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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13日星期三

李可心:《紐約客》反思美國留學生接納策略

文:李可心(美國紐約大學〔New York University〕國際關係碩士生)
(上)我們讓你呼吸自由的空氣,你卻繼續看CCTV
今年8月19日,美國《紐約客》(New Yorker)雜誌發表了一篇特稿,名為《一個讓在美中國留學生獲取新聞的「後真相」出版物(The “Post-Truth” Publication Where Chinese Students in America Get Their News》,探討在地留學生媒體如何塑造國際學生的民族主義。
《北美留學生日報》顧名思義是為美加地區的中國留學生所創建的媒體平台。這個擁有百萬訂閱的自媒體,創立初衷是希望提供留學生們出門在外、校園生活的種種資訊。然而《紐約客》的特稿指出:自從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以後,《北美留學生日報》的報導內容逐漸富含高度的中國民族主義言論(nationalistic overtones),有意帶動言論風向。報導更揭露出《北美留學生日報》的內部祕辛,其中包括如何產製不實的文章、該報的編輯和作者又以怎樣的觀念處理新聞等等。
這篇報導點出了兩個問題:
  1. 打破美國政府希望藉由中國留學生帶起中國政治改革的幻想。
  2. 在自媒體發達的時代下,新聞倫理已逐漸消逝,媒體成為當權者操縱輿論與風向的利器。由於篇幅的限制,筆者將會根據這兩點,分別以兩篇文章做討論。
(一)打破美國政府希望藉由留學生帶起中國政治改革的幻想:
  • 大量接收中國留學生的背後用意
以往美國政界、學界中,存在一個美好的幻想,認為中國在經濟上的開放,最終將會帶來政治結構上的改革,成為一個自由民主的國家,也就是九零年代以來美國對華政策以「接觸(engage)」、「與中國交往(engaging China)」為主的核心思想。這也是為什麼美國自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給予中國大量的金援,並且透過官員與學界的雙邊交流提供政策建議。美國更歡迎大量的中國學生赴美留學,其中的用意是希望這些留學生在呼吸過美國的自由空氣之後,回到自己的國家帶起改革,散播自由思想。這樣的政策不僅用在中國,面對其它極權體制的國家,美國同樣也敞開大門歡迎他們。
中國前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曾在訪談中提到中國政治改革的重要性,以及推動言論自由的必要。這樣的發言著實讓美國的政界專家們,對中國的政治改革更加抱予希望。然而這樣的幻想卻在2012年習近平上任後逐漸破滅,中共一系列擴大極權的政策——包括加強中央集權制度、對人民網路監控、對其它民族的壓迫等,讓美國政界人士,不再對中國政治改革抱持期望。2018年,習近平修憲取消了國家主席的任期限制,再次「打醒」了一批美國學者,並促使「對中鷹派」(又接近:屠龍派〔Dragon Slayer〕)成為華府主流。
面對近期香港反送中而衍伸出的一連串抗議活動,在海外的中國人,尤其是留學生群體當中,出現了大量支持中國政府的言論。這樣的行為讓美國民眾感到震驚,為何中國留學生在呼吸了自由的空氣後,仍選擇袒護中國政府?這其實與中國留學生接收資訊的管道息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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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難以撼動的資訊接收習慣
《紐約客》的報導,揭露了《北美留學生日報》如何帶動風向、激起民族主義。例如2017年馬里蘭大學的畢業典禮上,來自昆明的楊舒平在演講中比較了美中兩國的空氣、民主和言論自由,並呼籲要為「民主、自由」而奮鬥。隨後《北美留學生日報》立即發文,以《馬里蘭大學中國留學生畢業演講涉嫌辱華:我在美國吸到的空氣都是甜的》為題,直指楊舒平「辱華」,中國官媒《環球時報》也隨之發聲,掀起一陣撻伐聲浪。
雖然報導聚焦於《北美留學生日報》的言論風向,但也同時顯示出,中國學生來到美國之後,多數人使用的媒體跟社交平台仍然以微信、微博或《北美留學生日報》等受中國政府監控的媒體為主,而非Twitter、Facebook或CNN、NBC等美國的主流新聞媒體。就算中國留學生人人都有臉書帳號,但由於社交圈仍以中國人為主,因此收到轉發或得到的資訊仍是有經過篩選的。
  • 中國海歸官員佔比下降
中國海歸官員的佔比變化,是另一個衡量美國開放學術大門給中國學生之後,能否促使中國政治改革的指標。中國綜合性週報《南方周末》曾在2014年針對海歸官員做過一項調查。調查指出,改革開放後,中國出國留學人數多達三百多萬人,畢業後歸國的有一百多萬,且比例逐年升高,然而中國海歸官員的數量卻有下降的趨勢。
