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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6日星期日

张国庆:中世纪孕育了新世界的文明(上)

做这次讲座是个意外,有次我在一个传媒记者群看见大家都在讨论欧洲中世纪的文化和信仰,我平常不爱在群里发言,但那一次,他们中有人竟然把中世纪归类为“黑暗的世纪”,我着实愣了一阵,没想到在互联网+信息传媒时代,记者也会犯这样小儿科的历史错误,我当下就决定做一次关于中世纪的讲座。
中世纪被黑,其实比窦娥还冤。

中世纪为何教会独大?
中世纪起源于蛮族日尔曼人攻破西罗马帝国为起始,这一年是公元476年,这事多多少少与中国有点关系。
被汉武帝击败的匈奴人,退出漠北,又经过几百年的杀伐征战,一部穿越中西亚地区,到达今天欧洲的东部,那时欧洲四分五裂,强敌如云,战云密布,既有强大的罗马帝国,又有蛮族四夷割据,剽悍的匈奴人在夹缝中求生存,左冲右突中,竟然成为欧洲乱局中的一霸。
476年前后,匈奴向日尔曼属地扩张,形成战争高压,日尔曼人为了减缓部落压力,战略性向西攻防,那时西罗马帝国年年征战,人困马乏,当高大威猛、毫无章法的日尔曼人杀到时,一触即溃,凯撒与臣宰尽都弃城而逃。
罗马城破,本应玉石俱焚、生灵涂炭,但一场迫在眉睫的屠戮,却嘎然而止。
因为溃逃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高举的十字架。
原来教会领袖们毅然留了下来了,他们此刻挺身而出,高举着十字架代表罗马市民与野蛮的日尔曼人谈判。那一时期,罗马政治体系已被摧毁,但日尔曼人又缺乏公共管理替代方案,于是教廷就成为社会治理和人心安抚的中坚力量。
有人会纳闷了,为何皇帝老儿们都逃了,那些主教、神父留下来不是自寻死路吗?他们没有惧怕吗?关于这个问题,我相信是人肯定都有挣扎有畏惧,但不一样的是,这些神职人员因着信仰,在危难时刻,也有效法耶稣基督之死的信心和勇气,这种坚毅与爱,确实在惊骇乱世之际,搭救了多方多地罗马国民的系命。
天意如此,罗马帝国灭亡后,基督教势力非但没有减弱,教会神职人员还利用信仰的凝聚力和社会治理方面的专业经验,帮助日尔曼人管理地方,渐渐地,野蛮的日尔曼人被驯化后皈依基督教。
那时的欧洲,战乱连连,有点类似中国春秋战国或五代十国时的天下大乱,这种比喻实际也不恰当,因为从杀伐征战,乱相丛生来看,欧洲更为混沌,仅日尔曼人控制区,就有大大小小上百个封分国家,此后高卢人(法兰克人)、英格兰人等蛮族在这里轮番争霸,又有韦津海盗(北欧瑞典瑞士人)常年袭扰,你进我退,城头变幻大王旗,各领风骚几十年,而每次危难,最后都是由教会领袖出面收拾残局。
如同对日尔曼人的教化,此后,高卢人、英格兰人,韦津海盗等蛮族,也纷纷皈依基督教信仰,教廷也从原来罗马帝国的行政辖区,扩大到整个欧洲和地中海沿岸。而且,君权神授,新的当权者总会求助于教会的文教治理和思想感化的力量,几乎新建立教堂都会成为欧洲治地的公共中心,罗马教廷随之获得了空前的权力。
这种权力大到什么程度,欧洲各地国王必须得到教廷册封和加冕,才会被国民认可,教皇甚至可以免去或解除国王的权柄,罚为庶民。
但必须承认,这种权力不是窃取和耍诡计得来的,是欧洲进入中世纪后社会诱因导致的,正因为教廷权力巨大和无以伦比的凝聚力,欧洲逐渐走向稳定,并减少了杀戮,挽回了更多的人系命,成为一种无可替代的唯一的和平力量。
也即是从另一个层面讲,若基督教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信仰,没有社会凝聚力量,那么欧洲的戡乱将不可收拾,社会将陷入更大的血光之灾,各族各民都将血流成河。
宗教栽判所是仁慈逃城
如果我告诉你,欧洲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不是为了逼迫和陷害,而是为了更为公正的审判,你信吗?
这是一个完全颠覆的人文概念,而事实上,历史学家们早已经冲破岁月的弥障,穿越各样的构陷,重新抵达历史真实的现场,他们告诉我们一个当惊世界殊的结论,欧洲宗教裁判所,其实是仁慈的法庭(不打引号)。
