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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26日星期六

余杰:我所認識的余茂春

余杰 / 上報 2022年02月26日 


川普執政時期,余茂春(圖右)是在美國高層對華政策圈子里唯一一個在中國長期生活過、能夠嫻熟地運用中英文、比較了解共產黨的政治文化,而且能夠看出共產黨文件字裡行間意思的人。(圖片摘自龐佩奧推特)

我的《大光》三部曲出版後,結識的一位新朋友是余茂春教授。

 

其實,余茂春教授算不上新朋友,此前我們在好幾個場合都見過面,簡單聊過幾句。我在擔任勞改基金會的「觀察」網站主編時,余茂春是勞改基金會董事,我們一起開過會。

 

川普執政後,任命的第二位國務卿為蓬佩奧。蓬佩奧穩扎穩打,一舉扭轉過去三十年來美國錯誤的對華政策,在其中居功甚偉的是擔任其中國政策首席顧問的余茂春。之前我只知道他是美國海軍學院教授,是學院中人,卻不料他有如此能耐。

 

聽到雷根演講心潮澎湃

 

於是,我上網查余茂春的資料,才知道他早在一九八五年就赴美留學——此前,他以重慶永川文科狀元的身份考上南開大學歷史系,上大學期間,從美國之音中聽到雷根總統訪華時在復旦大學的演講,「我們相信每個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有尊嚴。我們整個體系建立在對每一個人天性的尊重欣賞基礎之上,尊重他們的自主權和過自己要想過的人生的權利。……美國是一個樂觀的國家。我們有無邊無際的天空,高大延綿的山脈,沃土良田和寬廣遼闊的草原。這些使我們能用積極的眼光看待一切事物,讓我們充滿希望。我們設計的鼓勵個人奮鬥的經濟制度,是我們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最好理由。」這些話這讓余茂春心潮澎湃,下定決心要到美國留學。他果然到了美國,師從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中國史大家魏婓德教授(戴笠傳記的作者)。之後,他任教於海軍學院,其研究和教學領域包括近代陸海軍史、中美軍事外交史、中國近現代史等。

 

二○二○年春,我收到一個電話,是余茂春教授打來的,他說看到媒體上對《大光》三部曲的介紹後,很感興趣,他常常在網上讀到我的文章,想問哪裡可以買到我的書。我告訴他,我手頭有最近幾年我在台灣出版的書。於是,他約我們全家到他家中餐敘,請我將這些書帶給他,他要買一套。我整理了手中有的三十多本書帶去,他開了一張支票給我,比書本身的價格更多,我說不需要這麼多,他卻堅稱,一定要支持作者。

 

余茂春的家在海軍學院所在的馬里蘭首府安納波利斯郊區。馬里蘭盛產藍蟹,他妻子款待我們吃美味的蟹餅。我們在後院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後院再往下走是一條即將注入海洋的河流,河邊有專用碼頭,碼頭上停著一艘遊船。余茂春說,夏天假日時,他會駕船出海釣魚,到時候我們若再來做客,他駕船帶我們去看海。

 

余茂春是川普政府的中國政策重要智囊。(圖取自美國公共事務電視網頁c-span.org

 

在學院中的教授,大都是自由派(左派),華裔教授尤其如此,我對余茂春為何是右派和共和黨人頗感興趣。他告訴我,他最初研究美國的政治史和社會史,一不小心觸及到一個敏感問題:黑人的歷史。他的碩士論文研究一戰前後從美國南方湧入費城的黑人。他發現,這些南方黑人被安置得很好,貴格會的白人基督徒及黑人中產階級出了很大的力。他的結論是從原始史料中得出的。但這個結論相當「政治不正確」,被視為「淡化種族矛盾」,雖然論文獲得通過,但幾位教授將他訓斥了一頓——他們不顧原始檔案,好像是一群喊口號的民權活動分子。這是他在美國第一次遇到左派對學術自由的壓制。後來,他放棄維吉尼亞大學聘任,選擇任教於海軍學院——由美國歷史學家、海軍部長班克羅夫特創建的海軍學院,在教學方針、行政運作、評估標準、資金保障、待遇福利,以及對不同學術觀點的完全尊重和保護上,都十分優良(而且,軍校比一般院校偏右一些,右派不至於被徹底孤立)。

 

認為過去幾十年美國對華政策失敗

 

對於共和黨與民主黨的分歧,以及中共利用這種分歧來推動大內宣和大外宣,余茂春的觀察和分析與多數支持民主黨的華裔知識分子截然不同。他認為,共和黨對美國基本的立國的理念非常堅定不移,就像當年他聽到的雷根總統的演講,共和黨人不認為美國從根本上來講有什麽問題。但民主黨不一樣,民主黨認為美國在制度層面有一些重大缺陷,認為一些個別的社會問題(如種族、性別)是美國致命傷。於是中共就特別利用這一點,利用民主黨和左派的一些偏頗看法來完全詆毀美國民主制度的優越性。這一點似乎很有效,至少在資訊不對等的中國很有效,在西方左派那裡也有一定市場。但是,中共不可能在國內施行那麽多慘絕人寰的手段,比如把一百多萬維吾爾人抓起來,然後又攻擊美國的種族歧視問題。中共的最大問題就是它沒有一種自我意識,賊喊捉賊,自己在那放火,然後要打電話給消防隊來滅火,卻在旁邊幸災樂禍、隔岸觀火。

