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美姿
本來只想以一個前員工的身份，靜靜地旁聽、默默地送車，傷感而且無力地看這場埋葬言論自由的審訊。但事隔兩天後，還是覺得要提筆把這篇文寫出來，為著一個明明可以賣盤結業大賺一筆的肥佬，當年如何因為體現香港的言論自由而創立了《蘋果日報》，今日如何因為誤信香港有言論自由，而身孭多條控罪，包括《國安法》的「勾結外國或境外勢力危害國家安全罪」。
星期六早上十一點半開庭，到場支持的巿民都是上了年紀那一輩人，乍眼看跟佔中案的支持者差不多模樣，卻與一般反送中案的旁聽師非常不同。這些六、七十歲，甚至八十開外的面孔，其實堪稱第一代旁聽師，早自去年（2019年）年初佔中九子受審時，他們已經每天清晨來到西九裁判法院，輪候攞籌；而且往往覷準時刻，在嚴肅的法庭「搏懵」拍掌，以振奮大家的士氣。
｜再不能循正門而入的黎智英｜
不過，當年佔中案庭上，我看見的黎智英是前來撐九子的肥佬，他在庭外碰上樞機陳日君時，兩人總是輕輕的相擁、凝重的點頭。惟到了今天，肥佬黎連循正門走入法院都不可能，卻是雙手和腰都給纏上沉沉的鐵鏈，由押解甲級重犯專用的囚車運送到庭。（當年的佔中案和往後的一些審訊，樞機也是旁聽席的常客，他因為耳朵不好，聽不清楚庭上的發言，故此不會進入內庭聽審。但總是坐在法庭延伸部份的第一行，每每在開庭前、休庭時，或者退庭後，給予他人有如定海神針的擁抱。樞機手上永遠都拿著一份《蘋果日報》，低著頭由頭到尾把一疊港聞版細細閱讀）。
十一點半開庭，雖然庭內、法庭延伸部份，以及記者室都額滿，但由於限聚令之故，坐位其實大減，人不算多。黎智英站在被告欄裏，不時望向公眾席，那個距離很近，卻又很遠。這次的提堂用英語進行，控方和辯方大狀就著黎智英能否保釋而爭議。
「勾結外國勢力」幾隻字以往經常是香港人拿來調侃講笑的字眼，它存在於大陸，但它從不存在於一國兩制的框架裏。黎智英是香港第一個被控此罪的人，這六個字從今以後不再是笑話，而是一把上了膛的槍，握在政權的手裏。
｜出事的Twitter賬戶｜
關於這條極高控罪的指控，控方所列舉的案情，竟然來自黎智英今年五月才開設的Twitter賬戶帖文、訊息、他追蹤的名人（如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台灣總統蔡英文）
，以及追蹤他的名人。另外，控方也引述大量黎智英接受媒體訪問時所講過的說話，以及他在《蘋果日報》發表過的評論文章，指其言論涉及反對中國和香港政府，還有尋求外國的制裁。
控方指出，由於他們需要大量時間審視黎智英Twitter帳戶逾千條訊息、多條訪問影片和文字報道，以及黎智英曾往海外跟他人會面的記錄，因此要求把聆訊押後至明年4月再審。然而辯方認為，黎智英早於四個月前已就本案而遭警方拘捕，當時已備有長達17頁的指控書，質疑為何至今仍處於調查的初期？辯方直言，黎智英本身並無案底，基於香港的普通法精神，控方沒可能拒絕其保釋並一直關押他至明年4月，這根本有違普通法的無罪假定原則。
但控方直指黎智英潛逃的風險很高，原因是他於美國、加拿大、歐洲和台灣擁有大量生意，而按他過往幾年的出入境紀錄，黎有四成時間皆不在香港生活。控方更聲稱，黎智英若能保釋外出，相信他繼續再犯危害國家安全罪的機會很高，而所謂的「再犯」，原來是害怕他會繼續接受訪問。
大約一小時的提堂聆訊完結，國安法的指定法官拒絕了黎智英的保釋。肥佬黎被庭警押解離開一刻，席上有人大喊：「老闆加油！」，他向公眾席留下了一個毋須言傳的微笑，才轉身步入羈留室。
｜舉黃色雨傘的女人｜
那個中午天色有點灰暗，數十人聚在法院的後門打算「送車」。然而警方早已拉起了橙帶，重重圍住馬路和行人路，只不過三兩星期的日子，就連追囚車的自由也失去了。送車的人幾乎都是《蘋果日報》的員工，他們雙手在鍵盤打字如飛，但用雙腿追車倒還是第一次。這批生手的送車師兩手空空，且惴惴不安，此時一個拿住黃色雨傘的女人，招搖地在警員之間來回行走。那把觸目的黃色雨傘，印上「撐自由反惡法」幾隻字，還有一個《蘋果》logo。
撐傘的女人說：「我由《蘋果》創刊睇到宜家，以前買報紙，後來與時並進用手機訂閱⋯⋯其實都係個仔幫我搞。」她自豪地說自己是《蘋果》的VIP訂戶，「《壹週刊》我都訂埋。」她並非「全方位」的旁聽師，唯獨所有黎智英的聆訊她都出席，「我好支持肥佬黎，因為我講唔到唔支持的理由。」每一次她都不忘帶這把雨傘同來，「我希望肥佬黎在囚車中看到，個心會舒服點。」她雖然日日睇《蘋果》，但又日日都想避開看新聞，「因為一睇新聞就喊。」
就這樣，她自法庭步出來之後，就在街上撐住傘，來來回回走了足足一個鐘頭，等候黎智英的囚車駛出，「現在的香港，什麼都不能做，做什麼都犯法，但我又好嬲，唯有咁樣表達。」女人說自己今年67歲，「後生過肥佬幾年。」她希望黎智英好好保重身體，同時她自己也會保持健康，「我要見到佢出返嚟。」
下午兩點鐘，用來押送甲級重犯的囚車「鐵甲威龍」駛出，裏面坐著壹集團傳媒主席黎智英。來送車的《蘋果》員工有人朝囚車立正揮舞雙手，有人拔足狂奔、大喊「黎生頂住呀！」、「黎生加油！」。想不到有這麼一天，記者和編輯變成了追囚車的人，他們奮力地追趕，呼喊被鐵鏈纏身的肥佬黎，聲音響徹法院門外的整條通州街。（片段：https://fb.watch/2n441GeX9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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