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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21日星期三

美国首席博主:警醒主义对自由民主制的空前挑战

文章来源LibSans Woke,作者:张拓木

转自 陌上美国 

原作者简介:Andrew Sullivan被《时代》杂志称其为美国的“首席博主”(“blogger-in-chief”);《纽约时报》最近的人物专访文章副标题称其为“过去三十年最有影响力的记者之一”。2020年7月,他从《New York》杂志离职,在substack平台恢复他著名的The Dish博客周刊。
图片来自NYT
Andrew Sullivan在这篇不长的文章里,言简意赅地剖析了近期来警醒主义无往不胜现象的深刻原因,不得不读。

过去一年来,有个很基本的问题一直困扰我:种族批判理论、性别批判理论(critical race/gender/queer theory,以下简称为CRT)这些都是无法证伪(unfalsifiable)的后现代主义胡言乱语,为什么它们如此迅速地征服了那么多机构?
仔细想想,这样的成就是惊人的。批判理论(critical theory)曾经只是学术界一个生僻小众的思想。而如今,它已经成为美国大多数文化机构哲学思想的核心:大学、媒体、大公司、自由派教会、非政府组织、慈善机构,以及,主流新闻界。
今年夏天,老式的自由主义(old-school liberalism)离我们远去,美国精英中的一大部分忽然做出决定,将长久以来定义美国民主生活的原则弃如敝屣,就如Bari Weiss所言[1],它们转而拥抱“一种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身份政治、新马克思主义、种族批判理论、身份交叉性(intersectionality)以及治疗心态(therapeutic mentality)的大杂烩”。
现在它无所不在。
全国各地的大学丢弃SAT考试成绩以求得录取学生的族裔平衡,并且要把“才能”(merit)的概念废除。
史密森尼学会(Smithsonian,美国的“国家博物馆”)宣扬“努力工作、信守时间和精益求精是‘白人种族性’(whiteness)的特点”。
在加州,有一个公投提案(即Prop 16,点击前文)要求以种族为基础对申请人和雇员进行区别对待;一项新法案要求公司董事会加入更多族裔、性别与性取向方面的少数群体。
那些没有公开承诺进行“警醒工程”(woke projects)的公司(比如Spotify拒绝对Joe Rogan节目进行审查),则被员工不断骚扰;这样的警醒工程包括依据族裔来聘用解雇员工,以及强迫雇员参加以DiAngelo与Kendi(两位警醒文化领袖)思想为主导的再教育培训。
NBA现在成了警醒文化节,即使观众人数暴跌。
纽约时报“Project 1619”这样的CRT宣传鼓吹,早已被揭露既不真实也不道德,然而该报纸能够一边对它进行揭穿(指该报专栏作家Bret Stephens的oped [2]),一边又称颂它是个胜利(见时报主编的官方发言[3])。
最了不起的是,常春藤联盟里21%的自由派学生认为,使用一定的暴力来阻止他们不认可的校园演讲是可以接受的[4]
看上去这种趋势无可阻挡。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种转变如此强大,尤其是在白人精英群体中?
这里我提出几个显见的原因,抛砖引玉,以求展开一个对话来讨论这个剧变,以及如何更好地应对它。
首先,这里有情绪的因素。很多人在今年夏天上街示威是因为黑人弗洛伊德在大街上被一位白人恶警谋杀的画面引发的正义愤怒。这种感情非常重要,并且,它与自由主义理念里为确保所有族裔在法律面前完全平等的司法与警察改革完全一致。而且,在实际操作层面进行司法改革获得了很多的跨党派支持。
