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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29日星期三

练乙諍:論曾俊華的政治前途

塵埃落定,明顯看出北京的確在意香港「撕裂」;不過,這個在意,只限於統治集團內部,簡單說就是在意唐、梁板塊之間那道裂痕。
這次特首選舉,要義在於讓人更清楚看到香港高層政治生態,以及北京的干預角色。由此觀照「曾俊華現象」,分析他的個人政治去向,有助解答香港政經發展的一個無可迴避的問題:本地資產階級能否發展出自己的群眾性政黨?大家意識到,「曾俊華」一夜之間成為一個含金量極高的政治品牌,無論哪一方勢力都不能忽視,甚或要爭取為己有;他的個人政治取向和歸宿,因此具社會意義。
2012年的選舉,梁營偷壘成功,導致香港商界頂層頭輕尾重地分裂、失衡。大板塊丟了政治地盤,屈居統治集團的內部反對派;小板塊得意忘形,看風駛盡,對龍頭老大只是招降納叛,無半點「只有香港營」的味道。政治上,梁營極左盲動,導致天下大亂,獨、自運動鵲起,唐營卻在旁邊看熱鬧,自由黨還不時向特府放冷箭。
此局面絕非北京所樂見,所以習氏一直對梁特非常冷淡,去年12月終於作出了斷,讓梁特下堂、梁營解散、梁板塊歸位。北京提拔林鄭,競選團隊主要由唐營人馬把持,並且在她的政綱裏點明要取回中策組踰僭的人事任命權,就是補救香港統治階級內部政經失衡的舉措。
凡在中環打過滾的人都知道,板塊之間鮮少可以和解,紛爭只能壓服,好聽點說是「擺平」。在港英年代,政府能夠扮演「終極利益分配者」角色,商業利益之爭控制在商業環節,商人不能犯上作亂,故政府管治權力始終穩固;維持這局面的條件有兩個,現在都不復存在。
一、制度原因:殖民地港督是英國從海外委派的,上任之時與本地商界板塊沒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可以按板塊自然比重及其變化進行經濟利益分配和政治權利微調,原有的政經平衡因此容易保持(這裏說的「政治權利」狹義地指獲得能夠影響最高決策的行會立會議席和重要公職等)。
但是,特區政府行政長官直接來自本地利益集團,不然就是集團囊中物、代理人。利益分配失衡越來越嚴重,演化成政治上「不是梁風壓倒唐風,就是唐風壓倒梁風」的局面,兩者的鬥爭由裏及表,包掩不住。本來,中聯辦或可擔當「終極利益分配者」角色,無奈派來的京官本身就嚴重腐化,絕不滿足於蠅頭小利,而是要趕緊歸邊即食大茶飯之輩。
二、誘因轉變:殖民地時期,本地財團主要是英國資本,它們的第一利潤中心是香港,其他利潤中心也多半在新加坡或南非等前英國殖民地,而不是在英國本土。港督基本上是這些財團的政治效忠對象。但是,九十年代前後,英資逐步撤出,華資則在接手乃至幾乎囊括整個香港商界同時,開始在大陸建立另一利潤中心,而且比重越來越大。
在大陸逐利須與權力共謀。港資有優勢,大者能直達中共權力最上層,四十年來與一眾京官太子黨駙馬黨建立了非常個人的金權關係。港商要利益,京官有權力,你效忠於他,他就給好處。英殖時期那種本地財團直接而集中地效忠港府的模式完全改變了;港商與京官之間建立了另一套直接的金權紐帶,繞過香港地方一級權力機關(指特區政府和西環),猶可進行高利潤運作。但是,從地方一級管治效益看,這種「效忠分散」是不利的。尤其是像過去四、五年,香港管治機器被本地小板塊及在大陸處下風的江派把持,大板塊就不買賬,一擺姿態(例如撤資),中央就有反應,梁特就要下台。
然而,在「效忠分散」的格局下,換了是香港管治機器由本地大板塊及在大陸處上風的習派把持,管治還可以大致上如中央所冀望地相對穩定。這樣一種局面,無疑就是北京要透過這次特首選舉達致的。具體而言,中聯辦會變,共產黨會用它慣用的方法整頓:摻沙子、換班子。至於特區政府裏,今後五年或十年,會是唐風壓倒梁風,梁粉只留一兩個活口點綴;換句話說,從統治階級觀點看,由「李家之城」操控政府,是香港頂層穩定的一個必要條件,因為經濟實力與(狹義的)政治權利比較能夠匹配。
曾俊華就是在這樣的場景裏正式登上香港政治舞台。然則,他既然敗選了,還有甚麼更長遠的政治作用、更積極的政治角色呢?
是次選舉最後兩個星期,曾的個人魅力發揮到極致;單看他年逾花甲,卻在所有年齡組別裏同樣叫座,便證明他是搞民眾政治的天才、一筆絕對寶貴的政治資產,其「薯片叔叔」的品牌價值已經可以清楚估算,問題是他會把這筆資產押給誰?
答案他自己很可能已經知道。像他那種身價地位的人,決定辭職參選之前,一般會慎重考慮一旦敗選的最可能下一步。那一步是甚麼,筆者不擅長亦無條件替他作心理分析,只能客觀推導。他今後出路不外三條:退休享清福、以他的財金背景「搵真銀」、投身民眾政治。
有人會說,若他選擇從政,首先應該考慮服務民主派,因為按政治倫理,他這次能有驕人表現,先決條件是能夠入閘,而民主派百多張提名票是關鍵,況且他的支持者當中,淺黃佔比應該不低;也就是說,他欠了民主陣營一筆。
不過,這個想法有弱點。曾之前與民主派的協議,如果不包括敗選之後替民主派做事的話,便是一次過你情我願的交易:他從民主派那裏得到的是入閘和有所表現的機會,他給予民主派的是一個夢,或者說,是一個對共產黨的憎恨的表達和發洩機會;現在兩無拖欠。如果他是一個未出櫃的民主派,那是民主派走運;如果不是,後者不要表錯情。
筆者估計,薯片若決定以後從政,替唐派成立並領導一個略為親中的資產階級保守中產群眾性政黨,是最大可能。這個發展,共產黨絕對支持。
薯粉不必替他擔心,「美帝卧底」那回事,不過是「選舉語言」,而且中央從來沒親自說過,是梁派嘍囉或者幫港出聲那些傢伙的訛語;甚至可以估計,由於他搞中間民眾政治價值高,能共產黨所不能,已經有統戰部的人登門拜訪向他真誠道歉了。不然,甚麼叫包容?甚麼叫修補撕裂?共產黨的那些體己話可不是隨便對民主派說的。

——苹果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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