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年，为应对张玉珍在美国的反诉，无日不被钉在电脑前，只是时间的长短略有不同。整理了一万八千多份证据，校对了二百余份证据的英文翻译，研读了八十几份法庭文件并参与了与我相关文件的起草。"每月一呼"几乎篇篇都是急就章。几天前，终于迎来了暂时的消停，可以好好梳理一下这些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案子了。
张玉珍西城区法院诉案
父亲李锐于2019年2月16日去世，3月20日LimsTim134（我的解读：李锐材料134专案组）发来张玉珍3月18日签字信，要求协商解决李锐遗产。4月5日张玉珍的律师张金澎从同一邮址来函告知，张玉珍已于4月2日对我提起法律诉讼，并发来西城法院当日受理的通知书。4月10日清晨，收到旧金山中领馆通过联邦快递送达我家的含张玉珍民事起诉状（胡佛所为第三人）在内的一应司法文件。4月16日我致信法院，以张玉珍所诉为胡佛馆藏而非李锐遗产对其管辖权提出异议；4月29日法院签发回函：异议在庭审时解决。5月11日我再次致信法院：根据民法异议应在开庭前做出仲裁；5月24日法院签发回函：因原告提出遗产诉讼，即为遗产诉案，你需按时出庭。我只能以不出庭规避陷入"承认李锐资料为李锐遗产"圈套。6月25日、7月15日、10月14日，法院三次开庭，11月20日作出判决：李锐资料原件统归张玉珍所有。判决书第十款行文："原告张玉珍向本院提交了（2019）余字643号公证书，该公证书公证的事项为网页刊载的新闻报导，报导中有'……李锐把他在1935年到2018年期间所有的日记原件、信件、以及他参加庐山会议时和参加土改时的工作笔记都捐给了位于美国斯坦福大学的胡佛研究所……'等内容……本院对该份证据的真实性及证明效力予以确认。"（黑体下划线为本人所加）仅此一款，西城法院即自证：将李锐生前捐赠胡佛馆藏作为李锐遗产判给张玉珍，为罔顾事实之判决。
范茂、范苗东城区诉案
我是在2019年9月30日收到由旧金山中领馆转来的东城法院9月26日请转的法律文件：1、5月20日范茂（我的妹妹）起诉书，追加原告范苗（我的哥哥）；2、追加第三人申请书；3、开庭传票；4、告知合议庭组成人员通知书；5、举证通知书；6、参加诉讼通知书；7、证据材料（起诉书上无具状人范茂的签名和指印，无证明追加原告范苗参与起诉的文件）。东城法院延迟四个月将起诉书同其他司法文件一并发出，公然违反民法规定"立案之日起五日内应将起诉状副本发送被告"。面对如此视法律如无物的"法院"，我选择不予理睬。该案11月12日开庭，12月10日判决李锐资料中范元甄的信件和日记归范茂、范苗所有。
判决书中有行文："……根据档案记载，范元甄与原爱人李锐1961年办理离婚法律手续……范元甄与李锐离婚后，范元甄曾有日记、书信等文稿原件仍由李锐持有，未返还范元甄。"即自证：范茂、范苗所诉范元甄文字原件属李锐财产。李锐在与范元甄婚姻状态下持有的范元甄日记、（写给李锐的）书信等原件，离婚时范元甄并未要求"返还"（范茂提交法院证据"1961年11月30日北京中级法院民事调解书"中对离婚财产分割有明确表述），直至去世，范元甄从未提出"返还"诉求。将其按范元甄遗产判归二范，为罔顾事实之判决。
判决书中还有行文："原告范茂向本院提交范元甄的死亡医学证明书，载明范元甄于2008年1月24日因病在北京积水潭医院死亡……本院对该份证据的真实性及证明效力予以确认。"即又自证：原告已在2010年放弃了请求法院对其继承权予以保护的诉讼权。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规定当事人对继承纠纷提起诉讼时效期为两年，范茂起诉日2019年5月20日距母亲死亡日逾11年有余；另，原告诉讼标的所有内容均包括在2005年1月由我自印的两卷本《父母昨日书》中（此书曾托友人带与范元甄一套），2008年又由广东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范茂提交法庭证据中有销售此书的京东商城网页），亦即，原告最迟在2008年已获知诉讼标的存在，继承法"二十年"时效期特殊规定不适用于二范诉案。接受按法规不应受理的案件并予判决，东城法院彻底枉法。
张玉珍美国反诉案
