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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17日星期二

专访慕容雪村: 上海为什么比武汉更悲惨?

RFA 20220516

自由亚洲电台 记者: 唐家婕 - 中国独立作家慕容雪村近日出版新书《禁城:武汉传来的声音》。这本书是他在2020年武汉封城后期,他在武汉采访了一个月后,记录下的封城人民的声音。极权之下的人们是怎样的活着,又是怎样地死去?两年之后的上海,当局又是否在武汉封城的经验中学到了任何教训?以下请听本台记者唐家婕与慕容雪村的对话。


回报:以上是本台记者唐家婕对作家慕容雪村的专访。




上海比武汉更惨烈

记者: 这次在上海封城中,我们看到很旺盛的民间创作力,有音乐、视频、文字。对比武汉封城的情况,您观察到这些创作有什么特性呢?

慕容雪村: 上海的这次的创作,第一,这些作品更多反应中产阶级的生活,无论葱的展览、时装秀、《四月之声》,这些提到的人跟事大多在中产社区。 这让我更担心的是,在上海的低层人的生活,比如农民工怎么生活? 独自居家的老人怎么生活? 几乎看不到。

第二,武汉除了几位公民记者,有很多人在搜集素材拍摄,后来有好几部纪录片出来。但我觉得这在上海是不可能实现, 因为上海除了大白们、警察、志愿者,很少人能出去。但在武汉封城期间,我就是在那时进去(武汉),张展也是2月1日从上海进去(武汉),还有一点行动自由,我们可以到处走、到处采访、到处拍摄。这次在上海,几乎没有人可以离开自己的家。

第三,很多时候,比如葱的展览,这很多是用在嘲讽方式。嘲讽其实是某种不得已之举。事实上,很多作品、视频、文章都在问一个问题,就是上海怎么会搞到今天,这是跟当初武汉不一样的。当时在武汉更多是悲痛和愤怒,上海多了一层困惑、震惊,就是上海怎么会搞到这一天?

记者:在你看来,上海这次对记录、对创作的限制更严酷了?有看到像《方方日记》那样的纪实作品吗?

慕容雪村: 嘲讽的东西很多,这些是快速的东西,要真像《方方日记》那样的作品需要一个长期的观察、积累跟写作。现在的形势根本容不下这样的作品,我估计写到第二天号就没了。

上海的作家其实是更多的,但到现在没有看到《方方日记》那样的作品。这也显示,上海这次的封城、控制、打压比武汉严格更多。我举个例子,比如武汉要转运患者、密接,靠的是志愿者,在上海直接就是警察了。

2020年1月23日武汉封城时,还没有二维码,但在上海已经是二维码的天下了。所有人都被大数据牢牢的掌握著,任何人的行踪都是一览无遗。另外,上海的物资匮乏程度也远远超过武汉当时。我在武汉采访,也看到各种惨的景象,但上海现在的悲惨程度、残酷程度远远超过2020年的武汉。

"我没敢回北京"

中国独立作家慕容雪村。(Public Domain)
中国独立作家慕容雪村。(Public Domain)

记者:您出版这本书《禁城》的材料来自武汉的第一手采访,当初是如何进入武汉的?很多公民记者都遇到了麻烦,您的采访及写作又是怎么进行的?

慕容雪村: 我是2020年4月6日进去(武汉),8日解封,到5月7日离开。我在那待了一个月,那时候秘密警察给我打电话,说知道我的行踪了。当时我已经采访很多人,很怕前功尽弃,所以他们给我打电话之后,我就处理一下后事赶紧离开了。

记者:接着就回到北京写作吗?

慕容雪村:我没敢回北京,因为在北京我是那种老茶客,经常会被秘密警察监视、被叫去喝茶或传唤。所以我躲在峨嵋山中写完这本书。那个时期在写这本书,一切都很惊险, 写完一章就赶紧发给在境外的朋友让他帮我备份,然后自己从电脑上清空。

武汉人口中的"这个东西"

记者:在武汉采访时,当地人愿意跟你聊吗?

慕容雪村:分两种人,普通市民很愿意接受采访;但也有另外一种人,比如社区官员、医生和护士,他们就极端不愿意接受采访。比如社区官员,我打了几次,他直接回应我:对不起,我们不允许接受采访。医生也是,有个同济医院医生前前后后犹豫了好几天,最终告诉我,哥们不好意思,真的不方便,我们把这事忘了。但我能感觉到,他非常想对我说出他的经历和见闻,但可能受到特别大的压力。我说,好,我能理解,希望有一天你能跟我说你的经历。他轻声叹了一口气说,唉,我也希望。

我能够从这些细节中感受到,这些官员、医生、护士它们接受到很严格的禁令,不允许对外谈论。

记者:经过七十多天的封城,在采访的时候你有观察到这对武汉人有什么影响?

慕容雪村:我也发现很多人有一个共性,提到新冠病毒、新冠肺炎,他们会下意识地回避这两个词,更多会用"这个东西"、"这个病"来代替,很少会直接提新冠病毒这几个词。我觉得,这可能是某种PTSD(创伤症候群)。

记者:一种被集体关在家两个多月以后的心理创伤?

慕容雪村:是。我加入几个武汉本地人的群,在刚解封时,我注意到群里有位女士说,我现在动不动就会哭,她原来不是爱哭的人。群里其他人也纷纷呼应,说流泪变成特别容易的事情,随时随地都会触景伤情,流眼泪。

我在4月7日在武汉市内走,有些年轻人可以走出家门,每个人都戴口罩。我在那看着年轻人走过,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几乎没有人脸上有笑容,每个人都是表情很沉重的样子。这对我当时印象特别深刻。

记者:对武汉市民来说,封城最困难、最难熬的事什么?

慕容雪村:食物、物资匮乏是最严重的,还有药物特别缺。我采访一个医生,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匿名受访的。他的医院在二月最紧张的时期所有药物都用光了,全院的口罩只剩四十几个、体温计都严重不足。张展在武汉,也被封锁在老社区,她也发现居民生活很匮乏,有些老人不会用智能手机,只能等社区来发放物资,匮乏到了后期很严重。

另外就是精神上的压力,把一个人关起来几十天。在武汉稍微好点,即使封控最严厉的时候,人们也可以在小区走动一下。但在上海,很多人连自己的家门都走不出来。对很多人来讲,就像是单独关押了,这是如酷刑的,所以这次在上海封城引起的精神问题是非常严重的。

从武汉学到的教训

武汉发生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宣布封城时,一名工作人员身穿防护服装站在街头。(美联社)
武汉发生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宣布封城时,一名工作人员身穿防护服装站在街头。(美联社)

记者:跟武汉封城相隔了两年后,上海封城你觉得有从过去的经验学到什么吗?

慕容雪村:真是没有学到什么,只是更糟了。共产党政府压根没有想到过,给上海这样一座超大型的城市供应食物是多么复杂而艰难的工程。到现在为止可以断定,一定很多人在家里饿死了。平常的日子,上海从事食物供应、餐饮的有几百万人,把这些人都关起来,只靠着几十万大白或社区工作人员来分发食物,完成不到这个任务。

我觉得,从两年前的武汉到现在的上海,或许到未来的北京,这个政府并没有学到太多有用的知识,只是学会如何控制社会、控制人民,而且变本加厉的残酷了。

记者: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祝福新书出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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