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晖 | 戈尔巴乔夫：苏联改革开放失败，因为苏联没有香港

RFA 20220909

苏联末代领袖戈尔巴乔夫病逝，虽然中国国内评价不甚佳，但文明世界无不同哀。而他下台后，曾多次在不同场合、面对不同来宾，慨叹他领导的苏联改革开放未能成功，最终苏联还要解体收场，就是因为苏联不像中国那样，幸运地拥有香港这个其实并非有中国任何政权建设、却愿意为中国所用的独特窗口。

 

这句话，对理解香港的国际地位和对中国大陆的不能取代性，含有大量讯息量，特别是今时今日《港区国安法》实行、港人被无限压迫之际，更值得我们再三解读，并可概括为以下四大重点：

 

1. 苏联的经济改革本来也希望循序渐进，引入外资时本来非常克制，但可惜始终找不到既能引入市场机制又能保持既得利益和社会秩序稳定可控的方式，过渡期非常混乱，最终变成一步到位；此后在俄罗斯联邦独立后的叶利钦总统时代，听从丘拜斯等经济学家推动所谓"震荡疗法"处理私有化过程，结果带来更庞大的经济危机，民众怨声载道，并便宜了一众投机取巧的新兴暴发户，也令俄罗斯人情愿拥抱普京一类强人，间接促成今日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战争悲剧。而香港对中国改革开放的结构性功能，正是让中国国内一切需要市场的资金、投机、投资等，都通过港英政府建立行之有效的各种文明、法律、专业制度消化；与此同时，中国大陆内部一般人的生活，则依然属于中共维稳体制、举国体制下那一套，丝毫不受影响。一旦需要调节，不过是中国政府调节对香港的部分金融、财经政策，并不影响大局和稳定，加上港英政府也愿意配合，双方相得益彰。结果，在八十年代开始，来自世界几乎所有发达经济体的国际资金通过香港源源不绝流入中国大陆，但大都不是直接流入当时尚未开放的中国市场，而是先流入中国政府的监控、再予以调配。如此"白手套"功能，正是苏联所无。

 

2. 即使在意识形态层面，中国改革开放虽然不希望有所政治、思想开放，以免被西方自由主义、民主制度冲击，却还是容许所有进步思想在香港、包括主权移交后至2020年《港区国安法》生效前的"旧香港"自由流通。昔日，香港思想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毫无禁区、思潮激荡，这让中国大陆人有了一个合法、便捷的渠道去接触外间的世界，吸收先进知识，并利用香港的独特身份打入世界各地学习各种各样的技能，从而令中国迅速带来知识的飞跃，同时又能避免政权不希望散播的某些思想公然在国内传播。中国共产党近年最擅长的就是"合用的就拿来用，不合用的就用来批判"，这"拿来主义"缺乏原创性不要紧，最重要"多快好省"。但要是没有香港做这个思想中转站、过滤器、压力阀，要真正改革开放谈何容易。戈尔巴乔夫领导下的苏联面对的，却是一个两难：要么全盘接受自由化、民主自由思潮，结果是亡党亡国；要么则继续共产主义、一党专政独裁。结果就连戈尔巴乔夫本人作为苏联领袖，最终都要做出历史的抉择。

 

3. 香港这块弹丸之地所代表的身份和价值，同时又包括了代表庞大的海外华裔网络，因为他们无论是什么籍贯、持什么立场，大都是通过香港重新进入改革开放的中国大陆，汇款的汇款、投资的投资、旅游的旅游、寻根的寻根。而即使在中共政权最封闭期间，华侨海外亲友的汇款也从未间断。相较下，苏联虽然是冷战期间国力远比中国强大的超级大国，却缺乏构成重要力量、足以带来实质经济效益、有足够向心力、能够支援戈尔巴乔夫改革开放和"新思维"的海外侨民群体。即使有部分俄罗斯人移居出国，又依然和政权关系良好（数量已经非常罕有），也因为没有"苏联的香港"而找不到任何轻易方便的"支援祖国建设"渠道，更不用说海外苏联侨民的向心力，远非华侨那个层次。

 

4. 不过我们今天看来最重要、最关键的，还不只是苏联没有香港，而是苏联没有香港人（或"真香港人"）。中国大陆"富起来"后，经常认为"中国就算需要香港、也不需要香港人"，即所谓"留岛不留人"。这种极其短视的观点，正是"新香港"实行《港区国安法》悲剧的泉源。众所周知的是，香港人在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扮演了非常、非常关键而且不能取代的角色，几乎所有来自境外的资金、技术、管理、投资都是从香港引进去的；时至今日，中国虽然被看作财大气粗的大国，仿佛有力点石成金，但其实境外直接投资（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FDI）依然有大约70%通过香港才进入中国大陆。假如，引入这些资金、技术、合作的是外国人，他们往往在中国操作上水土不服、不获信任，扮演敏感角色时，也容易触发双方的国安疑虑；而假如用中国大陆人，他们当时哪怕是最优秀的精英，也绝对没有香港人多年来培养的这些国际视野、网络、法治精神、专业知识和技能，更不用说理解真正的普世价值，和被文革消耗殆尽的工作伦理层面的道德。结果，全世界唯有香港人，才能沟通东西、中外双方，恰如其分地扮演可靠的桥梁角色，难得地同时有基本道义、拥抱国际普世价值；当时又普遍有浓厚的大中华情怀，真心希望协助中国步向文明、步向富强、远离独裁、远离斗争，他们扮演改革开放引路人这关键角色才能如鱼得水。如此赤子之心，今人思之依然无不动容。至于苏联，连"地理香港"也没有，自然根不用说"苏联香港人"了。

 

总之，今日中国大陆居然如此对待香港、如此对待香港人，不但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还是杀鸡取卵、煮鹤焚琴，既无道义、亦无智慧，硬生生毁掉一只会生金蛋的鹅。历史告诉我们、也将告诉世人：倒行逆施，必有果报，若是不报，时辰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