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中国打压基督教行动下，牧师王怡的信仰和抗争

张彦

2019年3月26日 

 

王怡是在当局打击地下教会行动中被拘的最知名牧师之一。他曾公开批评习近平，反对政府控制教会，并已预料到自己会因此被拘，但他将"受苦"视为对信仰的考验。 

去年，牧师王怡和他的妻子蒋蓉。 LIN LU 

北京——2006年，三名中国基督徒曾前往华盛顿，请求乔治·W·布什总统支持他们争取宗教自由的斗争。其中一名是当时33岁的成都律师王怡，他几个月前才皈依基督教。

但那时，王怡已是一名如此重要的基督徒，以至于活动的组织者们确保他去了白宫。这位全国知名的政论文章作者和民权律师不久后成立了一家有500名成员、独立于政府控制的教会，以及一个神学院和幼儿园，他甚至还成立了一个帮助政治犯家属的小组。所有这一切都是非法的，但他凭着意志力都做到了。

如今，现年45岁的王怡又回到聚光灯下，这次，他是严厉打击基督教运动的焦点。他的秋雨圣约教会和其他类似的教会在中国不断壮大的中产阶级中广受欢迎，这些教会反抗政府的控制，考验着执政的共产党使中国教会就范的决心。

"他看到了一场与政府不可避免的斗争，因为政府试图控制教会，"与王怡多次见过面的美国牧师王一乐（音）说。"他知道他们迟早要抓他，所以没有必要躲起来。"

这也是王怡近年来敢于大声批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走向威权主义的原因之一。

去年12月，他和100名教会成员遭到拘留。虽然大多数人已经获释，但王怡夫妇以及其他11人仍被关押，当局不许他们与外界接触，不能联系律师。

对王怡夫妇的指控——煽动颠覆国家政权——通常会带来长期监禁的判决。2009年，当局就曾以同样的罪名判处异见人士刘晓波11年监禁。他后来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于2017年在监禁中去世。

据拘留后获释的教会成员说，警方还在调查王怡及两名资历较浅的牧师的经济犯罪问题，比如他们是否未经政府批准出版了书籍和DVD，这在中国是违法行为。

许多已获释的会众因为加入教会失去了他们的工作和住房。还有一些人被送回老家，或银行账户遭冻结。王怡11岁的儿子现在和74岁的祖母住在一起。

打压基督教的行动是控制中国快速增长的宗教团体更广泛努力的一部分。这种努力包括把100万名少数民族穆斯林关押在中国偏远西部地区的拘禁营中，这种做法招致了国际社会的谴责。

信奉伊斯兰教的主要是居住在中国遥远省份的约2000万少数民族，而约6000万信奉新教的汉族则居住在中国的经济中心地带。他们中大约有一半在靠自己筹资、自己管理事务的教会做礼拜。

以前，这些教会中有许多被称为地下教会，但在过去的十年中，它们中的一些已经成为公开的大型教会。这些中国大城市的教会由受过良好教育的白领专业人士负责，教会拥有财产，并有全国范围的联盟——这是中共无法容忍的，该党对非政府组织严加控制。

北京拥有1500名成员的锡安教会和广州的荣桂里教会也是这次打击的目标。锡安教堂已于去年9月关门，荣桂里教会每周曾吸引了数千名礼拜者。

与以前的地下教会不同，这些独立教会希望公开活动。

"他们想成为山巅之城，"瑞典哥德堡大学研究当代中国基督教的教授杨富雷(Fredrik Fallman)说。"但人们以有组织的方式独立于党是中共的根本恐惧。"

2006年，王怡与其他著名的基督教活动人士在白宫与布什总统见面。 ERIC DRAPER/THE WHITE HOUSE, VIA REUTERS

自从习近平2012年上台以来，中共一直在大力提倡传统中国的辉煌和尊重权威等概念。

王怡这样的基督徒已在挑战这种自上而下的意识形态。许多人对基督教的社会参与模式感兴趣，尤其是加尔文教义的新教教派。

"传统上，中国的基督徒主要关心的是拯救人的灵魂，"余杰说，他是一名流亡作家，曾在2005年帮助王怡皈依基督教。"但王怡及其他像我们这样的人并不认为这个世界是无可救药的腐败。我们想改善它，所以我们把重点放在公共服务和正义等问题上。"

王怡生于1973年，在位于中国农村地区的四川省三台县长大。他在上小学时遇到了现在的妻子，并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他马上被她迷住了。

政府在北京天安门广场附近镇压了支持民主的抗议者那年，他才16岁。但那件事决定了他的人生，促使他从事法律职业，让他对正义有了兴趣。

所有这一切意味着他的教会在敏感领域异常活跃。

教会成立了一个帮助政治犯家属的小组，定期探访他们，为他们的孩子支付大学学费。教会还资助过一个无家可归者的收容所，抗议过中国计划生育中普遍使用堕胎的做法。

牧师王怡还为1989年6月4日天安门大屠杀的遇难者做祈祷。在一张广为流传的照片中，他戴着牧师的白领片，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六月四日为国家祷告"。

他还成了习近平的尖锐批评者，尤其是在去年取消了国家主席任期限制之后，这让习近平得以连任第三个任期，并有可能终身统治中国。

王怡在为回应这件事发的信息中称习近平是"僭主"，他"不是修宪，而是毁宪法"。

他的教会中有些人反对他如此公开的政治表态。两年前，一名牧师离开了秋雨圣约，创办了自己的教会，他批评王怡的一些言论是想引人注意。但教会里的其他人认为这些言论有必要。

王怡的直率使他成为中国基督教中最具两极化的人物之一。政府为了减少基督教的公开象征，在一个省里开始把包括政府管理的教堂尖顶上的十字架拆下来时，王怡并没有对受影响的教堂表示同情。相反，他说这些教堂的牧师为政府控制的教会服务是错误的。

作家余杰说，他不知道他的老朋友如此公开地跟政府做对是否明智。

"作为一名牧师，你当然有责任保护你的会众，"余杰说。"考虑到中国的情况，这是要思考的事情。"

但王怡早就预料到他会因为国家控制的问题被拘留。

在2017年的一次布道中，他问教会会众，如果政府要求对他们的教会进行哪怕是有限的控制，他该怎么做：是顺服从而避免迫害，还是反抗呢？

他说，有些人可能会问他，能不能出一点点儿妥协。

"我们家还有80岁老母，我们的孩子刚刚出生呢，"他用想像中争论进行的方式说。

但然后，王怡给出了反对这种妥协的理由。

"在一个世界上，在一个弯曲、悖谬、乖谬的世界上，怎样来呈现我们是一群信靠耶稣的人呢？"他说。"那就是通过肉体的顺服、肉体的受苦，来彰显我们灵魂的自由。"

张彦(Ian Johnson)是一位驻北京的作者，自1984年以来就不时地居住在中国。2001年，他凭借对中国的报道获得了普利策奖。欢迎在Twitter上关注他：@iandenisjohnson。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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