我们的见识与历史学家们存在一条可悲的鸿沟,但……别急,我特别向诸位推荐两本书,一本是爱德华・彼得斯的《宗教裁判所》(Inquisition),一本是亨利・凯门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The Spanish Inquisition)。当年,这两本书出版发行时,引起过巨大的震动,因为它把那个形容为可怕的黑暗时代,重新归位到人类光亮的进程中。
我们不识真面目,只缘身在蒙昧中。
此外,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斯大学历史系主任托马斯・F・梅登教授(ThomasF.Madden)的“宗教裁判所的真面目”一文,也颇值得一读,他用深入浅出的文笔和严谨的考证,差不多把宗教裁判所的台前幕后说透了。
有了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打底,我相信你对中世纪宗教裁判所的认识,会有自己的主见了。
我们先来看看下面这张图,这就是西班牙画家戈雅所画的《宗教裁判所》
这是1000年前的法庭,有法官、有书记员,有辩护人,还有陪审员,你可能会大跌眼镜,这真是宗教裁判所吗?事实就是,而且还是宗教裁判所中最“臭名昭著”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场景。
显然,宗教裁判所没长青面獠牙,也没有酷刑,程序严谨,审判基本客观公正。
我们不妨设身处地回到中世纪去看看,如同赤壁怀古那般。
中世纪早中期,是欧洲各地蛮族归顺和教化的时期,但欧洲遗留的巫术和邪教却是屡禁止不止,加上各地领主和权贵常年征战,动荡的欧洲杀伐不断。
而教会遵循的戒命却是:那流人血的,他的血必为人所流;那流无辜者的血,就是流自己儿女的血。
宗教不只是人们在教堂里实践的东西,它就是那个时代的科学、哲学、政治、个人身份和拯救的希望。如果异端邪说横行,不但岌岌可危的欧洲社会就可能会进一步分化瓦解,而且国家、领主之间的战争也可能演变成新的信仰战争,宗教裁判所的兴起与此有关,但主要功能仅限于对异端的审判。
对于信仰归顺的欧洲来讲,国王和各地领主都制定了惩处异端的法律和条例,最著名的就是由查士丁尼大帝制定和颁布的《查士丁尼法典》,异端分子背叛了上帝和国王,就成了外来的危险分子,在国民与信徒看来死不足惜。那时惩罚异端差不多就成为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而且各地都出现了用刑过度,滥杀无辜者的现象。
但在教会看来,异端分子只是离群迷途的羔羊。因为圣经中耶稣有专门的训导,九十九只羊,他必不撇下一只。作为上帝的牧羊人,教皇和主教们有责任按照耶稣基督的教导把他们带入正途。这样,中世纪的世俗领袖们汲汲于捍卫自己的王国和领主土地,而教会则在努力拯救灵魂。宗教裁判所应运而生,为异端分子提供了一种逃脱死刑并重返社群的出路,就像旧约中的逃城。
也即是说,宗教裁判所不只是功能单一的审判庭,而且还有爱和怜悯关怀,教皇把宗教审判权从领主和国王手上收回来,为后来改教运动后政教分离作了一次有益的尝试,即使今天的西方政府,仍然没有判定异端和邪教的权柄,这一权柄仍牢牢握在大公教会手中。
1998年,梵蒂冈向来自世界各地学者开放了宗教裁判所的档案。后来,学者们写出了长达800页的报告,其中最令人震惊的结论是,宗教裁判所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恶劣,拷掠并不多见,即使那些被送到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的人中,大约也只有1%被执行了死刑,也即是在长达近400年的审判中,西班牙宗教裁判所也只有2000人被执行了死刑。
当然,我们并不是说宗教裁判所没有时代局限,其蒙昧与禁锢也不少见,但倘若以你今天的“上帝视角”来看问题的话,宗教裁判所的弊端显然很多,如果你能站在中世纪的环境诱因中审时度势地评判的话,宗教裁判所其实是仁慈的法庭,有爱的见证!
欧洲中世纪的文艺复兴
当我说到中世纪的文艺复兴,你千万别瞪大眼睛,没错,文艺复兴在中世纪就开始了,而且还是两次文艺复兴,这为教改运动前后意大利文艺复兴积累了伟大的爆发。
第一次文艺复兴发始于公元8世纪,称为加洛林文艺复兴,有人形象地形容这是“欧洲的第一次觉醒”。 