然而,必须要强调的是,这并不是根植于CRT的“黑命攸关”运动的核心诉求。黑命攸关的种族批判活动家们并不支持警察改革,他们要求彻底废除警局。实际上,他们将所有警察妖魔化为“杂种”,他们为暴力辩护,为罪行开脱,他们认为白人压迫(white oppression)的罪行更加深远更加广泛,他们进行的暴力活动是对白人压迫的合法抵抗。因为对持续族裔不均现象的担忧,自由派对这些极端做法选择了无视。或者他们认为在这个极化的时代少许一些极端主义并不是坏事:也就是在特朗普与白人民族主义时代的口号“左派无敌人”(“no enemies to the left”,译注:此口号起始于俄国二月革命时期社会革命党人对布尔什维克的纵容)。
我能理解很多人这样做是选择最小阻力路径,但这更是为了回避CRT里更深刻的反自由主义元素,这是一种反反警醒(anti-anti-woke)立场,它把不同意见者都看作是歇斯底里患者(或者是种族主义者)。
很了不起的是,CRT倡导者们构造出一个粗陋的道德二元框架,以此压服了自由派。自由主义允许中立、怀疑与无动于衷,但CRT强求绝对直接的选择:是选种族主义,还是选由CRT定义的反种族主义(anti-racism)?没有人愿意做种族主义者,难道不是吗?对族裔不均的合理不满,再加上担心自己被贴上bigot标签的恐惧,导致许多自由主义者放弃了自己的核心价值,向极左派投了降。
CRT大胜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它极为简单。
社会里的不均现象是非常非常复杂的事情。各种因素都参与其中:比如阶级、家庭结构、教育、邻里环境、性别、生物学、基因以及文化。为了从实证的角度来找到改善困局的可行办法,需要大量艰难的工作。但是如果你把所有这些因素都抛之脑后,把所有族裔不均的现象都归咎于唯一的“结构性种族主义”(“structural racism”)原因,然后把自己用道德正义包裹起来,你就非常惬意舒适了。对那些考虑多种因素、提出反对意见的人,用这种简单方法就能打发掉了。
CRT还与人性中最强大的驱动力之一有着深层次的关联:部族主义(tribalism)。反种族主义(antiracism)非常了不起地将种族主义与性别主义的本能吸收进来:对一个人,用肤色或性别立即做出判断,然后包裹在一层美德的面纱里。从外观来先入地判断一个人,你不必再对自己做出更正。自由主义要求你全面考察一个人的特质而不依据肤色,这种麻烦在CRT那里消失了。简单地用肤色和性别判断人,你不再感到羞耻反而感到骄傲;而且还是在拆解种族主义与性别主义。这真是个好事儿!
阶层抱负也是一个因素。警醒文化的“礼仪”对上层社会来说越来越不可或缺。这种“礼仪”让你显得位居美国社会阶层的上流。使用正确的词句显示你在这个精英群体里如鱼得水;用词不当——比如“性偏好”(“sexual preference”,译注:大法官提名人Amy Coney Barrett近日在听证时使用此词遭致攻击)——就会暴露出你是个乡巴佬、bigot,或者更糟,外省中产阶级(middle class provincial)。
Rob Henderson(韩裔剑桥大学博士生)撰文[5]分析,这种进入上层阶级的抱负解释了为什么亚裔美国人,虽然他们受到CRT引起的直接种族歧视,但仍然支持警醒主义:“进入中产阶级的门票是收入与教育,进入上层阶级的必要条件则是拥抱‘多样化’(diversity)。这是社会学家Pierre Bourdieu所说的文化资本(cultural capital)的组成部分——品味、词汇、给予上层人物社会优势的举止与领悟”。
Reihan Salam(非裔保守派作家)2018年8月在大西洋杂志撰文《批判白人的功用(The Utility of White-Bashing)》[6]对此也也做了极好的阐述。