2019年5月24日，斯坦福大学向美国北加州地方法院提起"澄清所有权诉讼"，认为李锐资料是其本人生前委托女儿李南央完成的捐赠，北京的诉案将这些资料列为李锐遗产是不适当的，请法院裁决斯坦福大学是李锐捐赠的唯一合法拥有者，将张玉珍、范苗及所有未知、但会对李锐资料提出拥有权的人列为被告。后因范茂委托在美国的女儿和女婿向胡佛所转发其提出归还母亲资料的邮件，7月30日，斯坦福大学在第一次修正起诉书中将范茂加入被告。由于三名被告均拒绝接收通过联邦快递寄送的法庭传票，斯坦福大学律师通过海牙国际法庭向他们送达了传票。范苗和范茂在文件送达21天内无回应，自动放弃应诉权。2019年12月20日，美国VINSON & ELKINS律师事务所通知法庭作为张玉珍代理律师应诉斯坦福大学，翌年3月16日更对斯坦福大学提起反诉，并将李南央纳入共同被告。称斯坦福大学和李南央共谋将李锐资料盗至美国，其诉求范围远超西城法院单一诉讼标：李锐资料原件。将版权、电子文本、文字录入等等，一揽子纳入统归张玉珍一人所有的李锐遗产。3月17日，我收到法院正式传票，通知张玉珍对我提起了诉讼。随后斯坦福大学律师成为我的代理律师。因为疫情，此案推至2023年1月24日开庭审理。
上个月的两篇文章
9月15日，美国"华尔街日报网"（后称《华日》）刊出曾驻上海18年之久，与他人共获普利策新闻奖的撰稿人James Areddy的文章A Former Mao Aid's Diaries Spark a Custody Battle over an Unofficial History of China/毛前助手日记引发的一场中国非官方史料拥有权之争。次日纸质《华日》予以刊登。10天后，9月26日，曾任《华盛顿邮报》驻北京分社社长和首席记者的John Pomfred（中文名：潘文）在网报The Wire China上发表了The Diary Duel/日记决斗（后称《TWC》）。《华日》记者曾在电话中与我交谈一个多小时，潘文则除了与我在电话、电邮中多次交流，还来家访谈过一次。
《华尔街日报》文章
《华日》的文章，我以为还算客观——"我报导，你判断"，但有一处颠倒了事实:"In seeking to prove ownership, Stanford was joined in the Oakland case by the daughter, 71-year-old Ms. Li, against Mr. Li's second wife and widow in Beijing, 91-year-old Zhang Yuzhen/为了证明自己的拥有权，斯坦福让李锐71岁的女儿加入该案，对抗李锐住在北京的第二任妻子、91岁的遗孀张玉珍。"如前文所述，我进入此案是因张玉珍在反诉中将我列为与斯坦福共谋的被告，并非被斯坦福拉入成为原告之一。另外，西方人很忌讳问岁数，对女士更是避谈年龄。这段文字却特意提到我的年龄和张玉珍的年龄，客观效果十分显著。一位网上跟帖者即说："For Stanford (especially Hoover Institution) , you are putting unwanted stress and pressure on a 91-year-old lady. For leadership at Hoover, you need to do the right thing. Please do not play politics here since it is not fair to a 91-year-old lady/斯坦福（特别是胡佛研究所），你对一位91岁的老妇人施加了她不应承担的压力。胡佛所的头头，你们干点正劲儿的，别在这事儿上玩儿政治，这对一位91岁的老妇人是不公平的。"
《华日》文有两处披露十分有趣：
张玉珍在与记者简短的通话中不愿回答问题，但是说"日记是中组部的事儿"。外交部则不回答记者提出的，包括"张玉珍案是否由政府支持"的一系列问题。(In a brief telephone call, Ms. Zhang declined to answer questions but said the diaries are an issue for the party's Organization Department, where Mr. Li once held a post. China's Foreign Ministry didn't respond to a list of questions, including whether the government has backed Ms. Zhang's case.)
