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面

2022年4月4日星期一

蘇暁康:海派

【按:大上海封掉了,等於把中國的經濟金融封掉了,也等於把一半全球經濟封掉了,其非同小可,也因為經濟是中共的命根子。中共三十年經濟起飛、大國崛起,絕對倚重上海,而期間脈絡,又絕對少不了一個「上海幫」;假如再貫通到近代史上,那裡還有一個「海派」,就連中共歷史上,也有一個「海派」;若再揳進文革十年,那裡還有一個「四人幫」,真是熱鬧非凡。梳理這段歷史,你才知道,為什麼習近平至今鬥不過「上海幫」。

筆者多次論及,中共對外姿態在1992年前後發生重大轉變,從此前的「韜光養誨」一變而為對東亞咄咄逼人﹕
第一,摹仿「亞洲四小龍」的來料加工型經濟特區,從趙紫陽時代起步,雖先後經歷了三波「沿海開放城市」的「放」與「收」的政治風波,其間還發生1989年「六四」事件後的短暫萎縮,但終因獲利巨大而使「放」成為壓倒趨勢。1992年的進出口貿易額超過1600億美元,比開放前的1987年增長了5.2倍,年均遞增15%;在世界貿易國家的排行,也從32位躍到11位,超過了先前摹仿的「四小龍」當中的三個﹕新加坡、韓國和台灣;其吸收外資用于薄弱的能源、交通、通訊和原材料的基礎建設亦收益極大,僅1992年就有4個鐵路和港口項目上馬,提升了東南沿海的港口吞吐能力,也緩解了華東華北的運輸緊張。外貿部長李嵐清1993年就提出了進入世界十大貿易國行列的目標,這個目標決定了中國大陸將與東亞各工業國遭遇貿易競爭,是遲早的事。
第二,東南沿海開放的重點,又經歷了「先南(廣東)後東(上海)」的轉變,是最耐人尋味的一個微妙政治後果。大陸第一批「特區」四個,三個靠近香港的(深圳、珠海、汕頭)都發展迅速,唯一位于東海的廈門則一直冷落。上述三波「沿海開放城市」的政爭,第一波是1984年的廣東「特區」存廢之爭,以鄧小平突擊再開放12個沿海城市而告終。第三波即去年再度引發的「特區」存廢之爭。