毫无疑问,在我看来警醒文化还有一种宗教成分。对觉得缺乏人生意义与超验感的无信仰的一整代人来说,变得“警醒”,就像“重生”(born again)一样,填补了那个精神空洞。
在这个原子化的孤独年代,感到自己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放弃疑虑,与一同归化的无数道友一起参加研习会和示威游行,能够很大地减轻孤立空虚感。很多现代人想要一种没有上帝的宗教体验。CRT,和过去的communism一样,给了他们这种体验。
残酷无情也是CRT如此成功的因素。对那些世界观里认为只有权力与权力斗争最重要的人来说,使用起权力来不会有一丁点疑虑。毕竟,在CRT看来,权力一直都在白人顺性别异性恋父权(white cis-heteropatriarchy)那边,那么反击也就再公平不过了。对那些不警醒的人(unwoke)、白人、男性、顺性别(cis-gendered,指那些不是变性/跨性别的人)、亚裔美国人,等等进行歧视,不仅是公平的,而且是至关重要的。
关闭演讲是保护被压迫者;在社交媒体与职场进行霸凌是体现美德;仁慈与宽恕是为了保护白人至上;公司人力部门积极地寻找持不同意见者并给予惩处。一旦censorship与恐惧的体系建立起来,拿几个出头的罪恶者杀一儆百,鼓励告密者,那些异见者自然会逐渐自我和谐,然后异议逐渐消失,直至新的正统定于一尊。
在过去,一套新的思想体系会参与一系列论争与辩论。但你可能已经注意到Wes Yang所称的“继承人意识形态”(“the successor ideology”,指取代传统自由主义的新意识形态)的倡导者从不与他们立场的严肃反对者进行辩论。这是因为在自由社会里,辩论意味着双方地位均等,并使用理性来决定孰是孰非。但是在CRT里,并没有“双方”(“both sides”)一说,“种族主义者”(“racists”)和“反种族主义者”(“antiracists”)绝不能等同起来,而辩论与生俱来意味着压迫。
逻辑、证据和理性,在这个世界观里,仅仅是白人至上主义的产物,是对压迫者施暴的一种形式。要记得,在CRT里没有真相或客观,只有叙事(narrative)。于是,2+2=5,数学与生俱来是白人种族性(whiteness)的工具。什么样的种族主义者会否认这些?
我们要承认,自由民主制(liberal democracy)是反直觉、非常困难和复杂的,它所要求的自我收敛、理性与容忍的程度,大多数人都不具备。这也是为什么它是当今世界如此稀缺而转瞬即逝的特例,在人类的绝大部分历史中都没有存在过。
CRT更契合人的本性。它给你理解世界的最简单的模版,你同意它它就给你美德,只要你身份认同它就立即给你权力,仅仅只需要部族主义直觉(tribal instinct)它就能蓬勃发展。因此,它会长久存在。
因此,为自由主义的奋斗将会漫长而艰难,它需要我们能够鼓起的最大勇气、意志和严谨。
译者介绍:张拓木,自由撰稿人,斯坦福大学统计学博士,原谷歌风投技术合伙。文章来源于译者公号:Lib Sans Woke
Reference
[1] Bari Weiss:《不要再感到惊讶》(Stop Being Shocked) https://www.tabletmag.com/sections/news/articles/stop-being-shocked
[2] Bret Stephens:《The 1619 Chronicles》 https://www.nytimes.com/2020/10/09/opinion/nyt-1619-project-criticisms.html
[3] Dean Baquet:《关于Project 1619的声明》  https://www.nytco.com/press/a-note-from-dean-baquet-on-the-1619-project/
[4] FIRE:2020年9月《大学生言论自由调查》  https://www.thefire.org/largest-ever-free-speech-survey-of-college-students-ranks-top-campuses-for-expression/
[5] Rob Henderson:《为什么亚裔年轻人现在警醒了》(Why young Asians are now woke) https://unherd.com/2020/10/why-young-asians-are-now-woke/
[6] Reihan Salam:《批判白人的功用:这种说辞有其目的,这也是为什么它不太可能消失》(The Utility of White-Bashing It’s a rhetoric that serves a purpose—which is why it’s not likely to disappear) 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18/08/the-utility-of-white-bashing/566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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