张的美国律师Mathew Jacobs说：" Our one and only client is Ms. Zhang, period…… All events occurred in China, whether there was a theft or an inheritance or a gift, so under any scenario Chinese law applies, and a Chinese court has already ruled /张女士是我们的一位、且是唯一的客户，别无他人……不管是偷、是遗产，抑或捐赠，均发生在中国，中国的法律适用于其中任何一种情况，中国的一个法院已做出裁决。"前文已简述西城法院判决，那份判决书中没说"偷"，承认是"捐赠"，硬按"遗产"判了。张玉珍的美国律师比中国法官还没底线：甭跟我掰扯事实，甭管偷、遗产、捐赠（注意：若是捐赠，发生地——即管辖权在美国而非中国），反正都归中国法院管，都归他们判。
《TWC》文"日记决斗"
《TWC》文在导言中点明："The Li Rui case askes: What should be done when values like the free-flow of information conflict with equally important values like the rule of law/李锐案之问：当信息传播的自由与价值同等重要的法治发生冲突时该怎么办？"将"日记决斗"定义为"自由传播的价值与法治价值的冲突"。而我以为，我的几乎所有的中国朋友也都以为，这个案子是"美国国法与中共党法的决斗"。
对于"冲突"的前者，《TWC》是这样写的："Desperate to censor the study of this history,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wants the papers back. For anyone in favor of academic freedom and preserving honest accounts of history — i.e., most Western observers — the verdict would appear to be obvious: Hoover should remain in possession of the diaries. As Eric Wakin, the director of Hoover's library and archives, puts it, 'How many insider accounts do you have from Communist China?'/无所不用其极地对历史研究进行审查的中国共产党当然要把这些资料要回去，而所有赞成学术自由和保留真实史料的人—亦即，绝大多数西方观察家们的裁决则显而易见：这些日记应由胡佛保存。胡佛图书档案馆馆长Eric Wakin 如是说:'有多少共产中国的内部信息能流出来让人们看到？'"
对于冲突的后者，《TWC》引用了张玉珍律师聘请的"中国问题专家"——宾州大学法学教授Jacques deLisle的话："Two courts in Beijing have already ruled that Li Rui's papers should be returned to Zhang Yuzhen, according to Chinese inheritance law." "…… After reading the verdicts from the two Chinese courts, deLisle says that both appear to have appropriately applied Chinese law to the facts as found by the courts. 'Where it's a matter of a Chinese court properly applying Chinese law, there's very little one can legitimately object to, at least where the Chinese law isn't objectionable on, say, human rights grounds,' he says. And human rights grounds, he notes, don't figure in this case. "/"北京的两个法院根据中国继承法，都已判定需将李锐资料归还给张玉珍。""在阅读过两份中国法院的判决书后，deLisle说，两个判决均显示法庭依据事实用法适当'如果中国法庭用法适当，你想通过法律手段否定判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少中国的法律在人权问题之外并不那么令人反感，而这个案子并不涉及人权'。"
《TWC》又引用了一位与此案无关，在密西根大学教授中国法的Nicholas Howson教授的看法："……simply because Americans might not like rulings by the Chinese judiciary, that doesn't make them unlawful or illegitimate." "We have been pressing the PRC to build rule of law in the civil and criminal law sectors for decades,' he says, 'but then when rulings in perfect conformity with law are inconvenient or contrary to a parallel agenda of importance, we'd like to ignore those rulings or attack them. " "China's criminal justice system has a lot of problems, he says, but the Li Rui case doesn't involve a criminal prosecution. It belongs, he says, to 'the quotidian world' where U.S. courts enforce civil judgment of foreign courts." /"不能简单地因为美国人不喜欢中国司法机关的裁决，就认为他们不合法、不具法律效力。""几十年来，我们一直督促中国建立民法和刑法，但是当完全符合法律的裁决不合我们的口味或者与我们认为重要的议程相左时，我们就会不遵守或者攻击那个裁决。""中国的刑事司法系统存在很多问题，但李锐案并不涉及刑事起诉，它属于'平凡世界'——美国法院执行外国法院民事判决的范畴。"
