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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13日星期一

《争鸣》杂志社评:習當局對文革50周年的曖昧態度

网络图片PS习近平的文革宣传海报

習近平當局回應文革五十周年的言語含糊,行為怪異,方式曖昧,令人生疑。

  文革是中共統治「前三十年」裡最為重大的事件,是包括當今中南海掌權階層在內的五十歲以上的中國人全都刻骨銘心、記憶猶新的特殊歷史時期。五十年前的那個五月十六日,「偉大領袖」乘「批《海瑞罷官》」端掉北京市委、打倒「彭、羅、陸、楊」、重建中央文革小組的東風,將其多次審定並親筆加寫了最後三段的殺氣騰騰的「五‧一六通知」像一枚炸彈投向全中國。從此,中國深深地陷入了對毛澤東登峰造極的個人崇拜狂潮,對「黑五類」殘酷無情的階級歧視與階級滅絕狂潮,對包括國家主席、中共總書記和一半以上中央委員、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中央部委領導和省、地、縣、公社領導班子成員的「走資派」的路線鬥爭狂潮,對五千年文化傳統和文物古籍的大破壞狂潮而不可自拔。論瘋狂、殘忍、暴虐、醜陋的程度,文化大革命超過了義和團,更超過了「日本鬼子」,一點兒也不比當今伊斯蘭國或塔利班遜色。作為一場國家暴政與群眾暴力交織而成的政治運動,文革的規模之大、持續時間之長、對人民生命財產的損害之深、對民族國家利益的負面影響之巨,堪稱「史無前例」。

  如果毛時代有三件事情值得紀念,這三件事應該是反右、大躍進和文革;如果有兩件事,則是大躍進和文革;如果只有一件事值得紀念,這件事必定是文革,只能是文革。但凡有一點良心、有一點歷史感的中國人,提起毛時代,就不可能不提起文化大革命,因為文革是毛時代所有運動、所有暴政的升級版和集大成者。中共既然標榜自己是一個善於自我糾錯、勇於吸取歷史教訓的政黨,那麼它就沒有任何理由迴避文革的錯誤,忽視文革的教訓,否則就是十足的欺騙、百分之百的虛偽。

  然而很奇怪,當「五‧一六」文革五十周年紀念日來臨,一向以「反對歷史虛無主義」為己任的習近平當局卻似乎完全無動於衷。事後看來,他們原本的打算,大概是要一聲不吭,蒙混過關的。五月十六日當天,所有「姓黨」的媒體全都金口緊閉,假扮失憶。網上所有關於文革的議論,都被網警刪得乾乾淨淨。

  頗為蹊蹺的是,當正兒八經的文革紀念日已經風平浪靜地平安度過,到了五月十七日零時三十分,《人民日報》忽然「半夜雞叫」,其官方微博發表了署名「任平」的評論員文章《以史為鑒是為了更好前進》。奉命轉載該文的部分官媒則將標題更改為《決不允許「文革」這樣的錯誤重演》。改標題也許是自選動作,也許是統一部署,習當局似乎又短暫地恢復了歷史記憶。但這篇千字文章被刊登在五月十七日《人民日報》的第四版次要位置,而不是頭版頭條。與半夜發文所暗示的這篇文章的重要性相比,大題小做的文章篇幅和不稂不莠的版面安排,又顯出故作低調、刻意淡化的意味。人們很難判斷這種回應文革五十周年的方式究竟有什麼深意,有什麼奧妙,抑或只是心裡有鬼而故弄玄虛。日本右翼政客參拜靖國神社也不必半夜出行。除非是別有用心的「野心家、陰謀家」,正常國家的正常政黨、正常政客是完全沒有必要對一樁並非突發的歷史往事夤夜發聲的。

