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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5日星期五

李南央“我有这样一个继母(35)“结束语”

2020年6月6日第三十五期"结束语"

朋友们好,我是李南央,现在是北京时间2020年6月6日,是我连播《我有这样一个继母》的第三十五期。节目开始之前,我想说一句题外话。两天前是"国殇"日,每一个中国人都不应该忘记。即便是已经加入美国籍的前中国人,如果你拿的是"六四绿卡",已将全家接到美国安居乐业,也多少次地返回过中国,并没有任何政治上的麻烦,但是你如果良心尚存,就不应该忘记你和你的家人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如何得来的,就不应该忘记"六四"。

今天要唸的是《我有这样一个继母》这本书的"结束语"了。

父亲晚年总是说:我这一生对得起这个党,对得起历史,对得起自己。杜导正先生等人写的悼念李锐的文章中也特别引用了这句话。父亲的话里没有"对得起人民"。

父亲和张玉珍确实是根本不同的人,参加共产党的初衷云泥之别。但是撇去党和历史那宏大的叙述,就"对得起自己"而言,他们有相似之处——都对得起自己,但对家人不起,遑论人民。  

如果张玉珍仅仅是个米脂的婆姨,父亲是否会看中她呢?我想不会的。父亲同我最后一次谈话中说的:"她确实是在抗大毕业的,抗美援朝啊……这个真正共产党里面的一些好的影响啊,在她身上有,你不能说共产党过去做的事情,都是做坏事情嘛。在培养人呀、在延安……"

这正是父亲能够选中张玉珍,虽历经四十年不能通心、同心,甚至不能同床的生活,最后还是要说:"选张玉珍,我现在回忆,我还是选对了"的根本原由:张玉珍是从延安抗大出来的老干部。

萧军在延安日记里对"他身边接触的共产党人有触目皆是的臧否,大致的论调是批判党文化的粗鄙和庸俗,以及党人因为拥有一个特殊的政治身份而沾沾自喜的情感状态,和建立在政治身份而非实力和贡献之上的延安等级制度。"(唐小兵《革命的囚徒——延安萧军的精神史》。)不是吗?对于张玉珍得到了副部级医疗待遇,父亲在日记中是这样写的:

2015年9月9日(星期三)

玉珍收到部里电话:她已享受"副部级医疗待遇",高兴之至,我也为她高兴。

而当父亲将这一"喜讯"告与我时,我的反应是:怎么可以这样!凭什么?!

父亲和张玉珍同是被"等级制度"的党文化浸透了的,父亲对奚青、赵来群和黄与群这三个对《我的父亲李锐》一书极不认同的"访谈者"说:"李南央对共产党是整个否定的,她的观点很幼稚,很极端,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确实道出了我同父亲之间的根本不同。对共产党,父亲虽然也说:"无法无天,无知无耻","培养奴才大黑帮",但骨子里,他同这个党有着太多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无法对它完全地否定,所以同张玉珍政委终是扯不断、理还乱。而我,李锐的女儿,是一介平头百姓,我不认同共产党的理念和它的所有作为,张玉珍,这个从延安抗大走出来的共产党老干部,在2017年10月23日那天对我人格的侮辱,即使为了父亲,我也无法再继续容忍。

父亲有一年回长沙,去看了他当年读书的楚怡小学。我回国时他谈起了那次回母校的经历,说:"老师用的粉笔都买不起。我们去了,校长惶恐地跑出去买了一把香蕉招待我们……"我看见父亲眼中的泪花。父亲的内心又有与张玉珍根本的不同,那里存有着人性的爱。我因此永远地想念他。

我当年给大表姐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话:

不知你是否细看完了《父母昨日书》。那里有一封信,我爸叙述了去延安前到桥头河看公公和大姑姑的情景,内中说大姑姑同我爸一起步行,送了我爸几十里路,后来不得不分手,大姑姑一直在抹眼泪,我爸不敢回头看。"革命"是不能传世的,只有人间的情爱是人类永远歌颂的主题。两个姑姑对我爸爸的那份永远不变的忘我的爱,从某种意义上说,比什么"思想"都更令人珍惜和崇敬。

记得老布什总统的竞选口号是"家庭价值"(family value)。前不久在美国NBC电视台一个叫dateline的节目上,看到小布什总统的女儿为爷爷做的一部纪录片,以孙女同爷爷的对话为主线,串出老布什一生的亮点。这是多么完美的生命轮回,多么令人羡慕的人生幸福!

一位我从未谋面的黄一龙先生给我发过一封电邮:

讲老爷子的故事每次都听,今天这一次听得忍不住流泪了。我们当父亲的受苦受难,感觉到的常是切身的遭遇,它对子女的连累虽然能够想到,但我们其实是""有应得,自己找的;对无辜的孩子们的伤害,特别是从天真的他们的感受来看,则是旷古所无、绝对无解的。十分感谢你。

当中国执政党的领袖像老布什一样将家庭放在第一的时候,当黄一龙先生这样的父亲在中国越来越多的时候,中国就真的有希望了!


