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人们常说，政治是一件很肮脏的事情，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历史，其实只不过是有文字记录在案的那么一小部分，而相当一部分的历史，则是没有文字记录的暗斗，所以我们读历史，一定要非常谦虚，因为台面上的现象未必是真相。
答：对。情报战是近代历史上军政舞台的一出极为精彩的大戏，而一般老百姓是看不到这台戏的，只有局中人，还有后世的一些历史学家，才能知道其中的奥妙，但历史学家也受史料所限，任何搞历史的人，也只能无限接近真相，没有人可以拍胸口说，我已经知道了近代史的全部真相，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问：日本帝国当局，有没有派间谍，打入南京国民政府的高层？
答：有的。最典型的一个，就是黄濬，又名黄秋岳，中国人，这个人其实是个才子，他就是民国畅销书《花随人圣庵摭忆》的作者，黄濬在国民政府行政院任职，暗中被日本情报机关发展成了间谍，卢沟桥事变爆发之后，蒋介石决定封锁长江，把长江沿岸所有的日本侨民全部扣押、作为战争人质，但是，这个决策被黄濬获知，黄濬马上将这个情报，告诉了日本人，于是，整个长江沿岸，日本侨民纷纷收拾行李走人，蒋介石和他的幕僚们，当时就看傻了眼，立马就知道有内鬼，于是立即下令彻查。
图：黄濬，又名黄秋岳，为日本服务的间谍，
被国民政府处决
问：查到了没有？是怎么查到的？
答：查到了，国民政府情报机关的人，很快就锁定了有日本留学背景的黄濬，于是跟踪他，发现他经常去一个酒吧，和一个接头的日本人，在墙上互换帽子，帽子里夹着小纸条，于是，黄濬回去就被捕了，很快就枪毙了。
问：据说，苏联在日本的高层，也安插了间谍？
答：对。这个很有趣。我们知道中日战争爆发那会儿，日本的首相名叫近卫文麿，这个近卫文麿，他身边有一个重量级智囊，名叫尾崎秀实，近卫文麿做梦都想不到，这个表面上热爱日本、忠心耿耿的日本人尾崎秀实，竟然是一个苏联间谍，他的使命是为苏联服务、给日本挖坑。
问：尾崎秀实后来暴露了没有？
答：暴露了，但是在好几年之后，1941年，尾崎秀实被日本当局发现并被捕，很快就判了死刑，尾崎秀实死后，近卫文麿对重光葵说："真没想到尾崎是苏联间谍，我回想起支那事变（1937年）的时候，我的对华政策出台，总会有那么一点点扭曲，现在看来，就难怪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读一读重光葵的《昭和之动乱》，这本书说了相关的事情。
图：尾崎秀实
问：也就是说，尾崎秀实作为被苏联招募的间谍，他在担任日本首相智囊的期间，不但把日本政府的一举一动、蜘丝马迹，全部告诉了斯大林，而且尾崎秀实还极有可能以高级智囊的身份，对日本政府的对华政策、对苏政策，发挥了影响？
答：这是很有可能的。或者换一种说法，尾崎秀实作为斯大林的一条狗，他不为苏联的国策服务，那才是不正常的，但是，由于人与人之间的日常对话、以及人在文件上、电报上所做的手脚，往往没有记录，所以，具体尾崎秀实担任日本首相智囊的几年间，对首相（近卫文麿）提了什么建议、出卖了近卫文麿的哪些信息，不得而知，你要知道，高级间谍做事，往往都不留痕迹，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人一死，真相就永远无法浮出水面。
问：象尾崎秀实这样暴露身份的，有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也许有更多的情报人员一直到死都没有暴露身份，他们留在历史资料上的身份，往往是假的。
答：这正是有趣之处，同时也是最可怕之处，情报人员有两类，第一类是最终暴露了身份，第二类是至死都没有暴露，最可怕的是第二类人物，他人一死，你就永远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从这个角度看，历史的真相，是永远都无法百分之百还原，我们倾尽一生的精力，对历史，也只能了解个大概。
问：那么国民政府方面，有没有间谍打入日本帝国高层内部的？
答：很难做到。国民政府的情报工作能力，跟苏联不在一个水平，说实话，国民政府的情报工作，其实就是在早期的广州，由苏联顾问训练出来的，在这方面，国民党是苏联的学生，它的能力没有那么强，但蔡智堪算一个，这个人自称从日本皇宫的书房，手抄了《田中奏折》，然后交给张学良的秘书王家桢，王家桢安排阎宝航，将这份东西翻译，增补，然后发表到南京《时事月报》，但是发表之后，许多人看出来，《田中奏折》有很多常识硬伤。
问：这个蔡智堪，有没有可能是一个双面间谍？
答：这是有可能的。首先基本可以肯定的是，蔡智堪不是日本间谍，因为在当年，《田中奏折》的发表对日本是不利的，但是，它对苏联是有利的，这个蔡智堪，表面上是张学良发展的间谍，但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苏联间谍，不知道，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当时对于苏联而言，挑拨中日关系，将中日两国往战争的方向推，毫无疑问是符合苏联的国家利益。
问：好像这个阎宝航……
图：阎宝航
答：找对焦点了，阎宝航表面上在东北张学良麾下服务，但其实阎宝航是苏联的人，这一点，张学良、王家桢都不知道，《田中奏折》这份文件的发表，由阎宝航具体操作，而阎宝航的真实身份是苏联的人，这就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了，其实对于读史老司机而言，这些历史碎片是很容易整合起来的。
问：历史真的很有趣。
答：对的，台面上有一部历史，台底下也有一部历史，而后者往往更精彩。
冯学荣，70年代生人，现居香港，知名作家，读史人，著有《日本为什么侵华》、《亲历北洋》、《不忍面对的真相》、《隐动力》等，是"别等"效率手册的忠实践行者与受益者。
——读书人冯学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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