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雁：一位农民朋友的诘问让我好不辛酸

写时评会不自觉养成一个习惯，总喜欢追逐热点和大事件，不吊睛不下笔，以至于经常无所事事。昨天一天我就在琢磨写什么好，但一直都没有找到下笔的兴奋点，晚饭后我就打开微信，浏览着微友的留言，一般我都不回复。突然，一个微友的诘问把我停住了，"你是农民吗？"。我不回答，就静静地等着他往下说，于是就有了如下图的对话。

​静静听完这位农民朋友的陈情叙述，我鼻子一酸，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事情的起因应该是他看了我在6月27日发表的《民奸出没，民何以堪》，这篇文章当时在公号发不出来，我就只能推微博头条，结果分别被@清华孙立平、@刘耘博士和@鄢烈山等知名大V一转发，两天就超过了三百万阅读量，迄今还有余温。我将这篇文章的链接二维码贴在这里，有兴趣的读友还可以看看。

​​正如我回答农民朋友所说，"其实我也想站你这个角度写出来"，这在民奸一文倒数第二段就有提示。但鉴于当时的舆情气势和"表达起来很困难"，更重要的是，我特别厌恶宜春老人的暴力舔菊，所以，就对宜春老人斥与"民奸"新词展开一通淋漓尽致的恶骂。难道我骂错了吗？没有，这种居心大不善的老不死早就应该被嗑死；难道农民朋友对我的诘问就错了吗？更没有，他想说的也是我今天这篇文章想说的。

如果把痛苦按人群划分，这世界哪个群体最苦？毫无疑问，非中国农民莫属。我读小学低年级阶段一直生活在农村，我对乡村农民所遭受的苦难是零距离感受。只有当过中国农民才知道什么叫一无所有，土地是暂时承包给你的，你并非土地的主人，地主想怎么拨你的皮，农民都只能干瞪眼。进城叫农民工，犯事叫无业游民，档案是农业户口，驱离叫di端人群，要钱叫非法讨薪，子女叫留守少年，上学是性侵对象，生病是就地等死，养老是惨烈自焚。崔健是帝都大院产的红卵，他的《一无所有》说到底还是一种矫情，如果崔健在农村尤其边远农村生活三天，他一定再也唱不出《一无所有》。

养老金？55元也能叫养老金？那是对农民的莫大羞辱，农民连放弃养老金的资格都不配。所以，在看到宜春老人雷言雷语的第一时间，我并不觉得老人的"建议"刺痛了我什么，因为我也没养老金，我也没有放弃的资格。然而，我与农民不一样，我毕竟有在城市生活下去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我有独立思考的丰盈精神做保障，无论多困难，即便我一无所有，我都能找到一种并不屈辱的生活方式了却残生。但农民就不行，我们不能要求他们有精神内涵，他们的精神全都耗尽在他们最低求生的艰辛中，他们一旦失去了基本的生活保障，精神就彻底崩溃，全家服毒和惨烈自焚就是他们唯一的悲催结局。

讲到这里，我只想告诉大家一个清晰的道德观念，像养老金、医保、教保、失保等社会福利保障，他们诞生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保障弱势群体活得有尊严，越是弱势群体越应该得到保障。就在刚刚，我看见一则图文消息（如下图左），湖南郴州母亲绑着三个孩子一起溺水而亡，原因就在于丈夫因车祸卧床无力养家。还是在刚刚，打捞人员正在打捞一对溺水身亡的夫妻（如下图右），原因是夫妻俩都得了重病。问都不用多问，他们的名字都叫农民。

​然而，中国是一个人类有史以来的奇葩，越是高能力越是干轻松安全的活，越是低能力越是干高难危重的活，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有高额的福利保障，越是没能力的人越是没有任何保障。农民，不，中国农民始终都是垫底的冤大头，他们承载着一个国家的全部苦难和屈辱，但他们死前的最后一口气都是靠自己的残躯养活自己。但如果我问一句该怎么办？也许连我的大多数读友们都会说"自己的利益自己争取"，并且还要曲解胡适"争取自己的自由就是争取国家的自由"做背书。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

