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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2日星期四

“决不能在刺刀底下作官!”――忆李慎之先生二、三事(陈小雅)

图:翩然挂冠后的李慎之在家中


   “慎之同志去世了,你知道了吧?

   2003年4月22日上午,一位前辈来电话,第一个告诉了我这条消息。
   此时,距朱学勤先生通报的慎之先生去世的时间——10:05时——仅只有一个小时。虽说在此之前,“美国之音”记者海涛已经告诉我,慎之因肺炎入院,但这个消息还是让我觉得有些突然。
   两天之后,我收到学勤寄来的悼念长文,可惜是一堆乱码。但我知道,作为“自由主义”的战友,学勤很痛苦,是动了感情的。可能是因为我历来有重精神、轻肉体的倾向,对于生和死的界限一直比较模糊;或者因为自己已被宣判为“心力衰竭”,并正在有条不紊地整理“后事”,对于死亡的信息也没有学勤那么敏感。但我对于学勤的悲伤是理解的:那或许是一种类似亲人失落的空寂;那孤寂是排他的、自我周延的……
   慎之先生的人品与追求,是配得上这样隆重的哀悼的!



   我和慎之先生不算很熟。但他作为前辈和领导,是有恩于我的人。
   第一次见到慎之先生,是在“六  四”清查的当口。他那时还没有被“罢官”,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几个院长中,依然分管着政治学所。那次他到政治学所,是为了谈如何“保住”这个所和《政治学研究》这个刊物的问题。大家合计的结果是,请中国政法界元老张友渔出面斡旋,我们以他的名义写个象征性的检查,由他来担当。
   “你们帮帮张老,也就是帮你们自己”——慎之先生如是说。那是他留在我记忆中的第一句话。
   如此地推心置腹,令我们每一个人,都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共同体”负有责任,在“船沉”之际,大家都应为之尽一份挽救之力。但在那之后,我们听说,慎之先生在自己的去留问题上,却采取了截然相反的态度:面对专制的淫威,他翩然挂冠而去,并留下了那句掷地有声的名言:
   “决不能在刺刀底下作官!”
  今天,慎之先生的这句名言,已经永远地铭刻在了每一个有良知、有骨气的知识分子的心中!也化作无数人身体力行的行动。不过,以上的背景告诉我们,在“六  四”事件上,慎之先生对于不同的问题是采取了不同的态度的:他要求我们做的,与他要求自己做的——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表明,他不仅仅是一个有血气、有正义感和有胆量的人,他还是一个有宽广胸怀和坚强责任心的人。他个人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他就毅然选择了牺牲;但他不鼓励那些羽翼未丰、还没有作好出航准备的雏鹰,去与暴风雨作前途未仆的、低层次的险恶决斗!正是他的这种博爱、仁慈与远大眼光,使得初出茅庐的青年们有时间、有机会对自身作进一步的完善与充实;也正是因为他的立场、精神的榜样鼓舞,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在政治学所,才可能出现一种前仆后继的局面……
   我与慎之先生的交往,始于工作关系。那是在“六  四”以后“中国政治学会”的首次年会上。那时,慎之先生还兼有这个学会的领导职务,仍是会议的主持人。我则奉命担任会议的记录。会议结束时,慎之先生借助我的笔记作了总结报告,几乎全盘照搬了我的归纳语言。当时,我感到自己的工作成果能够为他那样顺手地使用,是十分荣幸的。
   1995年秋,一位前辈告诉我,慎之先生逢人就说:“李泽厚被一个小姑娘给教训了一通!”待问详情,才知道是我的那篇用历史外衣包装得很严密的《谁应该对辛亥革命负责?——与李泽厚先生商榷》受到了慎之先生的青睐。于光远先生读此文后,对我表示:“从今以后,我不能说你不懂理论。但我不懂历史,所以我不能对文章作什么评论。”尽管他没有像慎之那样,公开地站到现实政治的前台,但是,在这个万马齐喑的时代里,正是这两位院长的器重,以及他们身后的大批志士仁人的支持,给予了我某种自信,不仅在以后的学习中凭添了不小的动力,而且有意识要使自己的行为配得上他们的关切。


   1998年,我与王鹏令先生交往之中,得知他当年也是被慎之安排,出访苏联的。那时,鹏令正面临中宣部组织的、哲学界御用文人的围攻,被打成“六  四”后“资产阶级自由化猖狂反扑”的典型,正是主管社科院外事工作的慎之先生劝鹏令暂时到外面“休息一下”,并“网开一面”提供了各种手续的便利。为了感谢慎之先生,旅欧前,我借一次聚会的机会,把自己的《八 九民运史》送给了慎之先生,并请他指正。后来我才得知,正是那次小型聚会,开启了兹后“自由主义”与“新左派”论战的先声。
   旅欧期间,我得知此前慎之先生访问欧洲时,并没有避讳与 “民运人士”的交往。但很不幸,也许是旅行的过度劳累,使他罹患脑中风,不得不中止访问计划,提前返国。
   自那次病愈后,慎之的行动仍不利落,但文章却写得更多、更快、更尖锐了。在题材上,也出现了“扩张”之势。无论是对他身处其中的执政党的历史反思,还是对一代人思想历程的总结,处处体现了一种尽可能无保留的“坦诚”,并且达到了他所能达到的“彻底”。我隐约地意识到,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列入了“倒记时”程序……
   1999年秋,我在协和医院偶然遇到了前去看病的慎之先生。分手时,他把曾彦修先生看完的一份从多维网下载的王力雄的《毛泽东与经济文革》给了我。并说:“还有点道理。”兹后,我便写了那篇《毛泽东主义,并非一种传说》。(详情链接:http://kan.weibo.com/con/3528358080540170
   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慎之先生的思想,仍在留意所谓“新左派”问题,所以,我按照自己的感想,仅只就事论事地作了一番“毛研”。2002年末,一位前辈看了我的《宋庆龄开除胡适》一文后,建议我送给慎之先生一阅。因为当时我自己也病得不轻,所以决定暂缓执行。未料,这一延缓,竟成了“下辈子”的事情!
   最终,慎之先生还是先走了一步……
   不过,我发现,他以自己的终结,向我们展现了一个生命的“奇景”:他的晚年,是在与“自然规律”作顽强搏斗的、并最终战胜了“自然规律”的晚年。这并不是说,他战胜了肉体的死亡。相反,在迎接肉体死亡的同时,他一反所有老人在生命迟暮之年走向暗淡、走向平凡的规律,居然创造出一个不断走向“绚烂”的过程——达到了精神的永生!
   我深切地体会到,这是慎之先生的意志的结晶!仅只这一点,就是他生命存在的见证!
   这一见证,能不使对“生命之美”的审视,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2003年4月27日 于北京


关于《未来思潮谁引领?》的链接:http://kan.weibo.com/con/3525072669572419

——作者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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