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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8日星期二

蘇暁康:國族符號荒誕化

【按:習近平的「冬奧」,就是一齣「崛起」的炒冷飯,更難堪者乃民族主義話語下觀眾拿國族符號開心,運動員慘被「網暴」,朱易「摔倒」,挨罵主要不是因為她「改變國籍」,而是她爹的「棄美轉中」;那廂台灣黃郁婷穿中國隊服炫耀被罵翻,「她輸了台灣人反而開心」;韓國人覺得本國選手被錯判,直呼「讓中國人把獎牌都拿走吧」;競速滑冰2000公尺混合團體接力,中國因美國和俄羅斯被改判違規而奪金,遭外媒砲轟,一個原本的國族競技場,轉變為國族符號的羞辱場,運動員也成了被耍的猴兒,此等皆令「奧林匹克精神」消解殆盡不说,更使運動員「為國爭光」,反轉為羞辱國號,無意間證明了「國家」霸道則民眾成巨嬰。

"巨嬰"是中國心理咨詢師武志紅開發的一個社會心理學概念;還有一個相近的提法,是余世存的"類人孩",大概更接近文化學;兩者皆顯示,今人對中國人的社會人格的觀察,已經逸出"五四話語",但是都屬於先鋒、邊緣論說,進入不了主流位置。
"巨嬰"概念,為諸多中國社會問題找到了可以套用的理論,如網絡謾罵、夫妻冷戰、少女找"幹爹"、病人砍醫生……武志紅一言以蔽之:"這是嬰兒最基本的一個反應——找媽媽";在一個更大的範疇,其實是"全民找媽",乃是個體"幼稚化"、建構"超級國家霸權"、民族主義的副作用。
武志紅循心理學路徑詮釋的這個現象,也可以循解構學來詮釋,按照法蘭克福學派的解讀,中共自延安時代開始對中國人的"話語改造",其最標準的做法,不是剝奪而是以偷換的方式,把每一個人的"自我"摘除掉,代之以革命"經典"所供應給你的"標準件":在人們的想象和表達的對象化為空洞之處,代入超越性的、抽象的、抹平一切差異的意識形態話語,由此,中國人徹底失去每個人自己的語言,而是只說得出來體制讓你說的話。更有意思的是,革命文學中貫穿著"戀父"(愛黨)情節,從《白毛女》、《青春之歌》直到《紅色娘子軍》,都是"女兒"要找"黨爸爸"。
"黨爸爸"操縱下,我們可以很清晰看到,這三十年中國街頭的兩種騷動:
第一,對外"義和團"心態。1999年5月的"炸使館"事件和2005年四月的"教科書"事件、"釣魚島"事件,皆引發全國範圍的反美反日遊行,但是後兩次反日的規模和範圍,都遠遠超過1999年的反美遊行,為"六四"後十六年來所首見,給人以"八九"盛況再現的錯覺,更令外界驚詫中南海可以操弄民粹於股掌之上,釣魚島爭端時砸日本車,南海危機時砸美國車,薩德沖突砸韓國車,德國辱華T恤砸德國車,但是人們在網上質疑:"難道真要買吉利金剛嗎?"、"哪天輪上了打倒走資派,有車的一律砸掉!"——文革的殘留影響還在。
韓國報紙評論,中國是一人式獨裁的體制,一旦主席不高興,即可以"煽動"人群做"報覆外交",這在正常國與國之間,幾乎不可能存在;挾著13億人口的泱泱大國,對於經濟上的掌控來說,成為中國很好政治籌碼。韓國網友也留言,一個過往以仁義禮智立國的文明古國,在共產主義的洗刷後蕩然無存,"明明是大國,卻做肚量小的行徑,真遺憾"。
仇日甚於仇美,中共可以調控,乃是一個服務於"統一大業"的精心設計,它涉及——
第二:對邊陲的"大一統"心態。"邊陲"又有緩急次序的:台灣、西藏、新疆。近三十年來,邊陲烽火連天,中共對疆藏兩外族已不圖安撫,只憑武力血腥靖邊;而"台灣板塊"孤懸海外,中國勢力不逮,除了恫嚇和圍堵,無機可施,只有竭盡挑撥兩岸民眾情緒的民粹伎倆,大陸"巨嬰"出來惡言相向"我們這邊十幾億人吐口唾沫就能淹死你這個蕞爾小島"之類,竟是模仿前秦苻堅"投鞭斷流"的歷史醜例;而北京刻意操作的兩岸口水戰,如張懸、周子瑜、陳艾琳、歐陽娜娜、宋蕓樺等,均被扣"台獨"帽子,"仇獨"向"仇台"演變的趨勢明顯。
"巨嬰"並非只在街頭。1998年6月29日柯林頓在北京大學演講,寄語"中國的下一代",撇開現實政治只談溝通和全球意識,結果七名學生就像街頭"巨嬰",粗暴而功利地拿狹隘的民族主義回敬他,在全世界面前丟了北大的臉。人們似乎第一次感覺到北大的墮落。其實北大的歷史從來就很可疑,如"五四"其實是中國現代災難的一個發源地,既孕育了"愛國主義"也孕育了中共;一九四九以後北大教授們整個臣服毛澤東和馬列主義,乃是陳寅恪怒斥的"衰翁變奼女";1966年毛澤東也是第一個寫信給北大發動了文革,所以北大不是今天才墮落的,後來"巨嬰"出現在這個高等學府,不過是北大神話破滅的又一章節。
整個中國"巨嬰"遍地,道德判斷至上、是非判斷兩極化、非黑即白、自戀、攻擊性、行為幼稚化、不知自尊和尊重他人、沒有私域公域概念的區分,而這一切,又在中國暴富之後,由中國遊客的不文明行為而帶向世界各地,國際社會驚訝地看到"中國巨嬰"大聲喧嘩、隨地大小便、爭搶擁擠,甚至在埃及神廟刻字"到此一遊"……。