这是发生在欧洲中世纪最重要的社会人文现象,其特点是通过基督教思想的提倡和宗教教育统一民心后,使基督教的传统与日耳曼民族的活力融为一体,欧洲在经历罗马帝国的辉煌后,重新与阿拉伯、印度和中国等文明古国比肩而立。
这一时期,印度和中国的社会生产开始下滑,而欧洲开始处于上升周期,在其后数百年内,欧洲逐渐成为世界文明的火车头。
教会与查理大帝是这一文艺复兴时期的总导演和主要推动者,希腊哲学思想和文化精髓与基督教密切地融合在一起,使中世纪的基督教真正具有了西方的文化形态,也即是欧洲文化基督化。其后,“七艺学”的得以普遍推广,欧洲人尤其是归化后的蛮族,开始系统研习数学、几何、音乐、天文、文法、修辞和逻辑,为后来大学的兴起奠定了文化基础。
没错,加洛林文艺复兴的最大成果,就是推动并产生了世界第一所大学。
1088年,中世纪中叶,“七艺学”带来的学术研究热与基督教经院学融为一体,宣告意大义博洛尼亚大学正式成立(比中国大学早了800多年),并迅速成为欧洲重要的学术中心,从此世界文化与科学开始向欧洲急速转移,历史慢腾腾的时间节奏开始领跑人类。
特别令人尊敬的是,皇帝费迪南德一世还专门颁布法令,规定大学是一个不受任何权利影响,可以进行独立、自由研究的场所。
14世纪时,博洛尼亚大学已经开设了法学、艺术、药学、哲学、数学、天文、逻辑学、修辞、语法等学科,而此时的印度正被蒙古、中东穆斯林和西亚诸国轮翻分割和文化渗透,陷入欧洲蛮族时期的战乱,信仰的多元化加速了区域的分崩离析,印度陷入长期衰落;中国也还停留在“融摄道释,要归于儒”的帝制神学时期和之乎者也的科举时代,欧洲中世纪在学术研究上,当仁不让地把一切文明古国统统甩在身后。
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博洛尼亚大学果然不负重望,培养出了象但丁(Dante Alighieri)、哥白尼(Nicolò Copernico)这样一大批伟大的学者,他们连同他们的著述,成为后来意义大文艺复兴时的星星之火。
直到今天,古老的博洛尼亚大学仍然屹立于世界大学之林,而且还是意大利的第二大学,注册学生有近十万。
中世纪第二次复兴发生在12世纪,因为大学的兴起,经院哲学、欧洲法律体系、建筑和雕刻、拉丁和方言诗歌等方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尤其是罗马艺术登峰造极,哥特艺术初露萌芽,希腊科学与希腊哲学进一步复苏,阿拉伯文明也被兼收并蓄,整个12世纪成为一个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时代
美国历史学家,中世纪史权威查尔斯·霍默·哈斯金斯(Charles Homer Haskins),在深入调研后,特别撰写了《12世纪文艺复兴》一书,他发现,中世纪并非如想象中的那样黑暗与静止,后来意大利文艺复兴也不是那么光明与突然。中世纪展示着生命、色彩和变化,对知识和美好的渴望与追求;在艺术、文学和社会组织方面的创造性成就斐然。
后来意大利文艺复兴所指文学三杰的但丁、彼得拉和薄伽丘,他们的辉煌的文学成就,其实就是12世纪文艺复兴的延续。而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等艺术巨匠的恢宏作为,亦是对12世纪文艺复兴的接力和再创造,这些都是没有任何争议的。
那么试问,如果中世纪是所谓的黑暗时代,思想蒙昧、教化不开,又是如何能够凭空孕育出14世纪后意大利文艺复兴并为接踵而至的启蒙运动奠基的呢?

参考文献
1、《12世纪文艺复兴》 查尔斯·霍默·哈斯金斯著
2、《上帝的语言》  柯林斯著
3、《宗教裁判所的真面目》  托马斯・F・梅登著
4、《宗教裁判所》  爱德华・彼得斯的著
5、《西班牙宗教裁判所》  亨利・凯门著
6、《中世纪文明》  雅克·勒高夫著
7、欧洲中世纪该不该被称为黑暗时代?作者不详
8、到底谁在迫害科学  “逻辑思维”视频


——微信号 伊甸牧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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