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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4日星期三

蘇暁康:中國就是一艘鐵達尼號!

【按:2021年春我寫《瘟世間》,感慨中国盛世,转眼就成了人间地狱,還想像不到今天中國疫情海嘯的慘烈,接下來就是春運,幾千萬農民工要返鄉了,中國要發生新一波大感染嗎?這些世態景象,連一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專制集權也無可奈何,下面這個視頻裡,上海疫情中,一个老人因为妻子新冠阳性在微信群向邻居道歉:「26号楼的邻居们,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我爱人要拉走,希望大家做好防护工作, 以免受到影响,对不起大家了。」多麼淒慘!可是最淒慘的,則是我們看不到的。中國就是一艘鐵達尼號!】

真荒唐,我感冒咳嗽了,在华盛顿附近马里兰家中。
恰是春节后不久,"武汉肺炎"正祸害全球,不是说"中国咳嗽,全球感冒"吗?
我那天要赶一个饭局,恰好汽车送修,修车铺租一辆车给我用,还要自己去取,我早起看看气温低,套了一件厚毛衣出门,赶到那边,车铺跟租车站扯皮,耍我两头跑,跑了一身汗,脱掉毛衣只剩一件单褂,还嫌热,赶到餐馆又一顿大吃,忘了毛衣和风寒,更别提那个"瘟弹"放出来的"肺炎"。
回家就病倒了,躺了一天。家里只有一种消炎药,还是牙医给傅莉开的,我只管胡乱服下。稍好一点,就出去买药材,要熬一种寒露汤,这汤清肺、化痰、止咳,所谓"寒露一碗汤,不用医生帮"。毕竟我曾有一位医生太太,头疼脑热从不去医院,待她倒下,多少我也"久病成医"吧?那是我们在"寂寞的德拉瓦湾"十五年的活法,熬寒露汤虽从网上偶得,却每年秋后都忘不了,倒成养生了。材料有玉竹、栗子、蜜枣、玉米、无花果、红萝卜、淮山,所以也叫"玉竹汤",中国超市皆有中药貨架,不难找齐,再买一点猪骨,回家寻一砂锅熬呗。我以此土法跟感冒搏斗,整整一个星期,最后就留了一点咳嗽没净,只好上西药了。砂锅里的寒露汤剩根也不舍得倒掉,打开煤气炉再熬滚它,一不留神将整只砂锅烧得黢黑,我心疼又用碱水熬那锅底,须臾便脱尽如新,中国砂锅真是皮实。
叫我分心的,是兀见网上一视频,武汉某医院急诊室,地上铺一尸袋,先摆上一个小孩,接着又在两侧各摆一个,一袋三孩,真是惨绝人寰!中国盛世,转眼就成了人间地狱。
大瘟疫也终于出现弃婴,他出现在一家医院,署名"英"、"帆"的一对小夫妻,遗弃了这个婴儿。孩子包袱上有一张纸条写道:"我们夫妇俩因生活所迫,现真的无力抚养,生他已把仅有的积蓄用光,如今我俩走投无路没身无分文……"这些孩子都令人想起甘肅農婦杨改兰砍死自己的四个孩子,即使不在瘟疫世道,中国的"留守儿童"的悲惨,也毫不逊色。2015年在贵州毕节,有四个孩子在家喝农药自杀了,大的13岁、最小的才5岁。贵州毕节这个地方,近年已有多起惨案:2012年11月5个小男孩在寒流来袭的雨夜躲进垃圾箱生火取暖,因一氧化碳中毒死亡,大13岁、最小9岁;2013年12月毕节5名儿童在放学路上被农用车撞死;2014年4月,毕节当地传出12名小女生被教师强暴,年龄最小才8岁……这些被闷死、撞死、奸污、自杀的孩子们,只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没在身边,离家打工去了,而残害他们的其实不是别人,正是这个体制。
然而网络上外溢着更浓厚的,是人间地狱中的善良和人性。艾曉明進武漢照料臨終的老父親,封城後她安安靜靜的收拾、告別,最後父親走了,遺體由殯儀館接走火化,但是她困惑"最後我拿到的是不是我父親的骨灰",這個驚異的細節,触碰了我自己的痛點,那"天地閉的渤海灣"—— 2003年春我回北京奔父丧,未将父亲的骨灰送八宝山埋葬,而是取出妈妈墓冢里的骨灰,一道撒进渤海湾——我们都竭力做完该做的,却控制不了结果,不过艾曉明還是合葬了她的父母,我却没有做到。截至2月16日晚間12點,中國官方公布的境內確診人數70,548人,死亡1,770例,她父親是在那之外無法確診、沒有收治的龐大黑數之一。艾曉明寫道:
「就算我們所居之城已經是一艘鐵達尼號,然而在那艘船上,也有樂隊相伴,有互助禮讓,有愛的永別。我想做的,只是在這段乍暖還寒的日子裏,保守住自己的人性。」
還有一位作家方方,用她的日記,為這座封城向世界打開一扇窗。李文亮死後,她稱"整個中國的人都在為他而哭";她也對網絡審查直言抨擊:
「親愛的網管們:有些話,你們還是得讓武漢人說出來……我們都已經被封在這裡十多天了,見到那麼多的慘絕人事。如果連發洩一下痛苦都不准,連幾句牢騷或一點反思都不准,難道真想讓大家瘋掉?」
她在微博上有三百萬粉絲,一天有數千萬的閱讀量,也讓她有恐懼感,一度想停筆,但是,「一個留言說,方方日記是他們在壓抑和焦慮中的『呼吸閥』。大意如此。這句話讓我非常感動,又讓我覺得自己繼續記錄的意義所在。」她一直獨自待在家裡,只有一隻16歲的愛犬陪伴她。這隻狗四月份也死了。
武汉传出来的一言一语,比瘟疫、死讯、焚尸、视频、照片、呼叫等等,都还要惊骇,中国怎么会缺少关于「苦难」的语言?而且越是普通人讲得越透彻,说它来自奥斯维辛,我会相信:
——你在我哭过的每一滴眼泪里,你在我呼吸的每一口氧气里,你会存在于我之后所有剩下日子的每一个角落里,手心里,眼底里,心尖上……我会听你的话,要一个孩子,请你投胎转世做我的女儿,我用余生继续爱你……
——爸爸,我把你也弄丢了,你去找妈妈,然后等我, 我们一起回家。
——短短的二十天时间里,有人只是度个假,却被逼在他乡流浪;有人只是探个亲,却永远留在了故乡;有人失去双亲,成了孤儿;有人失去生命,成了英雄……
——她紧紧的抱着娃哭了,我一个男人坐在车上也哭了。也许这是她今天唯一的一单生意……
——我的丈夫抚摸着我的泪水, 一次次低声说,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发……
——有一个坐看死去的人,我无法告诉你们,我怎样看到了他。他坐在那里,已经死了,连数字都不是……
(選自法廣網桑雨《人道災難中的大國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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