——作者脸书

附:

脸书 馮睎乾十三維度

朱易摔倒不可悲,可悲在她的父親

本屆冬奧有兩個「棄美投共」(即放棄美籍而歸化中国)的運動員,這幾日的遭遇可謂判若雲泥:一個是今天在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台奪金,「為国爭光」,讓十四億人歡喜若狂的中美混血兒谷愛凌(Eileen Gu),另一個是前日在花樣滑冰賽摔倒,「丟了中国人的臉」,結果慘遭小粉紅出征的朱易(Beverly Yi Zhu)。


圖: GABRIELA BHASKAR/THE NEW YORK TIMES
前日朱易一跌,微博上「#朱易摔了」的帖文,短短幾小時就有二億人觀看。網民紛紛質疑:為什麼放棄大陸出生的選手,而挑選這個在美國長大,連中文也說不好的朱易出賽?但沒多久,「#朱易摔了」的熱搜項目即被消失。隨後戰狼胡錫進也出來「英雄救美」,喊小粉紅勿再「網暴」,並呼籲大家停止猜測朱易「靠背景」入選国家隊。
連胡錫進也這樣說,朱易的「背景」就很值得探討了。朱易現年十九歲,在美國洛杉磯出生,父母朱松純、崔潔為中国移民,都是所謂高級知識分子。朱易在七歲半愛上花樣滑冰,從此奮力練習,2018年獲全美花式滑冰錦標賽青年組女單冠軍。同年秋,中国花式滑冰集訓隊主帥陳露向朱易招手,遊說她為中国隊效力。朱易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2019年朱易更乾脆放棄美籍,改為中国籍;原名只叫Beverly Zhu的她,名字也添一個「易」字,彷彿真的變成中国人了。在朱易「回国」前,中国女子花式滑冰女單最出色的選手叫陳虹伊。由於中国只有一個冬奧參賽名額,朱易上場,陳虹伊就必須落選。知道了這部分背景,你可理解大陸網民對朱易參賽資格的質疑,並非無的放矢。
但最要命的攻擊,其實都跟朱易的父親朱松純有關。朱松純在1968年生於湖北鄂州,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畢業後,留美深造,得哈佛大學電腦博士學位、布朗大學應用數學博士學位。朱松純是全球頂尖的AI專家,專攻電腦視覺,屢獲國際殊榮,被媒體稱為「電腦視覺領域的華人之光」。2020年,朱松純回到中国,籌建北京通用人工智慧研究院,擔任清華、北大的講席教授,並成為北大人工智慧研究院長。
朱易摔倒後,大陸有些網民尖酸地說:「感謝陳虹伊為中国計算機領域做出重大貢獻。」看了朱松純的強大學術背景,你應該明白是什麼意思吧。中共官媒要壓下「霸凌」朱易的聲音,當然不是因為憐香惜玉,而是不想令朱松純這位「国家戰略科學家」不高興,更害怕小粉紅點燃的怒火,會一路摧枯拉朽燒到中共的身上去。
揣測歸揣測,普通人當然不可能證明朱易出賽,到底是憑實力抑或靠父幹,所以這個討論方向意義不大。我只會說,朱易既然選擇「回国」,那麼讓她嚐一嚐咱們中華民族的鐵拳也是應該的,求仁得仁,又何怨?
