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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27日星期六

余世存:很多人的生命耗费在等待大事,经典才是压舱石

 余世存工作室01 余世存工作室 2022-08-25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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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世存老师

┌  8月13日,围绕新版《一个人的世界史》,"喜马读书会"邀请余世存老师、胡赳赳老师聊"巨变来临,我们如何认识世界,找寻自我?"余世存认为,年轻时确立人生的路标和基石,确立坚实的世界观极为重要;而且应该立足于"立命"问题来解决"安身"问题,否则人生将付出难以预料的代价。


1、经典可以作为人生的路标和基石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刚二十出头,非常迷茫,到处找工作。后来,我很幸运地入职了一家杂志社。那份工作让我认识了很多当代的大学者、著名的大学教授,我不断地向他们约稿,给他们写信。我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一个愿望:我希望能够遇见一个像司马迁说的能够"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人,请他来告诉我,我们生活的时代,我们生活的社会,以及我们个人的人生应该怎么办?如果有那样的人,我愿意拜他为师,或者年纪比我长一点,我可以认他为兄长。


但是,那些学者和教授都很谦虚地告诉我,他们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继续寻找,我开始读古书、经典,我发现经典的人物和经典的文献,就是比较好的路标和基石。


我跟很多朋友讲过,大学毕业三五年之后,我的精神非常压抑,非常苦闷,几乎每个冬天,我的身体都好像在跟这个季节呼应,快要枯萎了。我感到非常难过,自己熬着、挺着,挺到春天来临的时候,我读了很多经典文献,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庄子》。


大约是1996年到2000年的那段时间,每年的春天我都会读一遍《庄子》。我跟庄子建立了连接,这本书把我托起来了,让我觉得我可以生发,可以飞扬,可以对这个世界说"不"。


阅读经典文献让我感觉到,无论你在现实世界多么的不顺,你的理想如何实现不了,但是你只要跟这些经典文献相遇,就能够有勇气、有信心面对一切。


通过我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我发现可以作为我们人生的基石的,就是这些经典的作品和经典的人物。



2、安身问题一定是由立命问题来解决的


这些年世界范围内都存在一些问题。比如世界各国都在追求经济增长率,哪个国家经济增长率高一点,国民就很开心;哪个国家的经济增长率低了,或者经济负增长了,国民就愁眉苦脸。这在古典世界或古典文明那里是不可想象的。比如罗马文明,它绝对不会追求今年的经济增长应该超过多少;再比如中国的王朝时代,比如汉代,它更不可能说我们要追求大家的经济收入会增长到什么程度。


汉代以来,中国的王朝经常对外宣扬自己是"以孝治天下",而不会宣扬自己是以GDP(国内生产总值)来治理天下。过度追求GDP增长率,已经成了当代世界许多国家都存在的问题。这就涉及君子"谋道"还是"谋食"的问题。在古典文明和古典的圣贤人物那儿,都是谋道而不是谋食的,而且食应该就在道中,安身问题一定是由立命问题来解决的,而不是说我们撇开立命问题,先解决安身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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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老师书房一角


其实我们当代无论社会也好,还是个人也好,都在这个问题上付出过很大的代价。20世纪90年代,冷战结束之后,世界经济全球化发展,所有人都很开心,觉得这是一个空前的发展机会。那么,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造成了环境污染怎么办?很多国家选择了一条"先污染、再治理"的道路。没有想到,这样的选择让人类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就像一个人为了眼前多挣点钱,提高生活质量,把自己累得一身病。我前几天看到一个网友提供了一个例子,说一个人辛辛苦苦打了十年工,挣了六万块钱,得了一场病,去医院做一次手术,手术费八万,这个人几年时间挣到的钱都不够付一次手术费。这就是没有协调好安身和立命的关系。


这不仅是个人的问题,也是这个时代的问题,因为我们在这个社会、这个时代中,给自己寻找的基石和坐标是有一些问题的,导致我们的个体和整体都出现了问题。


这些年的新闻对一些事项的报道,比如由于疫情的原因经济脚步停顿,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成了一个社会性的话题。但是这样的报道本身,其实已经陷入了我们说的"卷"。


