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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1月10日星期六

朱学勤、荣剑、萧功秦的思想交流








朱学勤: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致荣剑

荣剑:

       等了八天,只等来几句中转而来的手机短信。以如此方式转致歉意,却不公开澄清在清华讲堂广泛传播的影响,这是不够诚意的。
本也想到此为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在这些天内,一些网刊、网文已经在转发或引述你从萧功秦处听来,并在清华放大的那段话(注)。转发引述者都是善意,但毕竟是以讹传讹,却不见你与始作俑者澄清。看来只能由我这个被动者公开作答,略作说明?
2012当属多事之秋,我也在思考并回答“革命还是改革”这一问题。此前我批判法国革命,但从未赞成过李泽厚笼而统之“告别革命”,并著文批评过李泽厚这一观点。海内外一直有人将二者混为一谈,我也懒得理会。在史学层面,我始终反对法、俄“大革命”,赞成仅限于政治层面的“小革命”,如英国的光荣革命、中国的辛亥革命。在现实层面,今年以来危机四伏,山雨欲来,我一直在倡言改革,只有重启改革,才有可能化解革命;若为利益集团挟持,冥顽不化,则很可能发生革命。至于知识界借辛亥百年讨论革命与改良,我认为既不能人为制造革命,也不要制造革命恐怖论;后者与辛亥史实不符,也与今日“稳定压倒一切”合流,为利益集团挟持社会拒绝改革所用。总之,改革不到最后死绝,不轻言放弃,革命不到最后关头,不轻言革命。即使革命不幸发生,是好是坏谁也无法预测,只能尽人事以令天择,争取限制其“小”,为社会少付代价,而不能扩展向“大”,玉石俱焚。
    这里不存在萧功秦所传“革命未必就一定是坏事,革命的结果未必就那样坏”主观期待。以讹传讹,却以萧功秦此句流言始。咨询萧功秦提供的旁证人,当时是萧开始议论,先说“老朱变得很激进”,然后才有此“引语”,荣剑接过去加码,一变而为“革命的必然性”乃至“必要性”,并拿到清华讲演去放大。
      我与萧功秦因重庆模式发生分歧,已经有一年多不接触。2011年春,“唱红打黑”如日中天,上海某方组织重庆模式研讨会,场面盛大,鱼龙混杂,称“东有日出,西有日出”,长江上、下游两个“日出”应相互辉映。我见萧功秦也在出席者名录,为尽友道,曾打电话给萧,劝他以后不要再参加此类会议,无论说什么,都可能被人利用。不料话未说完即遭粗暴打断,恼羞成怒,称我欲作“清流”。经此一事,再不闻问,即使看到他后来被邀去重庆,以及重庆归来答记者问,其中关于我的那段说法既不准确,也有失厚道,未作理会。
今年三月一日,上海市委宣传部负责官员召集知识界座谈,说北京有调研组来沪征求对十八大及政改意见。平时开会能不去则不去,能不言则不言,此次既闻政改与否,倒觉得不说白不说,而且应该说在前头,勿谓言之不预。那一次是我破例抢先开头,只是想打破禁忌,后面的发言口径尽可能打开宽,其他人才好接着说。我举耀邦当年平反冤假错案,以剥离前任“负资产”始,才迎来80年代改革局面;请当局以耀邦为垂范,继续剥离“负资产”,包括耀邦本人蒙受的冤案以及学生、知识界遭受的迫害,都应该平反。否则,谈不上政改,也谈不上取信于人,与民更始。提有三点:
一, 必须六四”受难者平反;
二, 必须为法轮功一案伤及底层无辜平反
三, 必须为重庆“唱红打黑”蒙冤入狱者平反,并追究薄熙来罪责。(当时王立军事发,薄熙来还在重庆执政)。
这一天萧功秦亦在座,他也确实接着讲,不同意我的意见,为重庆模式能解决民生问题辩护。这是最近一年我们两人唯一一次交集,发言皆有官方记录可验。因上述不愉快,已不愿与其争论,各讲各,讲完即走。但我并不认为上述意见有什么了不得,也没有什么“激进”,只不过是守一条底线。知识界多少年多少人皆有同感,我只是当着官方面,打破这条官方禁忌而已。除此之外,与萧再无接触,怎么可能与他讨论革命?更不可能对他说什么“革命的好与坏”。
薄熙来出事,重庆模式垮台,萧功秦或许有一点舆论压力,但也不要紧,同样那点主张,今天这里垮台,明天那里会用。对不同意见也不必背后打听,传播流言,给人戴上红帽子。他也可以继续坚持他在六四问题上的立场,那年开枪前夜,我对他说你若还是坚持这样的立场,那就只能绝交。结果枪也开了,血也流了,他还是为六四辩护,不还是我让步,念多年友情,不忍绝交?但在这一重大问题上,我们始终没有过“共识”,他未变我亦未变,二十三年如一日,何来“老朱变得激进”,他自己“中道超越”?学者贵在独立,不随官方而俯仰,不为某官见弃悲,不为某官见赏喜。形势对自己不利,不必恼羞成恨,形势对自己有利,也不必转嗔为欢。为学不可取者,是不敢公开自己的坚持,又把不同意见夸张为另一个样子,虚拟一个“激进”来“超越”。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改革即可能有革命”,说的是客观趋势;到萧功秦这里一变为“革命未必是坏事,革命的结果就未必那样坏”,呈主观期待,隐隐然盼望革命;经荣剑误传,再变为“革命不仅具有必然性,而且具有必要性”,活脱脱毛氏话语。何必“三人成虎”?有此二人足矣。但这样一顶红帽子、毛氏套头语,本人还是耻于认领。我不惧有此传言得罪体制,该得罪早就得罪,再难听的话也已经当面直说,何来恐惧?也不想以浮言邀浮誉于江湖,该澄清必须要澄清。
至于荣剑短信说“应有担当,免于恐惧”,“不必过于惧于体制,都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否则,何以垂范后学上海的学者应当摆脱旧有懦弱形象,至少大气些”,与人致歉,能否这样说话?原则上是不错,但也是张冠李戴,说错了对象。
关于第三波还是第几波,这种说法也不恰当,更不必有意去“掀起”。这不是“担当”,而是毛式专用语,文革中已被用腻,大话炎炎,令人生厌。我赞同人应有大气,也欣赏荣剑下海甫上岸,即大声说话,如前此评重庆模式与学者奔竞, 此次又驳房宁者言,写得都不错。不过,大气不是浮气,陆地行走也不是海里逐浪,需仔细辨别,当言则言,不当言则慎言,一步一步踩稳了走?
悠着点,路还长,有定力能沉毅者方能行远。故不避直言,不揣冒犯,这也是朋友忠言,虽不敢绝对,还盼荣剑兄海涵?