由粵轉滬

其中以第二波最為有趣。「六四」後對外開放曾一度停頓,1991年鄧小平以「南巡」推動「第二次改革」,中共高層曾發生一場爭論,對所謂「第一次改革」中走得最遠的廣東之「開放」經濟效益提出質疑,認為中央逐漸對它失去控制的原因,是廣東的貿易有75%是通過香港來做的,對香港的依賴程度越來越大,廣東的「對外開放」只是「肥」了香港,財富均被香港拿走。據說鄧小平頗後悔沒有提早開放上海,乃決定「第二次改革」以上海的浦東開發區為重點,並以上海為「龍頭」,帶動長江三角洲、整個長江流域以至中原和西南,把財富截住,不使流向港台。從此上海的各種優惠都超過廣東,在大陸對外開放中的地位一躍而為首位,整個東部沿海也熱鬧起來,紅極一時的珠江三角洲退居于後了。此後又連續開放閩東南地區、環渤海灣地區等東部沿海經濟開發地帶,明顯地將對外開放重心由南東移了。
上海成為重心,另一種解釋認為是以江澤民為首的「上海幫」「攻佔」中南海的結果。第三,經過十多年對外開放的歷煉,中共的國際競爭意識已漸成熟,他們正在把工業東亞,從「天時、地利、人和」的摹仿對象和投資者,變成經貿競爭對手。他們口頭上歡迎所謂「大中華經濟圈」,骨子里是要當這個經濟圈的龍頭老大,竭力提升上海在國際經濟、金融、貿易上的地位,希望重溫本世紀初上海作為東亞第一大都會的舊夢,已經暗含了這種勢頭。中共對東亞和亞太地區的態度突然強硬起來,不斷升高台灣海峽緊張局勢,在這種背景下,經貿競爭迅速被超經濟的政治需要所左右,全力加速經營大上海,變成遏制台灣,操控東亞,比肩東京的戰略一環。估計九七中共拿回香港後,將充分利用香港的地位,使其成為大上海的犄角,互為呼應。
上海歷來是中國大陸政治經濟的另一個中心,1949年以後雖起起伏伏,地位其實從來不弱于北京。後冷戰時代,中國解除北方威脅,戰略重心東移太平洋,上海地位愈加吃重。中共若著力經營上海,利用外資迅速改善它的基礎建設,它就絕不是一個來料加工型的「經濟特區」,而將恢復其在近代史上曾經具有的容貌,成為國際金融、貿易、信息、航運中心,這對于一水之隔的台灣經營「亞太營運中心」勢必構成嚴重挑戰。今天這個態勢已經非常明顯,不出一二十年便成事實。中華民國的生存發展,都將無法回避一個所謂「大上海」的出現。
「江核心」
「六四」屠杀后,连杨尚昆、王震等老人都出来呼吁不要干扰经济建设;陈云的心腹宋平,也到「上海帮」里去挑选干部了。大家都觉得,还是邓小平的老把式单纯、管用,不管这个江山姓资姓社,只要姓共就好;上上下下都高喊「把经济搞上去就能防止和平演变」,民间的大实话却是:「不改革等死,改革找死。」这又引出晚清故事来,当年慈禧杀了维新党人,又闹出一场「拳乱」,自己竟被八国联军逼出北京。订了奇耻大辱的辛丑条约后,她也想搞变法了,问荣禄如何。荣碌老老实实告诉她:变法能救中国,但救不了大清。当下邓小平找来的两任总书记都栽了,他也只好接受元老们从上海选来的江泽民,但是没有人知道江是块什么料。
隔开三十年距离再来评估,你会发现中共这个制度,猝不及防中产生的接班人,往往是最佳人选。前面的一个例子是华国锋,毛泽东临终指定他「你办事我放心」,他反而决策抓了「四人帮」,大快人心。下一个例子,就是江泽民,他几乎是以一个京剧二丑的模样登场——后毛时代的中共「统治人格」,有一个「祛魅」趋势,从毛到邓,「魅力」一次性大跌损;再从邓小平经由江泽民的「丑角(滑稽)型」,走到胡锦涛的「平庸(唐氏综合症)型」,不期然吻合了」韬光养晦」的权谋,若非精心设计,而是本色如此,皆称得上为骗取天下的大奸。
九〇年代末,民间谣传秋日某晚,在哈同公路佳木斯到桦川路段,有数不清的青蛙跳到公路上,被急速行驶的车辆压死,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遍布公路上的青蛙尸体,支离破碎,坊间由此生出一则"蛤蟆精"段子,影射江泽民。当民间弥漫着一种蔑视情绪之际,《南华早报》中国版编辑林和立却指出,江泽民是一位被低估了的政治家,端看他上台后的手段:头一招是借党内民间的"六四"怨气,以"陈希同﹑王宝森"大案,摆平骄横的北京市委;二是针对最具挑战性的乔石﹐否决中纪委关于各级纪委独立于地方党委的方案、反对全国人大提议将"武装力量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改为"对人大负责"﹐也笼络了军方﹐两招便令乔石势力急剧跌落。

「内外二元分离」

纵观「江核心」时代,这厮干了几件事情,叫中共平顺捱过「六四」危机:
1、让党和国家皆彻底腐败、烂掉,即所谓「闷声发大财」;
2、与西方妥协,绝不跟美国搞对抗;
3、师夷之际,也操弄「义和团」于股掌之上;
4、以民族主义替代马列主义,作为执政的意识形态。
据说,邓小平给江泽民的政治遗嘱是:「绝对不跟西方翻脸」,然而江在国内放纵仇外思潮泛滥,以为平衡;再大举引进外资,又拆除「社会主义」,将中国转型为廉价劳力的世界工厂,重铸政权合法性于「经济起飞」基础之上,打造出一个「软红十丈」的盛世,不可谓不成功。
从上个世纪末起,中国人染上「憎羡交织」的人格分裂心态,始之于江泽民操弄的「内外二元分离」——政府亲美亲西方,却煽动民众仇外仇日。1992年春有一场「反殖民文化运动」,自沈阳至北京、上海、武汉,刮起了一阵拆招牌风,所有带有「媚外」色彩的店名,纷纷换招牌,重办营业执照﹐如「帝王」改为「国旺」,「帝国」改为「祖国」,「路易十三」改成了「英模城」;上海甚至扩展到更换街名,因为「封建主义、殖民主义色彩太浓」。
中国的仇日反美民间活动,多年发展后渐生成为一门数以亿计的爱国宣传生意。「东方好莱坞」,浙江省横店盖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影视城,自2016年以来,旅游业的受益达到165亿元人民币。以每年平均计算,单是横店这个影视城就出产了50套抗日电视剧。一个名姓施的临时演员告诉记者,他最忙的一天,需要在8套不同的抗战电视剧里扮演日本鬼子,他当天死了8次。