如果我们立足于那些很浅显的基石和坐标,比如根据一个地区、一个国家发展的速度,以及它的政治、经济环境,来决定自己要留在这个地方还是走出去,我们已经陷入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卷的生活当中。这样的基石和坐标是非常脆弱的,是靠不住的,多年之后回看自己当年的选择,我们可能会觉得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3、高更"三问"与天地人"三才"


高更的三个问题,"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被称为人类不朽的三问,它触动了很多人的心灵。如果一个人还没有被高更的这三问触动过,他一定还没有真正体验过生活。


我觉得这三个问题,其实对应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讲的天、地、人"三才":"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代表天和地,"我们是谁"代表人。这个"三才",其实也是我们所说的时间、空间和自我。


高更的三问,其实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坐标,也提醒我们去思考,我们要把自己的坐标安放在一个什么样的框架当中。比如有的人把坐标放在一个社区框架里面,离开这个社区,他们就不舒服,他们不认可社区以外的地方。这其实是中国网友前几年批评的一种山寨式的思维,他们活在一个山寨的时空当中,对这个时空之外的人类缺乏同情、理解和尊重。还有的人把坐标放在一个国家形态之中,比如有些非洲的朋友、欧洲的朋友,甚至有一些美洲的朋友,认可我们中国的生活,愿意来到中国生活;还有一些人离开中国到美国去,后来又离开美国到乌克兰去,他们认可那边的生活。


一个人的坐标,是在不断地寻找、不断地适应的,最终要回到天地之间,回到高更的这个三个问题当中,这才有意思。一个暂时的、有限的、偶然的坐标,在我看来是不靠谱的,靠不住的,是不能被当作一个人这辈子的坐标和基石的。一些年轻朋友说,他们的世界观一直在变化,比如中学时代、大学时代、工作以后,每个人生阶段,他们的世界观都是不一样的。我觉得这样不够坚实、不够踏实的世界观,给人们的生活带来的冲击和伤害是非常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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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作品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到哪里去?


高更三问,就给我们设定了一个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意识到自己究竟需要什么。很多年前,我住在北京芍药居的时候,楼下的邻居是一个很有名的三农问题专家,叫温铁军,他经常跟年轻人聊天。他说:"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但是你们自己一定要想清楚你们这辈子要什么。如果你们把五年、十年以内的金钱和名利看得太重的话,一定会跌跟头的。你们有可能在下一个五年、十年,就变成了另外一种人。"



4、消费模式下,只有少数人还在坚持


当代文明一个很大的挑战,就是宣扬我们每个人都要很happy(嗨、快乐)。但是在古典文明看来不是这样的,无论是东方的文明,还是西方的文明,都不认为人活着是要happy,而是说人活着要跟天地保持某种和谐,这又回到了对天、地、人三才的理解。


现代文明几乎把所有的人、所有的文明都纳入到一个消费模式当中来了,这个模式其实就是希望让你表面happy起来,但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从长远看,暂时的嗨、暂时的开心带来的是忧郁,甚至是灾难。


古典文明总是说活着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活着是要去求道、悟道,是要成为道,甚至要去传道、布道。当代文明则说,你可以不断地去消费,在消费的过程中,你会觉得很愉悦,会觉得全世界都变成你的了。在有限的时间内,我们好像很难挑战它,只能去适应它,但是未来怎么办,我们都不知道。


目前来看,这个消费模式的文明只是一个过渡的形态。所以我觉得,是否参加内卷的生活,是否参加消费模式的生活,是需要每个人自己来做出选择的。我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我和我的北大同学当年都怀抱着雄心壮志,要做立法者,对这个世界起到矫正的作用。我们在传道、悟道的过程中,天然地会成就自己。后来大家分道扬镳,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淹没在时代的大浪之中,只有少数人还在坚持自己的理想,坚持走自己的道路,只有这些人最后做出了一点成就,浮出了这个时代的水面。


另外一种现象也很有趣。以胡赳赳老师为例,他付出了很多努力,吃了很多苦,现在终于成为一个大V、大名人,很多人都很佩服他,但是他们自己不会选择胡赳赳老师这条道路。这是我们当代人面临的一个非常大的问题,我们的认可跟我们自己的实际选择已经分裂了。



