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图右一为作者王策 |
一、"公民"遭遇"警察"
我最近在翻阅一本书，题目叫《遭遇警察》，是滕彪律师去年到西班牙参加一个国际反死刑会议时送给我的，看了后深受感动，颇受鼓舞。
这本书是由徐友渔和华泽编辑，香港开放出版社2012年出版的，里面收集了滕彪、刘莎莎、唐小昭、吴华英、许志永、古川、王荔蕻、华泽、徐友渔、何培蓉、冯正虎、何杨、游精佑、慕容雪村等20多公民维权人士各自不同的经历，有被喝茶的、有被侦讯的、有被戴黑头套的、有被殴打的、有被软禁的、有被坐牢的等等。书中记录了他们遭遇形形色色的警察、国保、国安，面对他们的殴打、威胁、利诱、折磨时如何无畏无惧、沉着应对、依法抗辩、据理力争的亲身经历，一幅理性坚强、依法维权的中国公民群体图像，屹然凸显在人们的眼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当前中国公民意识的觉醒和公民人格的成长正在为中国社会政治的转型提供了最初始的原动力，值得我们去关注、去弘扬。
二、在维权运动中成长的"公民人格"
我们看到在维权运动中，这种新型的公民正在大批地涌现，在一些维权事件中比较突出的领头人往往被称人们为"君子"，如：郑州"十君子"（ 常伯阳、陈卫、于世文、贾灵敏、姬来松、方言、侯帅、殷玉生、董广平、刘地伟）；"广州五君子"（欧荣贵、肖勇、黄文勋、杨崇、罗守恒）；"赤壁五君子"（袁奉初、袁小华、黄文勋、陈剑雄、李银莉）；江西"新余三君子"（刘萍、魏忠平、李思华）；"北京9君子"（许志永、滕彪、刘卫国、黎雄兵、梁小军、李方平、肖国珍、王功权、笑蜀）；"财产公示十君子"（袁冬、张宝成、马新立、侯欣、丁家喜、赵常青、孙含会、王永红、李蔚）；"北京五君子"（浦志强、徐友渔、郝建、胡石根、刘荻）；以及"三君子"（唐荆陵、袁新亭、王清营）等等。
当然还有很多没有给冠上"君子"称号的维权运动的杰出人士们，像高智晟、郭飞雄、艾未未、陈光诚、胡佳、黄琦、谭作人等等，就不一一列举了。所谓"某某君子"是沿用了历史上对谭嗣同等为戊戌变法舍身的六位仁人志士为"戊戌六君子"的称呼，是对他们高尚人格的高度赞扬和肯定。
实际上在这些人身上体现出来的就是现代社会的"公民人格"，而这种公民人格就是在参与公民维权运动中逐渐形成的。这种过程在江西"新余三君子"之一的刘萍女士法庭陈述中作出了生动的描述。
刘萍说自己是一个新余钢铁厂的一名退休员工，从2009年被退养，内退工资只有400多元，她为捍卫自己的权利，通过信访，逐级反映，法院起诉都没有用。反而被新余公安局行政拘留。最后在她的顽强抗争努力下，新余钢铁厂才解除了长达13年的内退制度，相关职工的工资都有几百元的提高。这使得她认识到公权力消极不作为，有法不依，是民怨和动荡的原因。
2011年4月，她决心参选人大代表，希望通过作为人大代表，发挥自己的公民职责的作用。但她参选人大代表遭遇的经历，让她感到吃惊和震撼。她24小时被警察保护，手机、行踪被跟踪，家门口安装探头，频繁遭到非法拘禁，戴黑头套，暴力殴打，捆绑四肢，脱光搜身，关押在黑监狱。在这些打压面前，她没有丝毫的恐惧。她的参选活动很多市民和同事的支持。她在公共汽车、街道便民服务中心、超市等场所公开演讲，从事竞选活动。刘萍得到正式联名推荐人数有15人，超过法定10人以上的规定，但她不被当地选委会列为候选人，推荐她15人都被警方约谈。
此后她还参加了一系列的维权活动，如参与营救被绑架到新余的纪录片导演华泽；组织网友强闯山东东师古村探望盲人律师陈光诚，赴广东乌坎支持村民维权。2013年4月她在新余市组织举牌要求官员财产公示，并因此被捕。2014年6月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六个月。
刘萍在法庭陈述的最后说：
"我无罪，我从一个看《新闻联播》唯命是从的臣民，为捍卫自己的劳动法权利，被迫成为一个访民；为追求公平正义，蜕化为一个公民；为依法索要政治权利，蝶变为一名选民，在最后被当做索要公民政治权利的标本，我站在被告席上，被视同为反民。 这是江西省一名独立候选人的遭遇。我无罪，我所追求的每一步，都是依法走向公平、自由、民主。我在践行我所信仰的。历史会宣告我无罪！"