然而朱易終究只有十九歲,看她滿嘴英文,根本是典型竹升妹,幾年前傻呼呼「棄美投共」,導致今天無端端背上「丟国家臉」的罪名,父親大人朱松純是無論如何脫不了關係的。有一個細節,恐怕很多人並未留意。為什麼2018年陳露向朱易一招手,朱易馬上答允呢?原來陳露正是朱松純的「偶像」!(注1)
綽號「冰上蝴蝶」的陳露,在1995年英國伯明罕舉辦的世錦賽,首次為中国奪得女子花式滑冰冠軍,可惜中国之後在這領域一直停滯不前。據報道說,每次朱松純提到中国花滑事跡,「都會十分遺憾,眼裡總會閃動些許淚花,這是朱易從小就記憶深刻的。」朱松純希望女兒能回到中国,「代表国家出戰冬奧會,打破歐美國家長期對花滑項目的壟斷。」(注2)
懂了吧?撇開朱易有沒有「靠背景」的問題,我們可確立一基本事實:一名竹升妹突然搖身變成「中国人」,原來只為滿足「愛国」爸爸的期望。出賽當然有壓力,但試想如果Beverly Zhu代表美國,恐怕壓力只有朱易的一半。是誰驅使朱易「回到」一個根本不屬於她的国呢?說到底就是她的父親大人。
朱松純在2017年寫過一篇談學術、人生和價值觀的長文,題為「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撇開他本人的真面目不論,我認為文章寫得好看,觀點大部分也很合理,推薦各位一讀(注3)。但他講的學術最高境界,什麼「清風明月」,我相信他自己並未做到。看了全文,我發現朱松純的內心想法,其實暗藏於他對「三不朽」的解釋之中,他說:
//一、立德是學者的一個社會責任、為民請命、揭示真相、宣導社會正氣,關注人類共同命運,如環境與氣候等。
二、立功是研究人員開發新的產品、影響社會;對於中國研究人員來說,也可以是填補對國家安全有重要意義的空白。
三、立言是科研發現真理和理論、著書立說、前面說過的登無人之境。//
聽起來非常正氣,但他接着說:「人的貢獻一般不太可能是全面的、同時擁有三不朽。也就是說,只能是選擇一個或者兩個軸作向量疊加(⋯)」換言之,朱松純認為人不太可能既「立德」,做到「為民請命、揭示真相」,又同時能夠「立功」,「填補對國家安全有重要意義的空白」。這說法對不對,你可自行判斷。
但事實擺在眼前,朱松純今天的選擇,就是無視現實的種種邪惡,只一心一意要「立功」,而這個「立功夢」也扭曲了女兒的命運。在大陸做中国人,固有可悲之處;但總比不上生於外國、長於外國,到頭來卻依然要「被中国人」那麼可悲。Beverly跌得最錯的一次,也許不在前日,而是在她呱呱墮地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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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說:「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裏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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