5、很多人耗费在等待大事的发生


人类的文明有好几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活在天地之间,巨变指的主要是天灾,比如地震、海啸、洪水、瘟疫,等等。我们其实正在经历这样的巨变,比如温室效应、疫情的流行等。还有一种巨变,那就是人祸。这两种巨变我们都已经体会到了,现在我们又同时正在体验第三种巨变,就是技术文明给我们带来的一个大的变化。比如,炒股的朋友特别喜欢炒技术股,像汽车、新能源、生物基因等,这就说明,技术版块给人类文明带来的价值非常大,以至于成了价值生发的地方,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技术的发展带来了一个很大的变化,那就是人们越来越不愿意像古典时代的人那样生活了。比如现在有的年轻人,"90后""00后"都不怎么想找对象,更别提结婚、生孩子了。他们适应了技术文明需要的这些东西,陷入一个消费的模式当中。这个变化是非常大的,对于这个变化,未来大体的模样,我们现在都说不上来。


从长时间来看,比如从三千年、五千年的历史长河里面看,我们还是应该乐观一点、积极一点,即便我们被天灾、人祸以及技术所绑架,但是我们人类的生活,跟五千年前、三千年前的人类相比,还是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虽然这一代人或者下一代人不喜欢结婚,不喜欢生孩子,但这只是一种暂时的现象,可能过了不久,大家还是会回归之前的状态。


在当下的巨变当中,可能我们的坐标和基石都有点儿模糊,我们应该回到一个大时间的状态,在几千年的文明状态中,寻找更有力的、更靠谱的东西。这是我对巨变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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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世界史》余世存 著
天地出版社 | 天喜文化2022年4月


我经常引用荣格的一段话,大意是说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大事,真正的大事就是在你自己内心里面,真正地完成了某种彻底性的转变,直到这个时候才有所谓的大事产生。


我们特别容易活在一个大的趋势当中,经常处在等待大事发生的状态,时间都在这种等待中耗掉了,很少有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性格、按照自己的路径来活。



6、面对人生得失,用心接纳与应对


博尔赫斯是很多文人特别喜欢的一个人物,读书对于他的写作意义重大。他曾说:"我是一个作家,但更是一个好读者。"在被任命为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的时候,他已经近乎完全失明,所以他写了一首诗向上帝致敬:"他以如此妙的讽刺/同时给了我书籍和失明……"


博尔赫斯说的话和他的人生遭遇,让我想到中国古典名作《阴符经》里的一句话:"绝利一源,用师十倍。"在春秋战国时代,基本上是找失明的人、失聪的人来传承历史,这是有讲究的,因为他们眼睛看不见了,但记忆力往往非常好;他们耳朵听不见了,但视力往往非常好。在这个意义上看生活的得失,我们虽然在这个地方失去了一点,但是可能在另外一个地方得到了更多。


庄子为很多畸人作过传。畸人,是指不合于世俗却合于自然、合于天道的人。他们虽然有着畸形残缺的外表,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在精神上却不像大多数人那样处于庸庸碌碌、庸常的状态,而是进入了一个非凡的状态,肩负着凡人所不能肩负的使命。


博尔赫斯在诗中将失明和阅读、书籍组合在一起,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安排。这其实也启发我们,面对生活中的很多问题的时候,首先要去用心地接纳,然后再想怎么去应对。这是我想到的得和失之间的一种关联。(录音整理: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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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     诗人、学者,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湖北随州人,现居北京。做过中学教师、报社编辑、公务员、志愿者等。曾任《战略与管理》执行主编,《科学时报》助理总编辑。主持过十年之久的"当代汉语贡献奖"。
已出版的主要作品:《非常道:1840-1999年的中国话语》《老子传》《人间世: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家世》《大时间:重新发现易经》《东方圣典》(合编)《立人三部曲》《一个人的世界史:话语如何改变我们的精神世界》《时间之书:余世存说二十四节气》《节日之书:余世存说中国传统节日》《己亥:余世存读龚自珍》《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精讲复刻版》(合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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