从刘萍这个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她如何从一个唯命是从的"臣民"一步一步的演化成"访民"、"公民"、"选民"，最后被法庭判为"反民"，成了一个造反者，也就是革命者，被推到了专制制度的对立面。实际上她的每一步的变化都是一次升华，首先她为了捍卫自己个人的劳动法权利，"被迫成为"一个"访民"，这是个体公民自身权利意识的觉醒；接着为追求公平正义，这就是扩充为对社会层面的普世价值的追求，"蜕化"为一个"公民"。这里用了"蜕化"，就是指脱胎换骨，起了质的变化，像蝉的蜕壳，道士的蜕骨成仙，从臣民"蜕化"为公民。接着为了依法索要公民的政治权利，她从经济诉求转为政治诉求，采取实际行动，参选人大代表，"蝶变"为选民。她在这里用了"蝶变"一词非常精彩，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蝶变"一样，三眠三起，破茧而出，变身美丽的蝴蝶，翩翩起舞，投入追求新天新地的战斗，承担起一个"反民"不可回避的历史使命。她站在法庭上，认为历史将宣告她无罪，我想历史不但会宣告她无罪，历史还会宣告她是历史的"功臣"，只有像她这样的公民们才是历史的创造者、历史的新主人！
现在的中国大地上随着维权运动和公民运动的发展，这种具有公民人格的维权人士和人权活动家正在大批地成长，掷地有声的法庭陈词俯拾皆是。
例如新公民运动的倡导许志永博士在法庭陈述中说：
"新公民运动倡导每个中国人堂堂正正做公民，把公民的身份当真，我们是公民，是国家的主人，不是臣民，顺民，草民，暴民；把公民的权利当真，那些写在《世界人权宣言》和中国宪法里的选举权、言论自由、信仰自由等神圣的权利不能永远是一张白条；把公民的责任当真，中国是我们每个人的中国，良心正义的底线在我们每个人的脚下，需要我们每个人去坚守；新公民运动倡导自由、公义、爱的新公民精神。个人自由，无拘无束真实快乐的自我是国家和社会的永恒目的；公义是个人自由的边界，是此世间的公平正义，是恒久的道义良心；爱，是友善，是宽容，是同情，是奉献，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是幸福的源泉。"
在这里他把"公民人格"做了明确的阐述。首先是"公民的身份"，就是国家的主人。其次是"公民的权利"以及"公民的责任"，再就是"自由、公义与爱的新公民精神"，也就是公民的美德。"公民的人格基本上由这些因素构成。新时代的公民是"主权在民"这一政治原则的载体，是整个民主制度的基石。在民主的公民社会里，公民自身具有治理社会的权利与能力，同时具有遵纪守法的法治精神，又有相望相守、互助互爱的团结美德。所以这种公民不同于专制制度下的"臣民，顺民，草民，暴民。"
在君主社会里，主权在"君"，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作为臣民，就是君主的奴才，赐你一死，还得感激流涕，高呼"皇上圣明、臣罪当诛。"在中共一党专制下，则是主权在"党"。他们教育人民要做党的驯服工具，作革命的螺丝钉，不能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和独立人格，一切听从党的指挥，党指向哪里，你就打到哪里，全国人民都得作它这个动物庄园里的牲畜。他们树立的典型标兵就是"雷锋"。
有句流行的话叫"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这话固然有道理；不过反过来说，"有什么样的政府，就有什么样的人民"也是客观存在的现象。在专制社会里，统治者对被统治者的洗脑和教育，就是养成臣民的愚昧和顺从。孔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子说治理草民要"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前者是说人民只可以驱使他去做事，不要让他知道这样做的理由；后者是说要使被统治的草民头脑空空，肚皮饱饱，意志薄弱，四肢发达，这样的话就很好管理了。从这个角度来看说，有专制的政府，就有愚昧顺从的愚民，这也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前些天，中共的喉舌《环球时报》还在鼓吹的"爱国就是要爱党"就是这种愚民教育的典型例子。
