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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28日星期二

李锐六四日记:“事已做绝,何以对天下” (附《明报》专讯)


毛泽东前秘书李锐记述六四当天所见的日记在香港发表,了解那次六四事件又多了相关的历史资料。另外,李锐的女儿李南央说,李锐日记有助于了解镇压六四事件的起源。
毛泽东前秘书李锐的六四日记(照片来源:胡佛研究所 via 明镜)
毛泽东前秘书李锐的六四日记(照片来源:胡佛研究所 via 明镜)
香港明报5月27日首次刊登毛泽东前秘书李锐1989年6月4日那天的日记,并配发了日记的照片。李锐日记原件目前由美国斯坦福大学的胡佛研究所保存。
有关资料说,李锐,1917年4月13日生于北京,2019年2月16日逝世。他是著名中共党史专家。曾任中共中央委员、中共中央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水电部副部长等职,并曾任毛泽东的兼职工业秘书。
明报整理的李锐六四日记文字详细记录了李锐本人目睹的情况。当时李锐家住北京城区西侧木樨地一带临街的部长楼小区,居高临下便可观察解放军部队进城后向东,朝天安门广场方向运动的情况。报道说,李锐夫妇当时在阳台上“蹲下观看”。
李锐写道:“大概12点左右,枪声渐近,人车流向东奔跑。霎时大道寂静无人,始大开眼界,长方形防暴警队走前阵,两边持盾牌者向左右跳跃掷弹。带(戴)钢盔步兵成方阵随后,然后是军卡车,间有装甲车,军车两边步军成蛇形前进,冲锋枪端着时而斜射,时而扫地,时而朝天,中速前进。两边高楼阳台都有观者……楼上一群青年蹲着从阳台板缝中齐声呼喊口号:法西斯、流氓、土匪等……立观时看见持枪向两边高楼点射或连发。”
李锐的女儿李南央星期一对美国之音说:“我觉得我爸爸的文笔特别好,我当时看的时候,心里都特别难受。六月四日我也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况,他把在阳台上看到的整个情况,部队的行进等(都记录下来),等于历历在目了。国外传的,这么说的,那么说的… 有的时候会污名化,故意夸大。我觉得,李锐的日记可信度很高,因为当时他没有向任何人宣传,而是自己记下来,这个(日记的)事情也没有公布过,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明报整理的李锐日记文字还显示,“晚上十里长街,人潮车流东西来去,间有举旗者驶过。十一点左右,人们在搬路障,将几辆无轨(电车)推到木樨地桥边去。隔离墩、铁栅等横拖路中。近12点,西边阵阵枪声传来,人群时进时退,不时有板车抬伤亡者向复兴医院奔去。”
报道说,李锐称执行清场大开杀戒的解放军27军“凶狠”,并说“事已做绝,何以对天下”。李锐这一天的日记还有几个英文字Black week-end(黑色周末)。
李锐女儿李南央说,李锐六四当天的日记,以及前后一段时间的日记,提供佐证六四镇压惨状的同时,还应放在更大时间框架内认识。她说:“不能单单看他日记的六四那一段,要往前推。我觉得他的日记最关键的那段时间(的内容)能够看出来,(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是邓小平一个人的决策。十三届二中全会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有个决议,决议里头就有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邓小平说话了,而且说得非常坚决,我们为什么要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因为学生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倾向,我们要谈十年,二十年……”
李锐日记迄今尚未全面公布,其日记提供的有关细节,无疑将为史学家和公众了解六四事件起源提供新的视角和资料。
六四事件发生在中国,其影响远远超出国界。5月26日香港纪念六四三十周年大游行上,一位法国人自发加入游行行列,并且一度与支联会主要领导人共同走在游行前列。这位法国人事后对美国之音说:“这次游行是为了纪念1989年的民主运动。无论对中国人,还是对外国人而言,那是一次世界大事。我认为,全世界应该继续牢记我们历史上这次重要事件。1989年的运动具有重要意义,1989年发生的大屠杀,是人类历史上的分水岭和转折点。”
2019年5月26日挥舞五星红旗的团体在香港街头宣传六四情况 (美国之音记者申华拍摄)

附:
記六四鎮壓 十里長街槍聲近 李銳日記:事已做絕,何以對天下
【明報專訊/明報記者 陳奕勤 劉曉宇】「6月4日,星(期)日,陰,陣雨,Black week-end(黑色周末)」,1989年,當時的中共元老機構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李銳在日記寫道。這名曾任中共領袖毛澤東秘書、中組部常務副部長的黨內自由派高官,六四前夜已預測「當開殺戒」,他記載當天凌晨「槍聲漸近」,及詳細描述「衝鋒槍端着時而斜射,時而掃地,時而朝天」等現場所見,悲痛之中,他泣問「黨何以為黨」、「事已做絕,何以對天下,謝天下」。
李銳今年2月逝世,享年101歲。女兒李南央將他生前日記、筆記、信件等捐至美國史丹福大學胡佛戰爭、革命與和平研究所,預料明年公開。本報從李南央處取得李銳寫於1989年6月3日、4日、6日、7日、8日的日記文本,並從胡佛研究所獲得3日和4日的日記原件影印版,這批首次曝光的資料,為六四事件提供了新的證據和審視角度。日記內容經李銳與李南央核對,但版權卻惹官非,李銳遺孀張玉珍上月初在京起訴繼女李南央,要求繼承文稿。