记得今年2月第一次接受方菲女士的访谈时我说，美国很多所谓的中国问题学者对中国的研究像做考古课题，研究的是个案，而没有一种纵横的融会贯通。现在看来，那个说法是太简单了。《TWC》文中两位美国法学教授显现的不是研究方法问题，而是思维方式已经"党化"，认为中共统治下必须听党指挥的"法庭"的判决是合法的裁决，美国法庭只有服从的份儿。
deLisle教授在阅读过两份中国法院的判决书后说："两个判决均显示法庭依据事实用法适当。""北京的两个法院根据中国继承法，都已判定需将李锐资料归还给张玉珍。"最后斩钉截铁地说："这个案子并不涉及人权。"没有一颗"中国心"，是不会将两份罔顾法院自己认定事实的判决看成"依据事实用法适度的"；没有一颗"组织心"，是不会把明明被东城法院判给范茂、范苗的李锐资料中范元甄原件说成需"归还给张玉珍"；没有一颗"共产心"，说不出李锐案"不涉及人权"这种话。
Howson教授说："李锐案并不涉及刑事起诉，它属于'平凡世界'——美国法院执行外国法院民事判决的范畴。"他认为"李锐案"不过是"平凡世界"里一桩无关痛痒的民事小案。我不信这位中国法教授不知李锐是谁，不知李锐资料的价值，说这种话是将自己变成了中共的帮闲。
让我们看看饱经中共牢狱之苦的中国资深记者高瑜是怎么说的：
4月20日李南央就张玉珍起诉发表了仅代表个人立场的公开信。李锐身后的"遗产之爭"，绝非普通的民事官司，而是中共官方明里暗里的操控。"李锐日記交胡佛馆存"是李锐本人的決定。在李锐死后妄图夺取李锐的日記、信件、文稿，更是对人权的践踏，对言论的封杀。（2019.4.21高瑜推特）
不过《TWC》文也披露了一个与《华日》类同的信息："Legal expenses for the fight are already into the millions. In Beijing, Zhang Yuzhen, a retiree on a small government pension, has referred all questions about the case to the Organization Department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which is believed to be footing her side of the bill; /法律费用已以数百万计，住在北京的张玉珍，一个拿着政府有限退休金的人将所有有关案子的问题都推到中共组织部那儿，这让人们不得不认为是组织部在支付她的法律账单。"
李南央状告海关案
2013年10月29日，我一家四口从香港入境北京机场，随身携带的53本《李锐口述往事》样书及其他港刊、港书被海关扣留。11月5日，我委托北京华一律师事务所夏霖、夏楠律师办理海关扣书案。12月25日律师向北京第三中级法院对首都机场海关提起行政诉讼，2014年6月18日在逾法定7天限期155天后，法院正式受理"李南央状告海关案"。11月8日，我的第一代理律师夏霖被羁押，12月15日被正式逮捕，后被北京高院终审判决有期徒刑十年。2015年3月9日，2018年4月10日，三中院两次变更"海关案"合议庭；2014年9月15日发出第一次延审通知书，至今年8月20日共计发出22次。
结束语
很久没有写这么长的"跟进"了，希望朋友们能耐心地看完。《TWC》文中引用了我的一句话和张玉珍律师Matthew Jacobs的一句话，我就用这两句话作为这第88篇"跟进"的结束语吧：
"How can anyone say there's law in China," says Li Nanyang. "All these experts say, 'you have to respect Chinese law.' Are they serious? The only law in China is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李南央说，人们怎么能认为中国有法？所有那些专家都说'你必须遵重中国的法律。'他们没搞错吧？中国唯一的法就是中国共产党。"
"Anyone who knew Li Rui could not seriously believe that this longtime Chinese patriot and Communist party official would want his diaries stored outside China," says Matthew Jacobs, and attorney at Vinson & Elkins LLP in San Francisco who represents Zhang Yuzhen, "much less at one of the most anti-China and anti-Communist institution in the world/张玉珍旧金山律师事务所的代理律师Matthew Jacobs说，每一个认识李锐的人都不会真正相信这位一直的爱国者，共产党的官员会愿意将他的日记拿到中国以外保存，更不要说保存在世界上最反中国，最反共产主义的研究所之一的（胡佛）了。"
张玉珍的律师知道"李南央状告海关案"历经八年没有开庭，更不要说李锐看到了它的结果。每一个认同李锐的人都会一眼看穿这位律师的"职业道德"。几十年来，中国共产党对美国的浸透和腐蚀，政界、教育界、法学界、娱乐界、传媒界……无处不在。美国人必须警醒了，中国的1949再现美国不是无稽之谈！
令人欣慰的是，中国的近邻日本对中共保持了高度的警惕，10月3日东京时间21点，NHK电视台播出纪录片《百年中共——一党专政的命运》。片中28次引用了李锐日记、工作笔记，用李锐的笔迹作为全片的主线。父亲在天有灵，定会为自己生命价值的延续而开怀。
2021年10月30日
注释：
1、本人写有十篇"张玉珍起诉李南央案跟进报导"报导此案详情，可上网查看。
2、 此案详情可参看"张玉珍起诉李南央案跟进报导（八）——李锐的后人"。
3、此案件号：4:19-cv-02904-SBA,可在美国法院官网：https://pacer.uscourts.gov/查看案件法庭文档。
4、 英文文章链接：https://www.wsj.com/articles/a-former-mao-aides-diaries-spark-a-custody-battle-over-an-unofficial-history-of-china-11631698202，中文版用"毛泽东前秘书日记的所有权之争与其记载的非官方中国历史"搜索谷歌网。
5、文章链接：https://www.thewirechina.com/2021/09/26/the-diary-du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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