三、公民人格、公民维权运动与社会历史的变革
从历史的发展来看，一个大的社会变革的到来总是伴随着一种新的国民人格的诞生与成长，这就是为什么推动社会变革者往往注重国民性的改造，不遗余力地呼唤新的国民人格的到来，并予以推广。
我们看到清朝末年的维新、革命人士们无不以"开民智、鼓民力、新民德"为变革社会的第一要务。特别是梁启超就是极力鼓吹"新民说"和"历史的人格者"的先驱。他在《新民说》中阐述了现代新国民应具备的的公德、国家思想、进取冒险精神、权利思想、自由、自治、进步、自尊、合群、生利分利的能力、毅力、义务思想、尚武精神、政治能力等等方面，完整地揭示了现代新公民人格的内涵，并指出 "苟有新民，何患无新制度、无新政府、无新国家！"
梁启超还把引领社会运动者定位为"历史的人格者"，他认为"历史的人格者"与广大民众之间交互熏感浸染，从而形成"社会心理"、"民族心理"及"时代精神"，因之推动历史的发展。这种"历史的人格者"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民族、阶级或党派，我们可以"以其意识之觉醒，觇其人格之存在；以其组织之确立，觇其人格之长成；以其运动之奋迅，觇其人格之扩大"。我们可以通过观察"历史人格者"的"个性"，"何以能扩充为一时代一社会之共性；一时代一社会之共性，又何以能寄现于某个人或某群人之个性，"从这里可以找到历史发展的奥秘。
实际上这种"历史的人格者"同新的"国民人格者"也是一致的，在梁启超看来由新的价值观塑造的新"国民人格"的形成，通过在社会中的互相感染、扩大，造成新的社会心理和时代精神，从而形成革命性的社会变迁，最终建成新制度，新国家。
回头来看目前的中国，在各种维权运动、新公民运动中涌现出来的成千上万的具有"公民人格"的"历史人格者"，虽然遭到当局的打压迫害，但他们依然勇敢而顽强活动者、发展着，而且运动的方式方法丰富多彩。初步罗列一下就有像：上访、散步、围观、快闪行动、静坐、绝食、祈祷，自囚、投案自首、罢工、示威游行、街头举牌、行为艺术、演出歌曲短剧、民间颁奖、漫画、涂鸦、人肉搜索、公民调查、罢免、举报、鉴政、立法、政策游说、组建律师团、法律援助、相望相守、独立参选人大代表、同城饭醉、网路签名、救援等等。
同时他们正在通过互联网的各种沟通形式如微博、微信、QQ群、手机短讯、电子邮件、推特、脸书、视屏会议、在线讲座、网络刊物等拓展交流的渠道与空间，调整配合线下丰富的社会活动，互相感染激励，扩大他们的人格，累积他们的战果，造就时代的风潮。他们的努力正在酝酿着中国社会大变革的到来。
四、展望：公民人格与公民宪政梦
梁启超说："若有欲求真自由者乎，其必自除心中之奴隶始！"中国公民意识的觉醒，公民人格的养成，就是一场中国人"除心中之奴隶"的开始，也就是中国人迈出自己《出埃及记》的第一步。中国人只有除去自己的奴性，脱胎换骨，认清自己主人翁的地位，克服对专制统治者的恐惧和顺服，挺直腰杆，勇敢地站起来，堂堂正正地做公民，才能获得自己作为人的自由与尊严。从中国目前风起云涌、遍地开花的维权运动和公民运动及其从中涌现的参与者们来看，我们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展望未来，中国的维权运动、新公民运动必然会和政治上的民主宪政运动相互配合，齐头并进，去建造一个公民的身份得到确立，公民的人格得到成全，公民权利得到保障，公民的责任得到履行，公民的美德得以发扬，公民的主权得到行使，公民真正作为主人的民主宪政新中国。我想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公民宪政梦"，但愿大家奋发振起、共同努力，早日使我们的"公民宪政梦"美梦成真！
（本文为王策在2014年9月15日丹麦《中国公民社会建设》研讨会上的演讲稿）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