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vereign is he who decides on the exception." - Political Theology, Carl Schmitt
//前言//
沒有推演事態發展的本事,也沒有猜測中共或特區政府盤算的能力,只能夠提出一些想法及可能性。
文章頗長及迂迴,所以結論寫在頭:我猜想香港正在重演以從中共角度「優化」的天安門鎮壓劇本,目標是維持中國大陸的整體穩定。換個角度說,中共的打算是棄兵保帥—香港是兵,中國大陸的政權穩定是帥。
//不是軍政府、不是警察//
林鄭月娥引用《緊急情況規例條例》來訂立《反蒙面法》,立法繞過立法會,基本上就是將法律懸置,宣布香港進入例外狀態(State of Exception)。近年有很多關於例外狀態的討論,例如思想家Giorgio Agemben 在其著作《例外狀態》指美國在911之後就是這個狀態,因為美國聯邦政府的權力變得無限大,包括妄顧人權的竊聽。換言之,美國政府當時將整個法律懸置了。例外狀態所展示的是主權可以懸置法律、為所欲為的力量,正如德國右翼法學思想家Carl Schmitt所言:主權就是決斷例外狀態之人。
因此,不是因為情況緊急所以要動用《緊急法》,而是主權要透過宣布(決斷)進入緊急(例外)狀態來展示自己的力量。香港過去一百日警暴處處,早前有說香港人正在對抗「軍政府」,我不盡同意,《緊急法》正正證明權力仍牢牢在中共手裡,而且盧偉聰不可能奪權;不過,這說法也有對確的地方,因為「黨指揮槍」,在《緊急法》後的警察更無後顧之憂,權力儼如解放軍,而共產黨本身就是軍政府。
主權在風平浪靜之時會隱藏身分,法治將法律的暴力包裝得漂漂亮亮,但當主權宣布進入緊急狀態,市民才會驚覺政府的權力可以是完全不受限制,法治對人權的保障有如廢紙。從這個角度看,我們不再需要對法治有幻想。
法治在這個非常時期只是一個包裝,替暴政塗脂抹粉。化妝的原因是替中共在國際政治的舞台上留下活動空間,因為只要「六四」在香港重演,其實大國也不可能不發聲。現在中央比三十年前更懂包裝,所以今日對香港的策略可能在中共心目中是「優化」的天安門鎮壓劇本。
香港進入緊急/例外狀態,將主權的操控與權力赤裸地向全香港人呈現。就算沒有讀Carl Schmitt都會知道林鄭一定有請示中共(或受中共命令),她才沒有這個權力。諷刺的是在「反送中」運動開始的大部份時間,示威者對中共都很客氣,只是向中聯辦投擲顏料、非常間中地對付國旗,無奈政府堅持不回應訴求,矛頭才指向中共,將國慶日變成國殤日。現在因為《緊急法》,原本未被仇恨的中共將成為香港人的共同敵人,換句話說,中共將失去香港這一代人的心。然而,正如一九八九年的鄧小平,中共為求政權穩定已經不介意失去這一代人。
//資本、國族、國家的Borromeo環//
根據柄谷行人的分析,這個世界以一種新方式呈現歷史的終結—資本、國族及國家緊密地構成一個有如Borromeo環的結構,難以擊倒。簡單而言,資本主義發展必定會帶來因為不平等而生的對立,國族思想則追求平等,可以緩和種種對立與矛盾,而國家則可以透過法規、課稅來達至國族的平等追求,三者互補不足,缺一不可。
我們要知道兩件事:一、中共要思考的不單是香港,更加是整個中國的政權穩定;二、中共將「反送中」運動定性為「顏色革命」是一種加強國族思想的做法,這與中共一貫做法無異,這在Borromeo 環的結構當中。
雖然這個「資本—國族—國家」所構成的Borromeo環相當鞏固,但不代表沒有崩解的可能。資本高速發展帶來的極度不穩定真的有排解的可能﹖國族情懷在內地還很強,因為內地資訊封閉,但可以長此下去嗎﹖過去中國經濟發展讓工人的工作環境變得惡劣,現在工作機會減少,可憐的農民工沒有工作機會又有家歸不得,國家有政策做到「平等」嗎﹖每年過萬億人民幣的維穩預算,是顯示中共的強大還是無法處理矛盾的技窮窘境?