 

余茂春聊天,言之有物,侃侃而談。他認為,過去幾十年美國對華政策的失敗,除了總統、國務卿等決策者的短視、華爾街資本家的貪婪之外,美國學術界對中國的誤讀也脫不了干係。比如,像費正清這樣的名不副實的「大師」,片面採用原始資料,結果以訛傳訛,誤人子弟,難怪余英時批評說:「四十年來,費正清和許多『中國通』對中共發展的估計,幾乎沒有一次不錯。」真正的改變是川普上台才開始。

 

在國務院辦「學習班」認識中國

 

跟許多知識精英仇視川普不同,余茂春認為川普有一整套國內和國際政策,而且勇於對抗既得利益集團的制肘,努力將一系列新政策付諸實施。他告訴我,大家在外面看覺得川普總統很獨斷,蓬佩奧國務卿很果斷,但是實際上他們對下屬的意見真是聽取的。他被蓬佩奧任命為中國問題首席顧問後,他的很多意見都被吸納。他參加過川普召集的對華政策會議,他在會上被川普點名發言,川普很認真地聽取他的觀點。與會的其他人都能發表各種不同意見,大家平等競爭,最後會定在某一個大家比較認同的點上。那段時間,余茂春是在美國高層對華政策圈子里唯一一個在中國長期生活過、能夠嫻熟地運用中英文、比較了解共產黨的政治文化,而且能夠看出共產黨文件字里行間意思的人。所以,他推動國務院制定對華政策,就像打蛇打中七寸。他在國務院辦了幾屆「學習班」,向外交官們講述如何認識中共政權的本質——這些外交官很多都是費正清的弟子或受此學派影響,長期對中國心存幻想。

 

余茂春在國務院辦了幾屆「學習班」,向外交官們講述如何認識中共政權的本質。(大紀元視頻截圖)

 

余茂春是重慶人,喜歡吃川菜,後來我請他到我家吃川菜,又有更多聊天機會。我們對重大問題的看法基本一致,也有一些差異。比如,余茂春認為,川普的對華政策為「原則性的現實主義」(principled realism),該政策目的是「保護民主自由在全世界繼續存在,反對威權和專制」,包含三大理念,即「拋棄打中國牌」、「拋棄以接觸為中心」、「認清中共不等於中國人民」。就最後一點而言,他從美國國家戰略的角度,提出要將中國人與共產黨區別對待,這是一種高明的戰略,讓共產黨在中國成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如此才能將其打敗。而我則認為,在歷史、文化和觀念秩序層面,中共與中國、中國人、中國文化難以分割,他們是同構的,需要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剝開,即便血肉模糊,也要完成「刮骨去毒」。

 

六四成為他生命的轉折點

 

六四慘案後,余茂春當選柏克萊中國學生學者自治聯合會主席,也參加中國自民黨北美組黨籌備會,舉辦中國論壇,幫助包括吳弘達和方勵之等持不同政見者發聲。可以說,六四成為他生命的一大轉折點。但後來,他看到海外民運的種種內鬥、內耗,失望地離開了這個圈子。他選擇了一條在美國學術界站穩腳跟、做出成就,然後影響政府政策的正確之路。孫文那樣的職業革命家,對中國現代史的影響是負面的。

 

因為余茂春幫助美國政府對抗中共,其母校永川中學將他的名字從歷屆高考狀元的石碑上剷除,又有安徽余氏家族痛斥為「漢奸」,將其逐出族譜。余茂春回應說:「把我的名字從一個我從未聽說,也從未關心過的族譜上刪除,這似乎很奇怪。」他也被中國的戰狼們評為跟汪精衛並列的「漢奸」。台灣名嘴黎建南將余茂春和我一起列入「四大漢奸」排行榜。我們將這些辱罵像蛛絲一般抹去,連白眼也不給一個。

 

有趣的是,我在臉書上發了一張與余茂春一起交談的照片,引發很多議論。一種是親共的五毛的謾罵,認為我們是「漢奸聚首」。我反駁說,我們明明是兩個「鐵改余」的蒙古人,跟你們漢人有什麼關係?第二種是左派和反川普人士的辱罵,說我們是兩大右派。我反駁說,「我右我光榮」,右派從未殺人放火,殺人放火的都是左派。另外有不少所謂海外民運頭面人物,勸說余茂春不要跟我來往,說我批評民運,破壞民運的「大業」——這些人不知道美國是一個自由國家,誰跟誰來往,誰不敢誰來往,旁人無權干涉。蓬佩奧還在位時,余茂春邀請一些活動人士與蓬佩奧會面,很多沒有受邀的人鬧翻了天,丟人現眼。而我與余茂春的交往,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彼此無所求,只是分享觀點、交換看法而已。這樣的交往,是那些俗人無法理解的。

 

※作者為美籍華文作家,歷史學者,人權捍衛者。蒙古族,出身蜀國,求學北京,自2012年之後移居美國。多次入選百名最具影響力的華人知識分子名單,曾榮獲美國公民勇氣獎、亞洲出版協會最佳評論獎、北美台灣人教授協會廖述宗教授紀念獎金等。主要著作有《劉曉波傳》、《一九二七:民國之死》、《一九二七:共和崩潰》、《顛倒的民國》、《中國乃敵國也》、《今生不做中國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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