朱学勤   2012-11-9

注:清华大学2012年法政哲学论坛,荣剑发表讲演,题为“改革和革命:中国的选择”。20121031日《共识网》刊发。

      给萧功秦发email
萧功秦:

    请见附件,荣剑在此讲演中提到你曾对他说,“老朱不仅认为中国未来具有革命的必然性,还具有革命的必要性。”  对此说法深感震惊,请问我何时对你说过这样的话?此说毫无证据,是不负责任的流言,要么出自你,要么就是荣剑转述错误,两者必具其一。
    请你尽快澄清此事。

                                              朱学勤

      
附二,萧功秦回email
日期: 2012111,周四,下午7:58

老荣:转来老朱一信,得知你在北京一次公开场合谈到老朱讲过一段话,请问,我什么说过老朱不仅认为中国未来具有革命的必然性,还具有革命的必要性。这样的话?你应该回忆得起来,我的原话是,老朱认为,如果改革走不通,也许会发生革命,革命未必就一定是坏事,革命的结果未必就那样坏。我的这段话,都有旁人可证明,朱小平也在场,邓正来也可能在场,他们可以证明。我谈的这段话并不是公开场合,而是私下朋友间谈话。你把我的原话意思变了,且在公开场合上讲,这会对老朱造成一定的困扰,真不知你怎么会这样做,希望你解释一下。请回复。萧功秦


