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面

2019年7月15日星期一

野渡:那个打捞光明的结巴

 邹幸彤 1984的眼睛


本文为野渡的纪念旧文,所以本文文末贴有野渡的打赏码或打赏给公号然后由公号全部转交给野渡



无时无刻不想为结巴写点东西,提起笔却又无话可说。世间没有天堂,在血写的现实下,语言是如此的无力,既不能让逝者的灵魂稍感安慰,亦不能让生者醒觉奋起。

然而,终归还是要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他的名字已被消失,不说些什么,如何面对他生命的牺牲与祭奠。 





与结巴的相识,缘于网络。

 在互联网的早期,我创办的网站以先后开了48次成为一个网络传奇。结巴是网站的忠实网友,他在一篇文章里说:“自从互联网进入大陆中国以来,独立于体制立场的民间网站便应运而生。在民间网站中,尽量避免敏感时政问题、专打擦边球的自律者多,而坚守信息自由立场的勇者寡。在极少数敢于突破言论封锁的民间网站中,野渡主持的《民主与自由》无疑是大胆而坚韧的民间网站之一。”

在他1999年重获自由到2003年的那几年,他在帝都是很寂寞的,作为结巴,在肃杀氛围下,他一直被主流的体制知识分子圈所排斥,社交不多,所以有大量时间泡在网络上,而我所创办的《民主与自由》成为他最喜浏览的网站,他注册了一个叫“水皮虾米”(水之皮,即是波;虾米,霞闺名霞妹的谐音)的网名在上面发帖以及和网友交流。在网站屡封屡建中,我与结巴渐渐熟悉,并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常想起与结巴一起共渡过的相隔千里以电脑一线相连的每个夜晚。

那时候,他喜欢写完文章后通过skype朗读一次给我或者达功听,在朗读时他感到语句有问题就停下来立刻修改,接着再继续朗读,那时候他一点也不结巴。因此我是他很多文章的第一“听者”。 

那时候,我们都喜爱足球,而他一提起喜欢的巴塞罗那球队和梅西,就滔滔不绝。每个有球赛的周末,我们就开着聊天软件,边看电视直播边在电脑上聊天评头品足。 

那时候,他闲适时喜欢说起他所经历的人和事,说起王朔对他的帮助,说起王小波的往事,臧否人物。 

那时候,他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我的际遇。打压时他第一时间撰写了文章《民间网站守望者野渡》声援;当我需要摆脱被驱赶的困境时,他出面多方筹措,使我得以安顿;当我家人住院时,他第一时间致电慰问;即使在他失去自由前,他还担心着我的生计,交代其他朋友尽可能想办法给我找更多的途径。 

我常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冬日。当我按响他的门铃时,他迫不及待地从楼上三步并作两步赶下来开门,然后伸出双手拥抱的场景。想起那个晚上我们在他家客厅畅聊至凌晨六点,直到我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入睡,醒来时看到他已细心给我盖上了棉被,准备好了饭菜,那一刻直到现在的温暖。 

在他出事前几天,我们还在聊着入冬后的帝都太冷,他计划和霞南下广东避寒。我已经在安排着他到来时的行程。 

没想到,那是永远不会实现的行程。 

他走了,我失了一个朋友,一个老师,一个兄长。 

这种痛,是灵魂的抽搐。




在结巴患癌消息传来前几天,和结巴的一些朋友相聚,因为计算着他已在里面八年,离重见天日的时间已不足三年,我们还热切讨论着他出来后,面对今时今日天花板越降越低的现实,他应如何才能弥补失去的十一年时间,观察和适应上这更残酷的时代。但没想到比他失去自由更残酷的事情已降临到他头上。 

八年间,无数次在梦中还见到他,而希望同样与梦一样不绝,觉着还有三年,就可以再听到他熟悉的结巴声音,听着熟悉的国骂口头禅,一如昨日,在电脑的skype上,谈论着巴萨队那水银泻地的华丽攻击,谈论着民间空间的生长。八年了,我们所喜爱的梅西仍然是球场上的国王,但风霜悄然染上的发鬓已在宣告他的时代渐渐迈向终结;八年了,期待温和推动的民间早已梦碎铁幕。岁月就这样无情地改变着世间,改变着人心。




这八年的时间,曾经挣扎成长起来的空间被碾碎。八年前,无数人为空间的增长而激动,渴望更多的自由,结巴的那一句著名的话代表着的就是那个时代的希望与梦想。但获得炸药奖的光环,沉浸在喜悦的自由阵营忽视了獠牙已越来越近。

而这一切,是信息完全被堵塞的结巴所不知道的,他甚至不知道他所挚爱的人所经受的磨难,这完全和十年前他的遭遇大相径庭。在今天,他生而不自由,死亦不能自由。






但他的灵魂是自由的。所有在结巴生命后期认识他的人都惊讶于他的温和、宽容、谦卑,与八十年代狂飙突进的文坛黑马截然相反。这宽容的精神来自于生命的沉淀,来自于霞爱情的温润,更是对自由的不懈追求的必然。 

前期的激进与后期的宽容在他身上奇妙地合为一体,这是长河劈山开路然后融入海洋的浩瀚胸怀,而没有激烈为自由而抗争过的宽容则只不过是死水一潭。 

所以,他不但是言说者,更是行动者,这在当代知识分子里是绝无仅有的。他以文章入木三分地揭露盛世皮囊下的荒谬与可笑,他认为“未来自由中国在民间”,是民间主体性的首创者,为此他不但以笔为旗,更身体力行,创办和发展平台,不是为了办成作家的“Party”,而是要构建民间反对的人际网络,事实上在互联网早期的网络异议表达运动里,这个人际网络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他出事前一个月,我们俩聊起共同的一个朋友刘路在米国申避的事。 

他问我如何看,我说:“我尊重每个人的选择,但是我绝对不会离开这个国家,我的信念一直是:这是我的祖国,我要让它自由。”

然后我反问他会如何选择出国的事。他说他要出国,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这国自由了,他才会带着霞周游列国去,好好弥补这么多年对她的亏欠。 

他选择了这条荆棘路,他对得起这个国,朋友,同道,道义,但是他唯一亏欠的就是霞。

他的一生,不是在里面就是走在向里面的路上,他为这个对不起他的国做的已太多太多。在他生命的最后,只想以违背他信念的努力,来为他亏欠的至爱换取不再受苦的自由。
 



他为自由而战三十年,为生命自由、国家自由向死而生的奋战,必成为自由战士弥足珍贵的精神源泉,他思想的光影比生命更绵长。 

作为朋友,我铭记着那年颁奖礼音乐会上Sivert Hoyem所唱的《路上的囚徒》(Prisoner of the road ),想着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泪水流敞在脸上,流敞在所有的日子上。


可长按下面给野渡打赏或由公号转交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