「天安门时代」结束了

不久中国在「钓鱼岛」端中爆发的反日狂热,表演了由官方操纵的民间「政治参与」模式,令全世界跌破眼镜:中共二十年来、尤其是茉莉花运动以来,最忌讳街头运动,不惜耗费高于国防费的巨额资金来防堵,今天居然肆无忌惮地「自我导演」一场群众抗议、砸店烧车、蔓延一百多个城市,规模空前。他们要向国际社会证明,他们用「民族主义」就可以把人民玩于鼓掌之间。惨不忍睹的是,民间郁积的愤怒,借由「刺刀对外」的官办临时孔道而发泄,人们竟也自得其乐。
美国B-2战略轰炸机投下的五枚钻地弹,由贝尔格莱德中国大使馆地下室发出来的神秘定位信号引导,飞进那里开炸——原来一架被击落的F-117战斗机残骸,隐藏在此,而中国人不知道它的内嵌式电源仍在工作。这个意外给世纪末添了一个大麻烦,剩下就看中美两厢政客怎么擦屁股了。江泽民玩了好一阵子仇外民族主义和亲美政策的平衡,玩得叫老毛老邓都要刮目相看,这个意外如果打破他的平衡,就会把中国拨到另一条道儿上去。政治局紧急开会,竟然同意学生上街游行。学生也是找碴儿上街,北京上海及全国各大城市的学生围攻大使馆、烧汽车,几近暴动,外电称「学生怎么同政府配合得这么默契?」从CNN电视新闻里看,那些游行示威的北京学生,跟十年前的天安门学运,完全是另一代人,感觉「天安门时代」真的结束了。中国的青年,如今是恨死美国,却做梦都想来这个最恨的国度。北京反美怒潮第四天突然收场,显示中共可放可收,已然成为拥有宗教式狂热拥戴的东方强权,与伊斯兰互为轩轾了。
江泽民似已稳住大局,上海帮很得势,感觉有一个「海派」在中国崛起。近代中国说「海派」,专指「上海滩」,晚清开埠,通商口岸,华洋杂处,十里洋场,既是江浙财团的大本营,也是国民党的大都市,乃中国「现代性」开场之地;中共历来也有「海派」,早期在「白区」的周恩来陈云,都有旅欧留苏、受训于第三国际的背景,也对毛邓均有驾驭的技术,都是不倒翁;文革中,又有「四人帮」发迹于上海,横行一时,天怒人怨,留下螃蟹「三公一母」之谈。
历史之诡谲
1996年初,正是我带瘫痪妻子疯狂求医之际,常常跑纽约曼哈顿和法拉盛找针灸医生,有一次偶遇舊友,就聊了几句,听他大讲一通怪论。他说,国内民族主义情绪极高,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愿「为祖国而战」;江泽民是中共历史上最亲美的领袖,但内部对他压力极大,李登辉访美成功后,全国各省通电批评江软弱;中共欲与美国一战,而美国军方算过帐,同中国开战需花七千亿,没有这笔钱;李登辉向日本承认「拖美国下水」与中国一战,此乃日本削弱美国之谋算,中美之战后日本便天下无敌。这套怪论正在中国流行。
师夷之际,又操纵「仇外」,乃是晚清以来的一个传统,最著名的事件,即西太后找来义和团「扶清灭洋」,闹出「庚子之乱」,引来「八国联军」,否则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谓「外辱」根源都在「内扰」,当时慈禧要废光绪,而民间又一个「反清复明」的地下组织,清廷将其转化为仇外工具,初始好像很聪明,哪里知道不堪一击,结果《辛丑条约》赔得更大。但是后来列强大多退款,尤其美国设「庚款奖学金」,第二批留学生中便有胡适、赵元任、竺可桢,他们后来开启了「五四」时代。这个变局,让我们看到的,不是人事,而是一股趋势,无可阻挡。此历史之诡谲。

——作者脸书

饱看湖山 on Twitter
饱看湖山 on Twitter
"这真是historical了,上海历史上绝无仅有。习包子能量仅次于普丁! https://t.co/Ir3G7rF8Yy"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