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尚嘉
刚读完章诒和的《这样的事和谁细讲》。当然读的是盗版书,这样的书在这里是无法买到正版的。章诒和先生一如既往会讲故事文笔好。
这次章先生写了翦伯赞、千家驹、罗隆基、李文宜及一些人物小传。
章先生秉笔直言,仿佛觉得在本书中,她写得比以往更加直接,不为尊者贤者讳,矛头已直指罪恶魔头和制度。她在序中即直白,自己的书不可能在大陆出版。
章先生在本书中写到翦伯赞,虽然说到他的历史学家的良心,说到他脚踩政学两界的得意和不可避免的尴尬,但还是直言翦氏史学有明显的"以论带史"。中共建政前后史学界对这种历史唯物主义主义并不认可,对翦某甚至不承认其"学问"。
翦伯赞的学术地位得益其政治地位。鄙人二十岁前也服膺此史学史识,但逐渐由七十年代初的质疑乃至到八十年代开始对其颇为不屑。然,翦伯赞终究还是一个人,一个没有失去最后良心的人。在让他飞黄腾达并且也是他真心实意信服的政治面前,没有完全堕落到玩世不恭,在"刘少奇是叛徒"的纯粹政治权术严酷迫害面前,他仍然坚持不说假话选择了死路。
他上吊自杀死前在口袋里留有"毛主席万岁"的遗条,许多人对此颇有质疑。其实我认为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因为毛主席的政治他是信服的,也是他学术地位的依凭,所以临死前几天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具体点名翦伯赞,要"给出路",意图树立毛泽东新的知识分子政策。翦伯赞在绝望中是开心了一会儿的,可在为刘少奇是叛徒作假证面前,翦伯赞宁可选择死路。
章先生在写千家驹时,没有讳避了千家驹在反右时的种种恶行。千家驹本身有"右派"言行,照理应该千方百计躲开打击的雷霆万钧,可千家驹非但揭发同类自保,更赶紧站在民盟中的中共秘密党员胡愈之等左派一边,上蹿下跳,居然也成了左派一员,其中令人恶心之事也必定干了不少。直到文革,大难临头,玉石俱焚,吃到苦头。
大难过后,千家驹痛定思痛,从此幡然悔悟。
千家驹从此不再唯上唯书,在可以发表言论的场所,不管全国政协会议、民盟中央会议还是其它研究讨论会议乃至各式座谈会,他总是大声疾呼言论自由、民主宪政,不管其发言能不能发表于报刊(有时也能在大陆力主改革开放的报刊或境外报刊上发表)。他甚至不再拘泥于他年轻时学习的及后来成为他学术专业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他非但鄙薄毛泽东的"胡来"经济,非议陈云的所谓标准计划经济学,甚至常常不屑东欧某些修正派改革经济学。
那场风波后,八十高龄的千老毅然出走境外。虽然临终前千老回到了深圳,但千家驹到底还是算得上一个幡然醒悟彻底醒悟的民主学人!
比较特别的是,作者写了个李文宜。李文宜既不是有名气的文人,也不算个高层民主人士。她纯粹是中共派在民盟高层中的一个有职有权的工作人员。
李文宜的个人命运很坎坷,她前后三个丈夫注定了她的命运。第一个丈夫中共早期著名领袖罗亦农早死,决定了她是个中共很老的老革命;第二个丈夫半路含糊过去了,她的老资格也就变没了;第三个丈夫是派在民盟做统战工作的中共党员,李文宜便也厮混在民主人士中了,她的革命资格也就有限了。中共建政之后,这类人成了天然的交叉党员。其在民主党派中是命定的左派,其任务就是向中共党组织写汇报——或者在非党化语言里就是"告密"吧。
章诒和把她在各时期写的"汇报"稿,林林总总都罗列出来。
各汇报似也没有鬼鬼祟祟,反而有点堂而皇之。
我们今天看来却总觉得其肮脏卑鄙无耻,然而中共党内自1942年起,党外自1949年起,党员和各类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为了靠拢组织表现积极,形形式式的自愿和被动的告密式的思想汇报,以"汗牛充栋"形容恐怕也只能描绘其万一吧?
告密文化,人人恨。可告密文化在我大陆已公然流行起码有七十多年了,流行于三四代数十亿人了。
可能因为章诒和出生章伯钧之家,对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整体的批判不够有力,对他们总是温情脉脉留有无限惋惜和同情。可,章诒和先生写本书,不再曲笔,看穿了毛泽东及其制度,也看穿了所谓的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
章伯钧,在钦定"章罗联盟"前与罗隆基长期不和,其个人人品也不似罗隆基那般。罗隆基男女关系乱七八糟,对女方极不负责,对官职名位则汲汲不可耐,章伯钧个人品格比较高尚。
然则,余对民主人士和民主党派极为不屑,直斥为小老婆党。这是余从理论上认识到,在实际生活中也看到前辈中的所谓民主党派民主人士没有多少民主意识,为人则时而目中无人时而又卑躬屈膝。
就所谓民主人士和民主党派整体来说,他们在1949年之前看不懂哈耶克,看不懂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厉害,看不懂它是可以直达现代极权主义,甚至政治学、社会学教授们不知何谓国家压倒甚至取消社会的现代极权主义,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那个年代里,孙中山三民主义学说中、国民党施政过程中有着浓厚的社会主义气味,作为中国现代民主学人的带头人——胡适先生的思想里也有着经济领域的社会主义倾向。
可是,这些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多有欧美留学社会科学专业的知识精英,且这般人都是混迹中国政坛多年的老江湖,他们看不懂国民政府、蒋介石"独裁"根本"无胆",只是"民主无量"而已?整个国家和社会中起码的民主还是有的。
这些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难道看不懂中共、毛泽东在政治上根本不要民主,却异常坚决的"有胆独裁"?对于这些民主人士,中共最多比国民政府多给几个高官厚禄。
就为了这些,他们拼命反对前者而拥护后者,并为之而斗争。这是很难说得通的!他们在反对前者、拥护后者的斗争中,究竟有多少是为民主而斗争,有多少是为自己的官职名位作努力?他们1949之后经过短暂的风光之后跌入苦难深渊,或许正是他们自己早先争取来的合理结果!
这一点,我从未看到章先生提到过和暗喻过,或许她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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