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森根 (微信: )
周有光和蒋彦永医生是在《炎黄春秋》的活动相识的。周老早就知晓蒋医生在抗击sars中的丰功伟绩,荣膺麦格赛赛奖。蒋医生则敬仰周老的人品与学问。两位名人一见如故,亲密无间。蒋医生比周老小25岁,见面必执门生之礼。2015年1月,他在首都图书馆召开的北京知识界恭祝周有光110岁华诞的座谈会上坦言:周有光“教育我如何做人、如何看待世界、如何对待人民……他是我的恩师,我愿意尽一切力量来呵护他的健康。”
蒋医生夫妇与周有光
文革后,周老看病、住院就在东四附近一家普通医院。蒋医生为周有光改善医疗待遇慷慨进言。2013年1月,在北京召开的《思想启蒙与当代知识分子的责任》座谈会上,他说,周老是一级教授,理应享受副部级待遇,希望教育部通过中组部出具公文,以便有关医院让周老就医。还希望与会专家帮助呼吁,让这位108岁老人享受他理该享受的医疗待遇。会议结束后,他以个人名义起草了一封信,建议有关部门尽快解决周有光的治病问题。蒋大夫这封信的底稿我见过,简明扼要,仗义执言,令人佩服。他请李锐把此信转交中央领导同志,后来果然起到作用。不久,国务委员刘延东亲自上门,把医疗证交付周老。从此,周老开始享受副部级医疗待遇,直至去世。
蒋医生还以高超的医学经验和厚植的人望关系,为周老提供周到的帮助。2013年12月周老发烧、吸吸急促,住进协和医院。蒋医生立即联系他的老师,89岁的罗慰慈教授,请他提出治疗意见,对症下药。他还请协和的营养专家蒋珠明教授为周老制订营养计划,让他早日康复。
有一回,他见周老牙疼,要去协和医院注射抗生素。他感到,周老上楼下楼既不方便,又不安全,于是为他联系入住301医院特需医疗部。在他协助下,周老由牙科主任负责,在麻醉科、心内科等专家配合下,拔除了影响进食的两颗牙根,开创了该院首次为107岁老人拔牙的先例。出院后,老人能直接进食,还能和毛晓园夫妇一起吃烤鸭、葱油海参和大闸蟹。蒋医生把自己亲手煨的牛踺子请他一尝。周老住301医院期间,蒋医生协助各科室医生,为周老建立了全身生命指证的系统数据档案。
2015年1月22日上午11时许,蒋医生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出大事情了!”10多分钟后,他和毛晓园夫妇进门,低沉地说:晓平于今晨两点多走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家人都措手不及。眼下的事情是要严格保密,万万不能传到老先生那里。我和老伴及晓园夫妇都觉得蒋医生的意见十分重要,小辈们要尽量瞒着噩耗,让周老平顺安全地闯过这一难关。
左起周晓平、周有光、蒋彦永、张森根
大气物理学家周晓平是周老的惟一的哲嗣,走在了父亲的前面,享年82岁。他的去世,周老还是知道了,生理和心理上受到打击,元气大伤,多次病危。2月以后,连续住院2个多月。蒋医生身负重担,格外繁忙。他多次去协和医院,了解周老的病情变化,请熟悉的专家提出抢救方案,终于让周老从高危状态中解脱出来。当年9月3日,周老精神见好,让保姆小田用轮椅推着他在大街上观看抗战胜利阅兵式,前后达一个小时。11月,他还叫保姆打电话,让我和编辑叶芳去跟他聊天。他一边拉着两个小保姆的手,一边说:“我们是三口之家”。
2016年,周老已经满110岁,时常发生肠胃不舒和肺部感染。蒋医生不时上门探视,或打电话叮咛两位保姆照管好周老。蒋医生请协和医院营养科于康教授和呼吸科戴玉华教授的帮助,使老人的病情获得了缓解。他呼吁大家少去打扰周老,让他静心养生。
2017年1月13日是周老111周岁生日。之前几天,上门庆贺者川流不息。有的来自本市,有的来自外地,有的来自党政部门,有的来自教育界、学术界,一拨又一拨,周老说不出话来,只能眨眨眼,大多时躺在床上昏睡。
12日下午,蒋医生见周老这几天营养液吸入量减少,尿量减少,全身代谢紊乱,建议尽快送协和医院,不要再见客了。结果,半夜三点送进医院,周老没有救活。
周老活了111周岁零一天。这在人类男性中是罕见的。据我所知,世界上只有一位法国男性活了112岁236天,一位西班牙男性活了112岁232天。我还没见到其他男性寿命超过周老的记录。所以我认为,周老和蒋医生共同创造了一个生命奇迹。
我和蒋医生这些年有多次接触。
2014年夏,蒋医生陪同李锐出席《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出版座谈会,李锐赠周有光一诗:“一生光闪闪先知,世事洞明大导师;寿届期颐留史记,炎黄永远别狂痴。”中午,周晓平、叶芳和我陪他们用自助餐,边吃边聊,大家很开心。回来的路上,我对蒋医生说,李老的 “别狂痴”,也包括我们这两个后生在内,他会意一笑,同意我的看法。
第二回,蒋医生接周晓平和我一起到301医院探视周老,前一天恰好是高层领导慰问过周老,并馈赠了鲜花和水果。我请陪护的小保姆为我们三人与病床前的周老合影。这张照片登在2015年2月5日的《北京青年报》上,当时报社约我写一篇追悼周晓平的文章,配上照片,登了一个整版。
第三回,他请我到他家里,把他记录的周老参加社会活动的视频和照片复制送我。他还签名赠我门生为他编辑的《文献集》。
还有一回是2014年7月9日,作家庞旸女士开车接我去蒋医生家,我们一起去拜访李锐,请他为周老110岁的一本访谈录《岁月时时有光》题字。蒋医生古道热肠,经常到周有光、李锐、何方和杜导正家嘘寒问暖,关心他们身体安康,转达他们之间的相互问候。
2017年1月15日,在周老去世追思会上,我代表常州老乡把周老的三套寿碗交给他之后,再没有机会与他谋面。
两三年前,听说蒋医生病了。他虽然比我大六岁,我觉得他体魄强健,肯定无大碍,能挺过去。去年,我看到他的照片,才担心起来。照片上他神情忧郁,我欲打电话慰问,但一直联系不上。
今年元旦,我又看到他的近照,病更重了,这样一位公而忘私、刚直不阿、任劳任怨、医术精湛的好人,短短几年身体竟然急转直下,我不禁忧心如焚。
我和蒋医生既非同行、同乡,又非同学、同龄,只是因为共同关注周有光老人,而联结在一起。作为一个普通读书人,能结识这样一位高洁贤士,是我平生的极大荣幸。柳宗元有诗曰:“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当下,没有什么皇恩之说了,欲与他做邻居谈何容易。我只能默默地盼望他渡过难关。
(2022年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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