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剑先生的大作《道术为改革裂──中国改革以来的思想、学术与主义》,甚为难得,读来很有教益。
这里,笔者关注的,主要是国家主义,不过,还是应该从马克思主义说起。
荣先生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状况的看法,应该说相当准确。当年异化的争论,笔者觉得好笑,曾写文章批评胡乔木,因为异化可以说是马克思学说的基本概念。林子力先生点出价值是劳动的异化,在中国经济学界大概独一无二,而马克思论述资本乃劳动异化,篇幅多得很,懂一些马克思,无论如何弄不出批判异化论的闹剧来。只是,想来还是幼稚了,看懂了马克思,人家就根本不理睬你。
笔者算是个马克思学说的研究者,多年来只提"马克思学说",有意识地同"马克思主义"保持距离,更反对所谓"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不过,笔者一向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对当今的学术界了解不多。去年曾"旁观荣剑批评马云",其实对荣先生知之很少。当然,现在来看,也还是很有些困惑,用先前那拙作的话说,感觉荣先生"对马克思学说的勾画,并不确切",胡乱猜测起来,或许荣先生的马克思主义研究更重于学术了吧。这个,就不多说了。
国家主义,的确是中国的大问题,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它与市场经济,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结合起来,而用荣先生所谓四重概念来说,两者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叠加,形成了巨大的力量。
以马克思学说的看法,生产的社会性与资本主义占有的私人性之间的基本矛盾,在中国社会里改变了,成为生产的社会性与国有体制之间的基本矛盾。国家主义之令人惊讶的崛起,其深处,依然可见这一基本矛盾的作用。
上个世纪前半叶,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几乎同时出现。前者从很大程度受马克思学说影响的社会民主主义中分裂出来,列宁以《国家与革命》为其奠基,他依据马克思学说批判了国家主义,但国家主义已潜藏在共产主义之中。后者则干脆是德意特色的国家主义,而它急于争夺"生存空间",很快就展开国际扩张,终于导致战争,被民主国家和共产党国家联手摧毁。
于是,国家主义的复兴,似乎历史地落在了共产主义身上。
然而,两个亚细亚生产方式的大国毕竟有其不同。俄国对工商业文明较为排斥,"新经济政策"中断,一国建成了"社会主义",再跃进为"发达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实验与官僚传统相结合,约束着市场经济的空间,直到苏联解体。而中国,商业传统历史较为悠久,而这就为这个专制社会提供了丰富的弹性,形成所谓"超稳定结构"。这样,在苏联解体之后,中共在改革开放停滞或死亡之际,接受了市场经济,走出了一条新路。
在马克思学说的视野中,市场经济乃作为人类社会"第二大形态",为"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发展阶段,在这个阶段里,"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
而在国家主义结合市场经济的模式下,"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在形成,而关系、需求和能力,在国家或党国制约下,呈现极其复杂的扭曲的发展。正如荣先生所述,这一发展,可谓极其有效,成就举世瞩目,同时,也就极其可怕。
四十年"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主要还是局限于国内,即使接受市场经济的前十年,也是在寻求突破,直到本世纪初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才有所谓崛起。中国的幅员与人口,非德国、意大利可比,悲观地看,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但是,崛起了,就大为不同。有人在讲坛上论证说,中国没有对外扩张的基因,基本上是内向的帝国。然而,如普列汉诺夫论证的,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马克思之前,人们关注社会经济,而决定经济的因素,则乞援于人的天性,而在马克思看来,"在经济的基地上生长他们的心理,经济本身亦是派生的东西",更具决定性的,乃生产力的状况,生产力的性质。经济与人性可以改变,基因,也是可以改变的。近代及现代生产力的性质,为其社会性,或全球性,决定了市场经济的本性,即超越国界发展,全球化,扩张成为国家主义的天性,帝国梦想成为"伟大"复兴的实质。
如此,悲观地看,与外部世界相撞不可避免,"贸易战"之类或许可以是一种幸运,可以避免真正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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