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离岸爱国多歧路

1942年2月，美国总统罗斯福下达了历史上争议极大的一个命令——9066号行政令，授权美军确定国内某些地区为"战区"，并可以对生活在战区的人加以任何必要的限制——这个命令，其实就是要拘禁日裔美国人，也就是日后被视为美国污点的"日本人集中营"。

约11万居住在美国太平洋沿岸的日裔陆续被扣留、转移和囚禁。直到战争结束美国才陆续解散了这些集中营。而今大部分人都认为，是珍珠港遇袭导致美国政府仇视日裔，但其实，导致美国政府对日裔下狠手的，却是一个很小的事件。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有一个日军飞行员叫做西开地重徳，他驾驶的零式战斗机油箱中弹漏油，无法返航，按照战前日军的逃生手册，他迫降在夏威夷群岛最西端的一个小岛——尼豪岛。

日军之所以选择这个小岛作为紧急备降地点，是因为尼豪岛是个人烟稀少的私人小岛，距离珍珠港不远，岛上仅仅有二十几个夏威夷土著，飞行员迫降于此遭遇的危险较小，可以安心等待自己人来营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西开地重徳成功降落后，受到了毫无防备、热情好客的土著居民的欢迎，还专门为他举行了派对。但有个叫做哈维拉的土著平时略懂时事，知道当时日美之间关系紧张，所以留了一个心眼，把西开地重徳的手枪和随身公文包悄悄给藏了起来。

这个岛上正巧还有几个日裔移民，在此从事养牛、养蜂的工作。其中有个叫原田义雄，是移民二代美国公民，通晓英语、土著语和日语。与西开地交谈后，他立刻明白日本已经对美国开战，但出于帮助日本的目的，他隐瞒了这个消息，向土著介绍西开地重徳只是一个遇险的飞行爱好者。

次日，土著们从收音机中得知了珍珠港遇袭，这才恍然大悟，但是这些天性善良的土著并没有对飞行员动手，而是经过集体商议，决定把他交给美国商人罗宾逊——尼豪岛是他名下的产业，平时罗宾逊每周会从夏威夷瓦胡岛带来生活物资。

但是在珍珠港遇袭后美国立即颁布了禁航令，全面封锁夏威夷海域，导致罗宾逊没法来。这时候西开地重徳意识到日军可能根本无法援救自己，所以他就说服原田义雄和其他几个日裔，用爱国主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他们大日本帝国即将征服太平洋、包括打败美帝，让后者帮助自己夺岛，伺机接应日军登陆。

被说服后，日裔就派人准备行贿土著哈维拉，让他交出飞行员的手枪和公文包。但是哈维拉不为所动。随后几个日本人翻出岛上唯一的武器，一把狩猎用的散弹枪，威胁土著们如若不从，将全部杀光。这些土著和日裔在岛上已经共同生活了很多年，平时无冤无仇，相处很好。没想到竟然因为一个日本飞行员的鼓动，这些日裔瞬间翻脸。

可怜的土著们四散逃离，老弱病残躲进丛林，而哈维拉带领几个年轻人乘坐木筏，完全靠人力划桨逃离，最终联系上了岛主罗宾逊。

次日，日本人在岛上抓住了一堆年轻的土著夫妻，将妻子扣为人质，威胁丈夫出海去找逃生报信的哈维拉等人。年轻的土著小伙血气方刚，因为不从而身中数弹，但他居然还能乘着日本人不备，将有武器的西开地重德反杀。原田义雄也被迫举枪自尽。

接到消息后的美国人很快登岛救援，将所有日裔拘押。这场日本人里应外合的夺岛闹剧就此结束。

尼豪岛事件虽然是一个无关大局的闹剧，但是在珍珠港遇袭后，美国上下正处于极度震惊之中，整个国家对于日本的仇恨正值高点。此时又发生恩将仇报、吃里扒外的尼豪岛事件，让美国朝野对日裔更为不信任和厌恶。美国人依据此事认为日裔虽然生活在美国，很多人已经成为美国公民或已宣誓向美国效忠，但内心却毫不在乎美国利益，仍然会无条件帮助日本。这也成为尼豪岛事件两个月后，罗斯福下令大规模拘禁日裔的最后的稻草。

直到1945年1月，对于日裔的限制才宣告结束。1988年8月10日里根总统签署法案，就拘留营一事正式道歉并作出赔偿。

战争中美国人的举措固然不妥，但日本人是不是绝对无辜呢？只能说大部分无辜。母国和实力不匹配的野心，一部分日侨的盲目，导致了11万日裔被拘的悲剧。"尼豪岛事件"其实说白了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离岸爱国"。移民族群在新的国家，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理解"爱国"？

家国情怀是人类固有的朴素情感，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国人在这方面表现其实最为突出。当年那些在本土无法立足，被迫大规模出洋谋生的华侨，虽然被朝廷视为弃儿，但心之所念，俱为故土。孙中山革命起事，那一次不是海外华侨倾囊相助？很多人倾家荡产支持革命，甚至舍命参加，都是为了故土能够摆脱黑暗、变得更好。这样家国情怀，海内外皆受推崇。

但是另一方面，作为移民，要明白生你养你的并不是遥远的故土，而是现在栖身的国家。无论从法律还是道义，你都有义务站稳本土立场。如果像尼豪岛事件中的日裔一样，所作所为严重损害了本土的利益，那就跟"爱国"没有毛的关系，实际上是"叛国"。别人不待见你，视你为外来势力，也就没有什么就好说的了。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大国的革命输出大潮中，东南亚国家为什么屡屡掀起排华浪潮？实际上大部分无辜的华侨都是被连累。东南亚的游击队，清一色的红色背景。直到1979年，位于昆明的东南亚游击队培训基地才关闭。甚至直到80年代，马来西亚游击队的广播电台，都还设在湖南益阳市四方山。出人出枪出钱，别人对华裔的看法好不了。

而今，随着时代的进步，移居海外的数量与日俱增。在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冲突中，"离岸爱国"现象更加刺眼。小部分打着爱国旗号的居心叵测的表演，却为大多数侨民的未来蒙上阴影。且不说移民，就是正常的留学、商旅都成为困难。在外部世界日益加重的怀疑眼光中，两面通吃的依然可以赚得盆满钵满，留下的却是长久的隔阂和隐患。如果不能真正认同和维护本土的价值观，那只能是一个永远的令人憎恶的大国青蛙。

所以，无论是你去到那个国家，可能都要扪心自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出去？如果故土千般好，你大可不必背井离乡，如那些喊打喊杀的田园国师一样，随时随地做发大财的爱国生意。

不论你是所在国家的公民、居民还是求学、经商，爱国的含义不仅仅是情感上的，也是法律和道义上的。对于生你养你的第二故乡，不要领了恩惠，反过头来却尽干贬损的恶行。是非不分，道义不存。最终只能害人害己害族群。

离岸爱国多歧路，海外侨民宜自知。

2020/12/13

——作者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