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镇压始于"六三"。当天的传言是，军队施放催泪弹，伤了不少人，而便衣入城的军队，被民众识破、阻拦，其武器装备被民众缴获，反抗运动的武装性质骤然升高。然后，据说是有军人的摩托车有意冲撞，造成车祸，对抗一触即发。
于是，入夜时分，枪声响起。
此后几天，官方喉舌大肆报导军人被杀，极力刺激性地描述军人被吊在过街桥上烧死。从军事单位大门里驶出的军车，士兵们全副武装，架着机枪，喇叭里高喊"为战友报仇"。
北京全城笼罩在恐怖之中，人们纷纷传说，一旦有人向戒严部队呼喊、抗议，士兵即以枪弹回击，更甚者则边开枪边追赶，肆意杀人，丝毫不手软。在场没有呼喊的人中弹，也一律视为"暴徒"。这样，再有军车经过，人们提心吊胆，唯有尽快避开。
面对这样的恐怖局面，人们毫不怀疑，正是军队悍然对民众开枪，血腥屠杀激怒了民众，激起了吊、烧军人之举。笔者当时即听到人说，那被吊起来烧死的，正是残忍地杀了人的士兵。
官方喉舌拼命宣传所谓"威武之师"、"文明之师"，宣传"平暴"之际某某街道发生的新的"军民雨水情"故事，但是，人们看到、听说──
士兵手持冲锋枪向抗议学生、市民扫射，狙杀他们，甚至近距离射杀他们；
士兵用刺刀，刺向抗议学生、市民，凶残地刺穿他们的身体；
军官举着手枪，近距离向抗议学生、市民开枪，打死他们；
军人驾驶着坦克车、装甲车，追碾抗议学生、市民，首都街头血肉模糊；
军人持枪，禁止医护人员在街头救护受伤的抗议学生、市民，违者开枪射杀；
戒严部队命令医院，不准其救治受伤的抗议学生、市民，不准为其输血；
……………………
这样的镇压，这样的屠杀，这样的血腥、残忍。
"人民子弟兵"之誉瞬间轰毁。
北京人看到的听到的，分明是一支极其残暴野蛮的军队。
然后，人们在电视屏幕上看到，官方极力否认军队在天安门广场曾开枪，甚至找来几个宣称是人大会堂工作人员的人，硬是说当晚没有听到过枪声。但是，官方喉舌自己报导，士兵在夜色掩护下进入广场，以冲锋枪点射打掉了纪念碑上学生们的广播喇叭。若是用微型冲锋枪，声音的确很小，但枪声响成一片，就只有装聋的人听不到。最近，前军报记者江林说出藏在她心底里30年的话，其中说到，她当时与张爱萍将军的子、孙来到天安门城楼下，看到火光中士兵的钢盔，听到枪声大作，一直不断。所谓天安门广场"没有开枪、没有死人"，根本就是谎言。
后来，人们在电视屏幕上再看到，戒严部队的军人收拾其战友的被烧焦的尸体。人们很惊讶，他们不是戴着白手套将尸体抬走，而是手拿铁锹拨弄尸体，像清扫垃圾一样，将其铲起来放到车上拉走，看得人毛骨悚然。原来，这些"人民子弟兵"对待自己战友的遗体，也是这般的冷漠。
再过几天，局势逐渐稳定下来，这支残暴的军队玩出新的花样。他们在街头，在电视镜头前，装模作样地对过往行人敬礼，据说是"向首都人民致敬"，而行人们无一人正视这些行礼的军人，低着头匆匆而过。
"文革"中曾爆发武斗，号称"全面内战"，有些武斗规模很大，极其惨烈。毛泽东对武斗有所批评，带着些许玩笑的口吻，说是它不如先前的国共内战，不知"优待俘虏"或不知"救助伤员"。
"文革"武斗中，参加多为民众，未受过多少正规训练，打得野蛮了，难以苛责。
"六四"屠杀时，正规军全副武装，钢盔盾牌，各种枪械，坦克车装甲车，堪称武装到牙齿。他们不仅开枪杀人丝毫不手软，甚至不准医护人员在街头救治伤员，还不准医院救治伤员。与这样的军队相比，"文革"中不知"优待俘虏"为何物的武斗者，倒更像是"威武之师"、"文明之师"了吧。
当时，镇压行动的命令，应该是由中央军委下达，而具体的作战命令，应该是出自戒严指挥部，以及各戒严部队。"不惜一切代价"是行动命令之总要求，作战命令规定具体行动，然而，无论何种命令，不会细致到每一次的开枪。军官与士兵开枪时，若"枪口抬高一寸"，总算是作人的良心未泯，而大量出现的近距离当胸击毙，以及刺刀刺穿身体，就不属于所谓作战意识，而是某种仇恨，某种残杀本能。
前些年有部电视剧《士兵突击》，其中描写，训练有素的特种兵，他们以瞄准镜锁定目标而将其击毙，与近距离开枪射杀目标，很不相同，后者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而那些攻陷了北京城的士兵们，他们开枪杀人近似疯狂，天晓得他们的心理压力在哪里。
有将领抗命，有将领写信呼吁，人民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不要进城，不要向老百姓开枪。在他们看来，这是天经地义，不言而喻的事。但是，现实之中，北京人在街头遭遇的，是极其残暴的数万军人。连他们的军官也亲自动手杀人，似乎这支军队中根本无所谓"军官团"的文化。
十年动乱，人性中的阴暗、残忍，大范围、赤裸裸地显现出来。"六四"屠杀，或许是浓缩版的"文革"，集中体现在军队，体现在中共党政官僚机器，同样是赤裸裸，但时隐时现，六三午后开始的那几天最甚。
八九北京事变的残暴、血腥，全世界为之震惊。
东欧、苏联的共产党专政独裁者，不敢仿效中共，不敢贸然对民众动武。于是，苏联阵营崩溃，苏联帝国解体。
台湾的国民党，也感觉必须与北京的六四镇压方式区隔开来。台湾先前已有解严和开放报禁党禁，此后在民众压力下，民主政治再有进步。
唯有中共及其追随者，仍然痴迷于所谓"杀二十万人，换数十年稳定"之信条，将屠杀奉为经济发展之前提。
建政之初就开杀戒，那时的屠杀名曰"镇压反革命"，杀国民党"反动派"，多少抗日功臣都葬身血泊之中。"文革"中，屠杀有各种名目，十年中时有血雨腥风，死伤难以计数。然后就是1989年，建国四十年之际再举屠刀，将反腐败、促改革的爱国民主运动扼杀在血泊之中。
却原来，屠杀乃不得已，或曰必要之灾。中共的执政逻辑很清晰：不杀人不足以稳天下，杀人才能保持旗帜的颜色不变，且保证那颜色足够鲜艳。
现在，它称之为"中国梦"了。血色的梦，还要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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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金山中国城民主女神像前的六四30周年纪念活动（刘开平摄于六月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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