在所有抗争养老金或各种福利的人堆里，你能见到教师，你能见到医护，你能见到城管警察，你能见到国企退休员工，你能见到转退军人，你甚至能见到高速路收费员，但你永远见不到农民的影子。似乎农民都达成了共识，他们不配有养老金，他们是没资格抗争养老金的，所以他们也就羞于去跪求政府了。但我想问的是，这是农民的愚昧吗？这是农民没有醒来吗？不，在一个"自己的利益靠自己争取"的价值观念环境里，农民深知自己是最弱势的群体，更深知自己没有"为人民服务"的伟大贡献，打个横幅似乎都找不到"理由"，所以他们只能认命。

大个子和小个子都同时去争取自己的利益，大个子们不同程度都争到了，但小个子们就只能回去慢慢养伤。这就是农民没有养老金的原因。但这绝不是农民的耻辱，恰好是有养老金的人的耻辱，养老金越多耻辱就越大，因此，没养老金不是农民太软弱，而是有养老金的人太无耻，养老金越多越最无耻。

胡适说："争取自己的自由就是争取国家的自由"。不错，他说过，但胡适从来都没有说"争取自己的利益就是争取国家的利益"。自由即尊严也，何谓尊严？尊严即人性，感同身受是人性中最普世的道德。一个人有没有尊严，不是看他是否黄金满屋衣着光鲜，而是看他有没有护弱扬善的道德，看他是否心中装有他人的苦难。这个国家为什么会出现全家服的杨改兰和抱子同溺的苦难？就是因为有点能力的人都毫不要尊严而争取自己的利益去了，以至于垫底的农民就愈发凄惨。

强者能保卫自己利益的最佳姿势，不是一心一意只争取自己的利益，而是随时都有为弱者争取利益的道德信念，这才叫强者的尊严。如果连弱者的利益都能保障了，你说那强者的利益安能没保障？为什么教师年年都在讨薪？因为他们从没为农民争取过。为什么转退军人年年都在大串联？因为他们从来就没为农民争取过。为什么会有养老双轨制？因为不满足退休金的人从没为农民争取过。为什么院长要对处长拔刀相刺？因为他从没为农民争取过。为什么一个能把孩子送进贵族学校的成功父亲要制造校门血案？因为他从没为农民争取过。为什么企业老总会去国外一脚踏空？因为他从没为农民争取过。除了揭锅盖和扶贫照相争取过农民，似乎就没有看见有什么群体为农民争取过。

当一个社会里，所有强者都在争取自己的利益时，最终所有强者都会排队沦为弱者。当曾经的强者沦为弱者挨打时，所有弱者都会冷眼旁观，而农民理所当然成为翻白眼的最大群体。这就是为什么农民朋友要对我发起诘问的原因，我非常能理解这位朋友，我是打心底愿意站在他一边，即便所有城市居民被剥夺养老金，只要一想到还有农民，我就放心了。

当城市剥削农村时，城里人都很拽；当工业剥削农业时，工人都很牛；当企业主压榨廉价民工时，先富起来的人都很得意；当牺牲西部发展东部时，沿海人都自觉高人一筹；当举全国之力繁荣中心城市时，北上广深的人都觉得自己不一般。宜春老人一句"不放弃就不爱国"，城里人都受不了吧。其实，无论你高兴不高兴，该来的都会来的，因为农民这只羊已经无毛可拔了。

行文快结束了，我是不是就希望城市人就不保卫自己的养老金呢？当然不是。而是，请保卫自己利益的同时，多一份感同身受的同情心，也为一直没有养老金的农民搭一把力说一句话。这不是我的别出心裁，而是农民朋友苦不堪言的共同心声。别用"我弱我有理"去揶揄农民，时时站在他们一边说话才是天道人伦；更别用"男儿当自强"去激励农民，你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尤其不能用"不打不醒"去嘲讽农民工在城市的暴力遭遇，他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因为他们还有远在乡村的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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