香港本土主義冒起正正顯示國族情懷並非無所不能,反抗者的團結也讓國家顯得笨拙,香港一百日的運動就逼中共現身,懸置法律。換言之,香港的現況可能正是Borromeo環崩解之先兆,中共不可能放手不理,因為這可能會牽連整個政權的穩定。不要忘記,香港回歸中國對很多內地人而言有深遠意義,因此香港過去的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再者,回歸後香港有大量內地旅客來港,中共一直很警惕香港的社會運動風氣會感染內地,所以絕不可能放手不管。既然資本發展不能慢,所以中共就會加強國族思想與增強武力鎮壓,而且為維穩不計成本。
在這個時間用《緊急法》,不是因為香港緊急,而是因為政權緊急;在未重病之時下重藥,不是因為錯判,而是因為中共已經不理香港死活,他要醫的不是香港。
//假外資製造的假象//
香港不是很重要嗎﹖最近有一些網絡流行的文章指中國有超過七成外資都經香港流入,足見香港的重要性。數字是明確的,但撰文的人不知道這些「外資」當中其實有假外資。所謂的假外資,就是披着外資外衣的中國公司,包括在香港實際經營的中資企業,以及在中國境外設立離岸的控股公司。這些公司將在實體經濟或海外證券市場的利潤以各種方式轉回中國。換言之,香港已經不再是外資進入中國內地的主要窗口,反而是中國內地賺環球錢的方便跳板。
另一方面,有不少所謂的外資根本不會因為政治因素撤資,例如最近與中共緊密合作的港鐵在內地有投資,這些算是FDI(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但港鐵怎麼會撤資﹖不會撤內地的投資,也不會撤離香港。同理,登報的地產商中也有涉足內地地產投資項目,他們跟港鐵一樣,為中國內地提供「外資」,而且不會撤離內地與香港。這些與中共同聲同氣、求在內地賺錢的公司,也可以算是假外資。
當然,不是全部由香港走入內地的外資都是假外資,但走入內地的真外資是否一定要經香港﹖事實上,能夠直接投資的方式越來越多。近年內地成立WFOE(Wholly Foreign Owned Enterprise)的條件逐步放寬,外資直接走入內地變得越來越容易(儘管依然艱難),香港的中間人角色中已經漸漸(甚至早已)消失。
「可憐」的是一些雖有內地生意但主要業務還在香港的港商,他們被背叛了。由天安門事件起三十年,由聯手抗中到現在忠心耿耿,換來的卻是冷漠的背叛。三十年證明了什麼﹖與虎謀皮從來不會有好結果。
如此看來,本身香港的價值就不停貶值,而現在相對於政權穩定而言,香港這個地方的戰略價值更是變得無足輕重,棄港的一步並不意外。
//棄港前後//
在三日長假期前推行《反蒙面法》一定會招引抗爭升級,必定會引致恐慌,特區政府怎會預料不到?就算要棄港,也不至於要採用這種挑釁的方式吧?我的猜想是中共還需要香港的最後價值—錢。
要香港的錢,就要香港全速推動基建,那個全無內涵與規劃的「明日大嶼」也要盡快進入議程,這樣香港人的血汗錢就可以湧入內地救亡。中國經濟發展已經放滿到6%的水平,加上貿易戰的壓力,香港的儲備雖然是遠水,但還是重要。要做到這一點,建制派不能失去議席。我猜想《緊急法》要做的是保住建制派區議會及立法會選舉的議席,甚至不惜延期及取消選舉,確保他們可以全速賣港。賣港的人不會有代價,因為他們大多都是「裸議員」,只要中共允許,他們資產在外,不須攬炒,所以一直潛水的建制派議員突然積極,開記招推動《反蒙面法》。
換個角度看,香港對中共的價值本身已經不多,「明日大嶼」可能就是香港的句號。因為這次抗爭,香港的經濟將會變得非常嚴峻,但是這可能只是將我們的End game提早而已。
中共要棄港就得揸取香港最後的剩餘價值,不惜一切。在這背景下,抗爭者說攬炒就只是顯示抗爭決心的心態,而不是一個策略,因為敵人不再在意。不過,抗爭的決心是重要的。例外狀態是中共的戰書,香港人就要憑決心戰勝看似牢不可破的Borromeo環。策略如何、應進還是退、如何開拓戰線等等可以討論,但沒有決心就什麼都做不了。
事實上,香港人再無選擇。
//回到帝國,歷史就不會終結//
用柄谷行人的框架講了那麼多,其實我覺得歷史不會終結,不論是福山還是柄谷行人的說法(柄谷其實有提出新想像,而且可以結合傘運及「反送中」來了解,日後再撰文討論)。習近平恢復帝制,中共權力的遊戲規則改變了,黨內權鬥紛爭不可能突然消失,內裡必定風起雲湧。帝制在現代社會有什麼下場?Borromeo環在帝制下不會失衡?一切皆有可能。
歷史會重複—三十年了,鎮壓渴望民主與自由的聲音仍然是中共的答案,縱使天安門流過鮮血;正如復闢,人類擺脫不了權力的引誘,縱使袁世凱下場慘淡;正如皇朝,沒有不倒台的皇朝,縱使沒有人能夠預測到是哪一天。
歷史才不會終結。
——作者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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