《我有这样一个继母》到这里就唸完了。我是以"听友们与我的互动"作为这本书的"代后记"的。"互动"的内容,有一些在过去的连播中读过了,这里只选内中"几位年轻人的来信"给大家读一读吧。

几位年轻人的来信

南央女士,你好:

我虽年幼您约40岁,但您精神、人格上表达出来的力量和勇气,我自愧不如,甚至自卑。不是溜须拍马,我已经失去这些东西很多年。我虽正值壮年,但常感精神上已经垂暮,就像王小波先生所写的那头"睾丸挨了锤的牛",我已经被吓得奄奄一息,吃草干活似乎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是一名在大陆生活,接受大陆教育长大的90后。工人家庭出身,家庭物质财富或许还在城市家庭平均线以下。如果从出身来看,我是茫茫人海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个体。我认为我的视角,是位于中国金字塔最下层的视角,从贫困人口到新晋的中产阶级。

我大学之后的经历:

2015年本科毕业,大四就签了一家在当时冉冉升起,两次被评为"最佳雇主"的IT公司。底薪6600元,年薪13W,职务是Marketing Manager。工作目标是向某个城市的政府机构售卖公司生产的IT产品,工作内容主要是技术引导和商务公关。说白了就是让有采购需求的单位认可公司的技术,同时用人情礼往,行贿腐败等手段跟直接客户,以及与直接客户有私下交易的指定经销商建立利益关系。这样的工作持续了3年,换了三家公司,最终以我个人的绝对失败而结束,并且决心离开这个行业,继续读书。

离开这个行业的直接原因是,自己实在无法做好这份工作,更挣不到钱,身心俱疲。至于深层次的原因,非常复杂,我自己也不愿去想了。但是我想把自己在这份工作中遇到的痛苦写下来,跟您分享。

1. 公司向内部作假。公司公然欺骗一线市场人员,将一些技术上无法实现的功能夸大、编造,作为卖点教育给一线市场人员,以此增加技术上的筹码。一些研发承诺的功能在实际使用中被客户发现无法实现。解决问题的办法是继续欺骗,或者欺骗+安抚,最坏的结果是退货。

2. 市场人员公然欺骗客户。撒谎是我们一线人员的日常,底线是不影响采购,不会轻易被发现,只要不触及底线,什么谎都敢撒。

3. 吃喝嫖赌。吃喝嫖赌是工作,越能跟有价值的官员吃喝嫖赌,说明这个人越有本事。

4. 没有多少客户真正关心产品价值。技术官僚,几乎没有,技术把关人一般是基层的技术员,人微言轻,少数有些话语权的也不过是给些建议,影响不了决策。绝大多数情况下"符合标准,不出问题"就行,选择买谁的东西,关键在于商务。

5. 客户买的东西是不需要的。为了采购而采购,技术需求模棱两可,甚至压根不搭边,上有相关政策,预算也给批,采购还能中饱私囊,那就买呗。

我的一个相对成功的发小:

他在某地产公司卖房,比我早毕业一年,如今5年过去,在同龄白手起家的人中已是"比较成功的了",400万左右的房产(20年贷款),50W+的年收入,项目部的Top。但我对他的感觉是:越来越没有人性了。

起初还能看到他在良知与欲望间挣扎,如今似乎已被彻底同化,利益是绝对正确的事。

讲一个他亲口告诉我的事:无意间听到同事与客户的电话,他私下打电话过去,冒充其他地产公司的销售,讲自己项目的坏话,把他同事的这一单毁掉了。背景是房价飙涨的疯抢期,理由是卖一套少一套,他的利益会受损。问他良心痛不痛,他说"怪只怪那个销售太不小心了,让我听到电话"。

南央阿姨:您好!

从你的工作经历的录音概要了解了您的性格。特别是迈克对您的工作的肯定那段。您是一个性情中人。感情丰富,工作认真,对人公平没有私心。您让我喊您阿姨也能看出您没有阶层的隔阂,对于我这样一个陌生人来说就很温暖。

因此您与黑暗保持距离,看您的事迹就知道您就是如此,也鼓励我如此。就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很多年前,我给我们学校的王德群(百度能搜到)教授写过信,说我进入社会发现这个社会上很多不好的事。他让我尽力作个好人。有相同的意思在里面。这么多年过来,我有没有作成一个好人我不知道。但还是作过很多不好的事情。

如果您说的黑暗是说制度的黑暗,我一直游离于制度之外,我的学业和事业是很不成功的。大学四年成绩都是垫底。也没有拿到很好的推荐,然后在江西,上海,浙江的一些企业打工也不是很成功。我没有象您那样大致明确的职业目标,也没有象大部分国人那样赚钱的欲望那么强烈。所以很多的成功人士所必须经历的利益的勾兑没有发生。我是学药学的。当了1年多的医药代表。给医生一些回扣,后来由于业绩的原因领导把我开了。我也就没有做这种看似高大上的工作。后来给人送货开小店,也没觉得多丢人。反而没有各种单位共同体的管束,活得更加自在。当然也有生活拮据和无望的时候。我想大部分的中国人和我的经历都差不多,平常而平庸。可能能见识到制度的黑暗,但是独立于黑暗之外并不容易。但其实制度的黑暗相当轻松一些,因为有很多的国家的成功的例子。