6月3日 戒嚴部隊入城 西邊陣陣槍聲傳來
1989年6月3日,收到清場命令的解放軍戒嚴部隊陸續入城,但遇民眾阻攔,戒嚴半個月來北京形勢陡然緊張。至深夜,火藥味漸濃,家住木樨地部長樓小區的李銳寫下在陽台所見:「晚上十里長街,人潮車流東西來去,間有舉旗者馳過。十一點左右,人們在搬路障,將幾輛無軌(電車)推到木樨地橋那邊去。隔離墩、鐵柵等橫拖路中。近十二點,西邊陣陣槍聲傳來,人群時進時退,不時有板車、自行車抬傷亡者向復興醫院奔去。」
4日子夜,軍隊向天安門廣場推進,其間與示威者及民眾激烈衝突。李銳詳細記錄目睹的景象:
「大概十二點左右,槍聲漸近,人車流向東奔跑。霎時大道寂靜無人,始大開眼界,長方形防暴警隊走前陣,兩邊持盾牌者向左右跳躍擲彈,帶(戴)鋼盔步兵成方陣隨後,然後是軍卡車,間有裝甲車,軍車兩邊步軍成蛇形前進,衝鋒槍端着時而斜射,時而掃地,時而朝天,中速前進。兩邊高樓陽台都有觀者……樓上一群青年蹲着從陽台板縫中齊聲呼喊口號:法西斯、流氓、土匪等……立觀時看見持槍向兩邊高樓點射或連發。」

6月4日凌晨2時 見「兇狠的」27軍經過
這夜,李銳幾乎無眠。凌晨2時,他見到「兇狠的」解放軍第27軍經過,4時許接到學者張顯揚電話稱死者已達1000人。黎明時分,他又看到40餘輛坦克過來,天亮後,李銳聽聞復興醫院「傷者已死50餘人,醫生護士痛哭不止」。

清場之後數日仍有零星槍響。6日凌晨4時左右,李銳又見「約40輛坦克往西又折回,不斷開槍」,他無法入睡,感嘆「此成何世」。早晨他到橋頭觀望,只見5輛橫置的履帶裝甲車將路封死,他拄杖爬上一輛,稱「難得一觀」,圍觀者連連說:「40年毁了,共產黨毁了!」下午「20餘輛坦克又來回巡邏,耀武揚威,有步行戰士在兩邊道旁端槍貓行……往西時又聽見激烈槍聲陣陣」。
嘆何以為黨 「屠殺亙古未見」
幾天內,親友問安、議論電話不斷。六四當日,時任建設部長、開國元帥林彪堂侄林漢雄來電,「電話(中聲音)甚低沉,(說)黨何以為黨」;時任國家體改委副主任安志文,「電話問情況,嘆息何以為黨」;曾任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副台長的余宗彥則「老說黨怎辦,說我的估計正確,強硬解決,不惜坦克也」;參與反鎮壓聯署的解放軍上將蕭克更預言「千古罪人,遺臭萬年」。李銳當天「放下電話流淚難止」、「整日不寧,總想痛哭」。7日,親歷1927年中共廣州起義的唐有章拜訪李銳,二人「談此次屠殺,亙古未見,如何下場」。
與此同時,權力核心開始試圖將鎮壓合法化。當時的中共最高領導人鄧小平9日接見戒嚴部隊幹部並發表演講,被視為官方對六四的平息定調。
民間則開始自發悼念。7日下午,李銳在街頭看到「有花圈、輓帶,獻給死難烈士,上置兒童鞋、女鞋、手表等物,當是周末死者遺物,路旁樹叢有白花與輓辭等」。軍隊亦逐漸轉為後續清理工作。8日,「大隊部隊由西開來,在往東大道上清掃路障與街道」,李銳與《人民日報》前社長、時任全國人大常委秦川和戰士談話,發現是主要為四川籍的63軍,「北京發生事情多不知曉也」。街頭景象和平,但民眾心有餘悸,「只願攀談,無一人幫助勞動,並存疑慮目光」。
孩子中槍不准送院救 「禽獸不如」
木樨地多住宅,軍隊清場時向四面八方開槍,造成百姓傷亡。李銳夫婦當時亦在陽台「蹲下觀看」,友人勸他進屋,以免發生危險。事後李銳得知附近多名住客遇難,有保母、幼童、宣武區人大代表,時任最高檢察院副檢察長關山復的女婿在廚房中彈身亡。當得悉一名十三四歲的孩子中彈(後證實死亡)卻不獲准送院搶救時,李銳直斥「禽獸不如」,他寫道,木樨地成戰場,「這邊高樓多有彈痕,牆上深者有一小指,副食店前有一灘血、一鞋……燕京飯店高牆上中一排子彈」,感嘆「此地已名震中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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