  「任平」的文章看似中規中矩,其實是一篇奇文。奇就奇在這篇以否定文革為目的的文章除了照抄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對文革的政治結論,並沒有一句話是譴責、批評、反省文革暴行的,更沒有一句話是向文革受害者及其後代表達愧怍與歉意的。相反,這篇文章以三分之一的篇幅闡發了「把『文化大革命』時期同作為政治運動的『文化大革命』區分開來,把『文化大革命』的錯誤理論與實踐同這十年的整個歷史區分開來」的荒唐觀點,又以超過三分之一的篇幅吹捧「以習近平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如何「深得黨心民心,深受人民的擁護」,如何「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有信心、有能力」,如何有「三個自信」、「四個意識」等等。它把否定文革(運動)與肯定文革(時期)幾乎變成了一回事,顯然,這是為了把《歷史決議》「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的「不可動搖的科學性和權威性」與習近平「兩個三十年不能互相否定」調和在一起而不得不採取的政治修辭學。

  毛澤東將文革列為其畢生兩大業績之一,但亦曾坦承文革有錯誤,錯在「打倒一切,全面內戰」。毛要求鄧小平主持會議以「基本正確,有所不足,七分成績,三分錯誤」為結論對文革「做個決議」,鄧以「我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漢,何論魏晉」為由當面拒絕。後來,鄧解釋說:「(打倒一切、全面內戰)這八個字和七分成績怎麼能聯繫起來呢?」但是,當鄧小平大權在握之時,他卻試圖把不能聯繫起來的東西強行聯繫在一起。鄧不顧眾多中共高幹參與《歷史決議》討論時對毛與文革群情激憤、聲淚俱下的嚴厲批評,堅持維護毛「七分成績、三分錯誤」的「三七開」結論。鄧還認定「毛澤東同志的錯誤在於違反了他自己正確的東西」,由此發明了「毛澤東違反毛澤東思想」、「晚年毛澤東打倒早年毛澤東」的奇葩理論。這和習當局雖不敢肯定文革但又不許否定文革時期的荒謬觀點同出一轍。

  鄧小平試圖在不否定毛澤東的前提下「徹底否定文革」,這就好比不否定斯大林而徹底否定蘇共大清洗、不否定希特勒而徹底否定納粹大屠殺、不否定裕仁天皇而徹底否定日本侵華戰爭一樣,是徒勞的,也是虛偽的。德國和日本在歷史反省深度上的重大差別,蘇共和中共在政治改革認知上的根本分歧,就體現了何為真誠懺悔,何為實用主義;何為徹底否定,何為權宜之計。

  鄧小平基於維護中共統治、維護毛的形象而歪曲了對毛澤東和文革的定性。人們原本以為,鄧的下一代、下下代將會擺脫利害糾葛、恩怨情仇而重新評毛、評文革,據說鄧本人也曾有過這樣的期許。不曾想,到了習近平時代反而大踏步倒退,如今,就連實用主義的「徹底否定」也無法繼續下去,十一屆六中全會作出的正式決議也幾乎成為廢紙。既不能否定毛,又不能否定「文革歷史時期」,「徹底否定文革」豈不成了一句鬼話?

  那麼,《人民日報》半夜發文所為何來?聯繫到「十日文革」之突發與受挫,以及此事或多或少對習王聯盟造成了傷害,甚至形成了裂痕;聯繫到「習核心」的提法在高層遇冷,對習的個人崇拜在兩會之後不得不有所收斂,以及習李矛盾公開化、表面化;聯繫到人民大會堂「五二」紅歌會高唱文革經典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重現文革經典口號「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敗美國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被已故全國政協副主席馬文瑞之女馬曉力憤怒譴責並公開舉報──而馬文瑞在中共山頭政治系統中與習仲勳同屬於「西北幫」一支,劉志丹、高崗、習仲勳、馬文瑞等人曾共同創建中共陝甘根據地;文革中賈拓夫被迫害致死之後,「習賈劉反黨集團」隨即被定名為「習馬劉反黨集團」(馬即馬文瑞是也)。習家、馬家原本私交很好,淵源頗深。

  以上種種事態表明,儘管習當局對造神、獨裁、整人、小組治國、思想控制、意識形態專政等「文革遺風」十分鍾愛,但習的文革化言行處處觸礁,已經傷害到了習在政治局常委裡最親密的盟友,也疏遠了他在「紅二代」群體裡最親近的那個小圈子。習當局選在五月十七日凌晨以蹊蹺言行、曖昧方式回應文革五十周年,當然也不是為了表態「否定」文革,而只是為了對自己的政治盟友有所安撫,有所交待而已。

——《争鸣》杂志2016年六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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