灣是一個神聖的任務）。換句話說，應了中共的要求之後，我們根本無法獲得任何的承諾。看看過去曾經接受過一國兩制（例：西藏，香港）或者曾經跟中國簽訂過和平協議的政權（國民黨在內戰時期就簽過幾次）就知道了。

藍營一直大力推動的所謂九二共識（即一中原則），對台灣的國際地位來說更是相當危險。不管是中共版本或是國民黨版本，一中原則當中最重要的元素就是「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國民黨所謂的「各表」就是把中國表述成中華民國，並且一直說我們可以各表所以可以捍衛主權，但到底是「表」了什麼？在國際上承認中國所說的一中原則、到處跟著講「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到底捍衛了什麼主權？很顯然，不但沒有捍衛主權，反而是加深國際上的錯誤認知，因為現在全世界早已認定中國就是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所代表，贊同一中原則就是贊同台灣被中國統治。想想看，到底還有誰會認為「中華民國是中國」呢？同意了中共所有條件之下跑去跟中共會談，這到底是哪裡可以鞏固中華民國了？

不管是王滬寧又或者是宋濤，都強調九二共識與反台獨。九二共識在中共方面的定義，習近平也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就是要促進祖國統一。夏立言此行前去背書這些說法，還公開發言表示「不感覺被統戰，台獨與和平水火不容。」不只沒有反對對方的說法，反而直接附和，更不用說什麼各表了。

如果在過去的脈絡下，一中原則之下講說中華民國是中國、我們要追求民主統一，那麼或許這樣子講還可以說是有理念的成份在，問題在於現在中國國民黨根本早已不反共了。中華民國其實應該是中共的老大哥才對，但現在國民黨則是甘願去做一個中國小弟的角色，跟著形同皇帝的習近平一起當台灣主權地位的打手。

或許，我們退一步來說，1992年當下兩岸雙方的代表雖沒有直接訴諸白紙黑字，但很可能的確有達成某種「默契」認為應該暫時擱置爭議來推動事務性的交流，但那已是很遙遠的過去，而且當時也沒有討論到任何與主權地位相關的議題。

然而，現在許多人選擇用鴕鳥的方式去面對中國明確定義九二共識就是台灣屬於中國、而且要維動統一，先前中共官媒甚至還特別寫文章譴責朱立倫主席講的九二共識不符事實，直接拒絕了所謂各表的空間。

最嚴重的問題是，中共隨時準備好要用武力征服台灣，但中國國民黨的許多人覺得跟中共一起打擊台灣主體性是一定要做的事，甚至還洋洋自得說「藍能綠不能」。到底中國國民黨何時變得一點都不反共、一點都不覺得中共是威脅？

現在中共每天都出動各種軍機軍艦的恫嚇，飛越海峽中線以及侵入我國防空識別區的架次屢創新高，然後又頻繁用經濟手段來制裁台灣的各種產業。這些事情，國民黨一概無視，似乎一點都不覺得中共這樣子恐嚇台灣有任何問題，反而跟著一起譴責台灣這邊。國民黨過去在獨裁時代長期以「反共」為名建構起正當性，現在是全面和中國共產黨合作，這個轉折是怎麼發生的？真是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統戰力道的逐漸增強

對一般台灣人來說，我們都必須要認知到，中共對台的統戰力道是持續增強的，接連跑去中國附和對岸說法的人們，正是統戰成果的一環。除了軍事上面的動武可能性之外，我們也不能忽略棍棒與胡蘿蔔並行的兩手策略，這也就是中共早已開始進行的輿論戰、心理戰、法律戰。

除了明確的兩手策略之外，接下來我們更需要小心觀察的是中共現在端出的兩岸關係主要基調。在這次的會面當中，王滬寧告訴夏立言說「中共將全面貫徹落實20大精神和新時代中共解決台灣問題的總體方略」。這個總體方略是什麼呢？簡單來說就是習近平提出來的「一國兩制台灣方案」，而這正是出自於王滬寧的規劃。進一步來說，中共又把這些東西整合成「解決台灣問題的總體方略」。

這可以算是一道相對「新」的論述。目前看起來，這個總體方略的內容仍然在發展當中。簡單來說這個方略就是習近平的方略，內容可以包山包海的。然而最重要的元素是強調其中的兩點：第一，這是習近平的主要對台方略。以及第二點，這次王滬寧也再次拿出來強調——兩岸關係的主導權是掌握在北京這邊，或者該說，就是由習近平所主導的。在中共的「20大」會議當中，習近平政治報告上面談到兩岸議題時強調：「促進兩岸交流合作，堅決反對台獨分裂行徑，堅決反對外部勢力干涉，牢牢把握兩岸關係主導權和主動權。」

面對強勢的中國，台灣當前的執政黨絕無可能為了跟中國恢復官方的交流，而主動承認一中原則、或者是任何型式的「反台獨」（事實上，台獨與否的定義也是由中國控制的），因此中共的這個招數仍然有用，即把兩岸關係的好壞都怪在民進黨頭上。但其實習近平都講得很清楚，主導權從來都是在中國這邊。認為「聽話就會有和平」的人們，一定要早點看清這一點。

小結

接下來的兩岸關係會有怎麼樣的轉變？我們可以預期中共的兩手策略會繼續加強，一邊用武力恫嚇，一邊又用物質利益來吸引協力者。台灣的協力者可能會愈來愈多，因為已經看到了示範效應以及拿到甜頭。中國在輿論的戰場上想要塑造氛圍就是民進黨搞壞兩岸關係，只有那些願意放棄主權聲明的政黨或政客們才可能拿到中國的紅利。

這邊要再來特別強調。所謂「統戰」的意思是「統一戰線」，即「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統戰裡的「統」指的並不是統一台灣的統。統戰指的是在統一台灣的過程，聯合次要敵人來打擊主要的敵人。也就是說，最終這些協力者們充其量只是中共當前的次要敵人、可以合作來達成主要目標的對象而已。如果台灣真的被統一之後，這些協力者們會不會被視為中共政治圈的自己人呢？其實很難說（沒有利用價值的話，同樣要進再教育營）。

不管如何，從台灣的角度來看，這些中國的統戰作法的目的，很多時候都是在削弱台灣的自我防衛意志。對一般人來說，戰爭當然是一件可怕的事，追求能夠避免戰爭的作法自然會是吸引人的選項，然而在中共的宣傳以及協力者政客及媒體的配合之下，多數人並沒辦法立刻體會到前英國首相邱吉爾的名言「在戰爭與屈辱面前，你選擇了屈辱！可是，屈辱過後，你仍得面對戰爭！」我們能做的事情就是正面迎擊各種中國式的論述，並且明確拒絕「藍能可跪」這類的作法。

作者為東吳大學政治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