如果您说的是文化的黑暗,这就很麻烦了。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并没有80年代您所在的时代的朝气。向您这样文理兼通的人普通高等院校基本上少见。我的大学同学没有几个看过几本社会政治基础类读物。但是赚钱的欲望有的。以至于我现在和他们讨论问题都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们说的无非是这个药科长那个院长什么什么的,而我又不是很感兴趣这个。当然我的学校是理科院校,但是我们文科院校基本上都是师范。大部分都是理工科。相对如此我还算幸运,我中学是武侠迷,因此这样又对文化历史类有所涉及。到后来政治哲学的闲书也看了不少。回头来看我们这个时代的大学生大体是平庸的,后面扩招的大学生当然也不好说。现在有一个词"社畜"说的是现在的年青人更加专注于个人的感觉和欲望。我的老乡同学什么的,聚会聊天会自动屏蔽一些说理的部分,讨论仅限于时然,而且用的工具其本上就是高中的马克思政治经济理论(社会五种形态什么的)。可能我的层次就在这里了,现实生活就只能接触到这里。当然农村老家的亲戚更是如此,就是那种人来人往的人情社会。公共事务层面的事务没有去思考,也不太想去参与。村长的选举也流于形式。我们的教育对政治学,社会学,哲学的基本原因和概念都会屏蔽掉,历史学也很片面,外面的东西进不来,所以能够起作用的文化因素就是两个,一个是传统的儒家伦理,一个就是佛道的顺从意识。这两个东西也是一个双刃剑,从坏的一面来说他们为虎作伥;从好的一面来说他们又维持了这个社会不至于崩塌。当然一种文化如果要昌盛,必须以这个社会的开放和个体的自由为基础,例如唐朝可以说是儒家和禅学的巅峰了。我们社会体系现在如此的桎梏。可以说无论是儒家还是佛道都只能论为一种工具,只须看到那么些道场,禅观,讲堂里面那么些大师的丑态和吃相就明了了。这种文化的屈从和不作为也导至了人性的黑暗和不自知。比如这次武汉肺炎的英雄李文亮先生也是一位小粉红。半年前还说过香港的愤青。当然我没不敬的意思。无疑为真相而牺牲是伟大的可敬的。只是说明这种现象。谭嗣同说两千年之学皆旬学也乡愿也。刘晓波采访说中国要被殖民300年才有得救。都是说这种文化的黑暗。这种文化黑暗无远弗界。

对于第一种黑暗,可以尽量远离。对于第二种黑暗,我们可以作一些善事来忏悔我们的错事。但事实上,我们这些人就在黑暗中。您在国外时间长了,人与人之间至少是没有恶意的。大部分是善良的。在国内这种事情也很麻烦。例如捐款,在国外,你捐款了,你就发挥作用了。但在国内你捐款了你就上红十字会的当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比如你不能显得很善良,不然就会有很多麻烦。比如扶老人事件。在国人心中,善良的人就是傻子。我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我和同事一起看到一个可怜的乞丐,我扔了一些零钱,他们就笑我傻,说那都是骗钱的。现在国内一个明星叫袁立为了肺尘病人作了一些事,经常在网上被人攻击。只能尽力而为吧。

倾诉倾诉。所以不要为了回信的事而烦恼,您保重身体。用您们北方话说,您就看个乐,有用当然好。没用也很好。

Xx:你好!

谢谢你写来这么长的信。我想,你现在的心情跟我们那一代在文革时的心境有某些相似之处。只是,那时我周围的同龄人们都很关心国家大事,对钱都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所以那时制度虽然黑暗,文化还没有黑暗到你现在所处的程度。

你的教授说得很对:自己做个好人吧。如果有了孩子,让他/她尽可能出去读书吧。中国我们救不了,中国人我们也救不了,我们只能做自己能做的那点事——做个好人。但那就是在救中国,就是在帮助我们的同胞。

南央阿姨

南央大姐你好!

一直在跟踪收听你的在线广播和访谈节目。非常赞赏你的直率和真诚!我也收听过你的"我有这样一个母亲"的广播。你这两位母亲的性格和对家人对各种事情处理态度,不正是反映了共产党文化和中国几千年文化融合后产生的结果吗?

在国内时,天天听共党的宣传,学的是被篡改的历史!可以说我们是喝狼奶长大的。你的两位母亲是喝这个狼奶最好的例证。以前我相信,我们是一个优秀的民族。但是现在,从知道了真实的历史和反观我们的行为,我彻底地认识到,我们文化中充满了人吃人的糟粕!再加共党文化几十年的毒害,整个民族都处在疯狂的状态!非常敬佩你的勇气,把这些都记录下来。这两本书是面镜子,中共的面目都映在里面。


好,今天的节目就到这儿。明天是"听友们与我的互动"的最后一节及丁东先生的代后记,请继续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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