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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8日星期一

黄亚生:怀念马若德先生

2月10日,哈佛大学著名的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罗德里克·麦克法夸尔(Roderick MacFarquhar)因病去世。麦克法夸尔先生因其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的研究成就而备受尊敬,而他也还有一个更让中国学者熟悉的中文名字——马若德。在我看来,像马若德先生这样关注历史细节的传统学者对于当下的社会学科学界是十分珍贵且重要的,他的离世对于学术界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马若德先生是知名的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
图片来源:哈佛大学

我印象里的马若德先生
我最后一次见马若德先生是在一年前,我和现任克莱蒙特·麦肯纳学院(Claremont Mckenna College)政治学教授裴敏欣在我家里为他共同组织了一次晚宴。 晚宴上,老先生谈笑风生,他的思维如此敏锐,像我和敏欣在学生时代的状态。 晚宴上,我们回忆了很多我们和马若德先生相处的故事。
黄亚生教授年轻时与马若德先生的合影
图片来源:黄亚生教授

马若德先生是一位有着过人记忆力和丰厚学术积淀、思维敏锐、踏实勤奋的优秀前辈学者。在哈佛求学期间,我没有上过马若德先生的课,我和他的紧密接触始于1988年,那年,我担任了他文革历史课的首席教学助理(Head Teaching Assistant)。这门课在哈佛的课程代码是“外国文化48”(Foreign Culture 48)。作为首席教学助理,我不仅仅要负责主持学生的小组讨论,更要承担很多课程相关的行政管理和流程,相当于这个课程的一个“经理”。

现在活跃在美国新闻界的很多知名记者,比如纽约时报的主编,都上过这门课。那年,这门课的学生选课人数超过了当时哈佛最受欢迎的入门经济学课——“经济学10” (Econ 10),达到了1000人左右。在我的记忆里,哈佛很少有课程的选课人数会达到1000人左右。“经济学10”算一个,马若德先生的 “外国文化48”算一个,之后政治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J. Sander)的正义课也算一个。

上课时,马若德先生从来不带任何讲义,不需要低头看笔记或讲稿。(当然更不会用那时还没有的PPT。)但是他所讲的内容总是结构清晰、流畅,选用的文字准确且优美。马若德先生在讲课会大量引用并准确的讲述历史事件的具体年份,细节和地点以及历史人物的名字,人和事。这都表明他有着过人的记忆力。

还有一件趣事可以证明马若德先生过人的记忆力和对细节的关注。有一次我去马若德先生家里吃饭,聊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将军贺龙的出生地。我和当时另一名做客的哈佛同学、现任北京大学政治经济和公共政策教授傅军, 很随便的说了一句,“贺龙是湖北人。”然而,马若德先生当时立马纠正道,贺龙应该是湖南人,但我和傅军坚持认为贺龙是湖北人。对于当时的我和傅军来说,对贺龙的印象就是停留在电影《洪湖赤卫队》和那首脍炙人口的歌曲《洪湖水浪打浪》的层面上。随后,马若德先生专门上楼找出了一本人名大辞典,我们看过后,确实发现贺龙是湖南人。


马若德先生是一名十分勤奋的学者。在马若德先生1955年从哈佛大学硕士毕业后,他并没有马上进入学术圈,而是回到英国先后担任过记者和议员等工作。在担任记者和英国议员的这近三十年里,马若德先生出版了他的著作《文化大革命的起源》的前两卷。我曾好奇的问过马若德先生,他是怎么有精力在当记者和议员的同时去写这样两卷需要极大精力投入的历史著作的。马若德先生表示他坚持每天早上很早起床,利用早晨上班以前的时间写书。

为什么像马若德先生这样的社会学科学家是可贵的
多年来,我从马若德先生身上学到的是他的勤奋的工作精神,治学的严谨和对细节的一丝不苟。

马若德先生记忆力惊人、学术积淀深厚,他对不是他的研究领域也充满了好奇心和敏锐的观察。在我撰写博士论文的时候,我邀请了马若德先生进入了我的论文的导师审核组。我在论文中用到了一些统计方法和模型。当我将论文拿给马若德先生咨询意见时,作为一名历史学家,马若德先生却可以围绕我的统计发现和变量解释提出一些非常细致的问题。还有一件事情可以证明马若德先生敏锐的思维,在一些哈佛的论坛讲座上, 马若德先生在聆听讲座的过程中总是闭着双眼,感觉是在闭目养神休息。然而,每当演讲人结束演讲接受提问时,马若德先生总是可以第一个提问,并且问题有深度且一针见血。

马若德先生在哈佛费正清中心落成四十周年上发表演讲
图片来源:费正清中心

我自己以前不是特别重视历史细节和历史事实,但是我现在认为特定历史细节和历史事实的收集和分析对于所有的社会学科的分析研究都十分重要。现在的社会学科学者主要可以根据其研究方法分为两类:一类是以经济学家为代表的注重理论和模型搭建的学者;一类是像马若德先生这样的历史学家为代表的注重历史细节和历史事实的学者。

作为社会学科学者,我们不能架空历史去谈理论和模型。我越来越意识到像马若德先生这样的关心历史细节的学者的重要性。现在很多经济学和政治学对中国的研究让人感觉好像中国是1978年才成立的。这是不对的。制度经济学家许成刚前几天在FT中文网上的一篇追思马若德先生的文章以及他的其他过往文章都指出了历史细节和制度研究都是非常重要的。我完全同意成钢的观点。即使不是研究历史,我们必须在建立理论和模型里面重视历史、尊重历史细节。马若德先生的历史研究是学术界的一个宝贵的遗产。

结语
美国作家马克·吐温说过:“历史不会重演,但总会有惊人的相似。”(“History doesn't repeat itself but it often rhymes.”)历史的细节对于我们了解当下的世界和当下的中国十分重要。马若德先生是一名杰出的历史学家,他的离世是学术界的一个巨大损失,尤其是研究中国问题的学术圈。像马若德先生这样可以持之以恒,围绕一段特殊历史时期,坚持挖掘历史细节进行分析的传统学者是十分可贵的。

在这里我向马若德先生的离世寄予沉痛的哀思。

文:MIT斯隆管理学院教授 黄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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