雖然中國國家公務員招考,對海歸並沒有限制,然而大多數的海歸回國後,卻會優先選擇私人企業,畢竟在國外唸書花了那麼多錢,回國做基層官員,薪水微薄,太不划算了!另外,很多中國公務員的崗位,都會要求報名者必須是中共黨員,使得許多海歸望而卻步。一位中共中央統戰部的幹部表示,在統戰部幹部裡,基本沒有海歸,「因為我們這裡全部是中共黨員。」現實的原因,使得赴美的中國留學生難以進入政府體制,更無法推動任何改革,一道道高牆也讓中國政府聽不到一絲為自由吶喊的聲音。
  • 美國對中國留學生的未來政策
美國的夢碎是否會讓他們因此降低中國留學生的簽證數量?筆者認為,可能性不大!根據統計,2017至2018年,中國學生佔美國國際學生總數的33.2%,幾近三分之一,超過36萬人,是九年前的三倍之多。如此龐大的數量,不難看出美國教育學院的收入,大大仰賴著中國留學生,他們帶起的經濟效益也相當可觀,從美國東西岸林立的手搖飲料店,就可見一斑。中國留學生與美國學府之間的經濟掛鉤,使得美國政府難以對中國學生做任何過大的抵制動作,再者,身為一個高喊自由主義、言論自由的國家,因為留學生擁有不同思想而做抵制,也實在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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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教育與文化事務的美國國務院助理國務卿羅伊斯(Marie Royce)在七月時表示,美國仍舊歡迎來自中國的留學生,然而羅伊斯也提出,大學機構需要更努力地協助中國學生融入當地群體,尤其是那些沈浸在中國共產黨宣傳泡沫中的學生們。不過就筆者觀察,這是有難度的,一個很簡單實際的理由是:和自己有著相同語言、文化背景的人相處起來,就是比較輕鬆、自在,容易以此為渠道接收訊息、形塑認知。此外,種族間的文化差異常常會導致對特定種族的排斥甚至差異化對待(discrimination),也就是如俗稱的「歧視」,這是幾乎所有身為異鄉遊子的留學生都曾面臨的困境。因此,要用行政資源與手段推動大學機構幫助留學生「在地化」,甚至要改變他們的思想或接收資訊的習慣,恐怕難有成效。
惠妮休斯頓的經典老歌Greatest Love of All(最偉大的愛)第一句唱著「I believe the children are our future. Teach them well and let them lead the way(我相信孩子是我們的未來,好好地教育他們,讓他們引領未來道路)」這句話刻畫著許多美國政、學界人士的信念,相信教育能夠帶來改變,但《紐約客》的報導打破了他們的美夢。
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或許一個人的思想,更多是受到媒體的影響。美國政、學界已逐漸意識到,一廂情願地相信透過軟實力(Soft Power)推動中國政府改革,可能不是那麼容易,尤其在這個習近平時代更是難上加難。
(下):對中國媒體來說,「新聞」和「內容」是同一件事
今年8月19日,美國《紐約客》(New Yorker)雜誌發表了一篇特稿,名為《一個讓在美中國留學生獲取新聞的「後真相」出版物(The “Post-Truth” Publication Where Chinese Students in America Get Their News》,探討在地留學生媒體如何塑造國際學生的民族主義。
《紐約客》的特稿指出,《北美留學生日報》這個擁有百萬訂閱的自媒體,創立初衷是希望提供留學生們出門在外、校園生活的種種資訊,但自2016年美國大選後,《北美留學生日報》的報導內容逐漸富含高度的民族主義言論,有意帶動言論風向。報導更揭露出《北美留學生日報》的內部祕辛,其中包括如何產製不實的文章、該報的編輯和作者又以怎樣的觀念處理新聞。
在上次的文章中,筆者討論了《紐約客》的報導,點出了第一個議題:美國政府希望藉由留學生帶起中國的政治改革,但他們的幻想已然破滅。而在今天的文章中,筆者將聚焦於該篇報導所帶出的第二個議題:
自媒體時代下的新聞倫理,以及中國缺乏的第四權。
全球媒體現象——自媒體的新聞倫理
《北美留學生日報》這個名字乍聽之下,像是個正規、傳統的報紙媒體,但事實上《北美留學生日報》,就僅僅是個靠社群媒體傳播的自媒體。《紐約客》特稿的作者在採訪時,問了《北美留學生日報》的創始人、CEO兼總編輯林果宇:
「新聞」和「內容」,哪一個名詞更能準確地定義留學生日報的貼文( IF IT WAS MORE ACCURATE TO CALL COLLEGE DAILY’S POSTS “JOURNALISM” OR “CONTENT”)
林果宇對此回應:「兩者有什麼差別?(“What’s the difference?”)」。
《北美留學生日報》的編輯Deng He也在另一個採訪中承認,自己是在總編林果宇的要求下,編造出《我給敘利亞的朋友看除夕中國放鞭炮的視頻,他哭了…》一文,而這篇文章隨後成了《人民日報》、《環球時報》、新華社和共青團中央的熱門轉載文章。
看到這裡,你或許會對以上的問答感到震驚和憤怒,然而我們每個人,在社群媒體上,都是自媒體,若是你面對《紐約客》作者的問題,你又會如何回答?
《紐約客》的特稿標題中出現了「Post-Truth(後真相)」一詞。「後真相」是2016年《牛津英語詞典》選出的年度詞彙,其指的就是「在信息傳播的過程中,反應客觀事實和具有邏輯性的訊息往往容易被忽視,相反地,煽動感情,富含高度個人情緒的訊息更容易影響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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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言之,「後真相」指的就是煽動感情的言論、文章更容易被轉發。由於如今的社群媒體平台成了最大眾化的傳播管道,包括個人、自媒體、傳統報社以及媒體公司,因此許多媒體業者為了與其它自媒體競爭,也逐漸擴大使用煽動感情的言論來吸引民眾目光、提高轉發量和點閱率。
新聞倫理強調報導事實真相、提供多方觀點,但在這個社群媒體的時代下,越來越難以遵守,很多媒體從業人員懷抱著滿腔熱血,奔波於新聞的公平正義與社會責任,點閱率卻遠少於那些腥羶色的報導。媒體的亂象隨著網路平台的發展,不斷地在世界擴散,但為何《紐約客》的報導要如此針對《北美留學生日報》呢?
原因是,在民主國家中,這些能夠激起人轉發、按讚的言論是由人民發表的,相反地,在極權國家中,這些言論是經過國家控制、監控的,自媒體這個原本能夠讓人們表達個人意見的平台,在極權國家中,反成了極權政府帶動風向、控制思想的工具。
不同體制下的新聞定義與閱讀新聞習慣
在民主國家中,媒體又被稱為「第四權」,除了向民眾報導近期發生的事件外,更要在國家體制外監督施政、揭露真相給公眾。然而,對在極權統治下成長的人民而言,「媒體」已與「國家體系」劃上等號、被視為黨國的傳聲筒。由於長期只有單一的新聞來源,極權體制下的人民也很少有「查證、比較新聞」的習慣,對於媒體所傳播的資訊有非常高的信任度。
在上篇文章中,有約略提到,中國學生在赴美留學後,大多數仍習慣使用過去在中國接觸的新聞媒體跟社群平台,包括微信、微博等等,如果閱讀資訊時沒有查證、瞭解多方觀點的習慣,就算到了言論自由的國家,仍舊會持續接收被國家監控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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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新聞倫理消逝的現象已使社會意識到「學習如何閱讀新聞」的重要,包括臺灣在內的許多國家,已將「媒體素養」(Media Literacy)納入了義務教育中,積極教育民眾在接收資訊時,需反思、多方地查證、確認資訊的正確與真偽。相反的,中共近期卻發出通知,記者必須通過包括「習思想」等內容的考試,才能申領新版記者證,使媒體與國家的結合更加緊密,把整個國家推向一言堂。
說到底,縱然對於許多民主國家而言,中共控制媒體言論自由的行為確實難以接受,但中國如何制定內政,他國確實難以插手干預。
不過,中共政府如此強硬的做法已讓中國與西方社會之間樹立起更大的隔閡,也使得美國將重新思考對中國的開放態度,包括歡迎中國學生留美的政策。如此干預性的媒體控管也勢必讓台灣與香港的人民更加抗拒來自中國的統治意志。
——The News Lens 关键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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