附三:萧功秦转荣剑手机短信并附言:
荣剑给萧功秦回短信

老萧,我在北京对很多自由主义学者说,要掀起中国自由主义第三波,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老朱是自由主义的重要领袖,应有担当,免于恐惧,否则,何以垂范后学。我出言或有不慎,以后应予改进,但你们不必过于惧于体制,都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上海的学者应当摆脱旧有懦弱形象,至少大气些。此言虽有不敬,绝对是朋友忠言。请向老朱致歉致礼,去上海时我摆酒请罪。荣剑。

萧功秦附言:
      这是荣剑回信。他请我转给你。并向你致歉意。我请他直接写信给你。他说不认识你还是由我代转好。
      给老兄添了麻烦。万请原谅。萧功秦  2012 11 2 1226


荣剑:学者的清誉和担当——回朱学勤的信

学勤兄:
  因我出言不慎或修辞不当,这回不仅要得罪你,恐怕还要得罪所有上海学者。“懦弱”之说,用在谁的头上,都不会有愉悦的感觉,更况乎你这样的学者。我这近乎戏言和调侃之词,真不必当真。其实,二十多年过去,人在做,天在看,谁是真情汉子,一目了然,绝非一叶可障。上海多有我深感钦佩的学者,比如沙叶新,比如你。在士林腐朽、学风日下之际,保有一份清誉和担当,的确很难。我为此理解你的心情,接受你的所有批评。就引言而论,我虽听之萧功秦,对你的具体语境确实不察,但作如此表述,是有大话炎炎之嫌。这个责任应当由我承担,不必过责于功秦兄。在此向你表示真诚歉意,请你务必谅解。

  读你的信,的确还是会有所联想。你提及和老萧的分歧,以及绝交的往事,我以前也听闻过。这些年来,我私下里曾多次批评老萧,提醒他弃言新保守主义那套话语。共识网上发表的我对他新书的评论,提到了“制度要转型,理论也要转型”,就是要求他放弃新保守主义,不能再为国家主义提供任何学术支持。这话老萧肯定听不进去,他在这个领域苦心经营二十多年了,声名如炬,岂能轻易弃之?作为一个学者,坚守自己的学术主张,不曲学阿世,不附炎趋势,当是本份,但是,老萧的动机总是令人质疑。我就对他说过,也和别人说过,萧功秦这两年来,两次站错队。一次为重庆说话,被苏伟教授树为右派转变立场的标兵;另一次则是为张木生重返新民主主义提供论证,主动把自己的新保守主义向新民主主义靠。在大是大非的现实面前,我总觉得萧功秦脑子犯迷糊。以前他提倡新权威主义,或许掌握部分真理,有那个时期的历史合理性,现在还是这么讲,在学术上毫无反省,的确让人费解。

  学者何以立身?学者何以问学?学者何以经世?历代历朝好像都没有一个统一的模式,但是底线是有的。不说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些近乎圣人的尺度,至少应该达到顾炎武所倡导的“行己有耻”,不能无所不取,不能无所不为,要“有耻且格”。 对于当今的一个学者来说,何谓不取?何谓不为?并不难以抉择,无非就是表达一个立场和态度,一个价值观,一个是非标准。“重庆模式”高潮时,有多少学者蜂拥而去,又有多少学者表达不齿,现在来看,谁是谁非,岂不清楚?批评老萧,真是朋友之间的诤言和互相提醒,对待那些投机者和献媚者,岂有如此客气?我写的那些批评若干不良学者的文章,之所以在社会上引起如此大的反响,大概就是道德底线还在,良知良心还在,国之四维还在。无耻之徒,终不齿于人间。

  我在给你和老萧的短信中,提到学者的“担当”和“垂范”后学,也是有感而发。学者洁身自好,凭良心做人,不和权力同流合污,不刻意迎合世俗,在现在的条件下,已属高尚品质,能做到这些,已经可以垂范后学了。在不能免于恐惧的体制下,学者的责任和担当会有不同的表达形式,非以只身挑战权威为首选,学者的言说是他惟一有效的武器。在互联网的时代,话语真正成为了足以和暴力、资本相抗衡的力量,这个力量的形成和壮大显然取决于作为个体的学者的发声,如你所说:“当言则言,不当言则慎言。”我期待你的言说。

  有不当和不敬之词,请学勤兄务必再次谅解。顺致撰安。

  荣剑

  2012年11月9日

——转自刘真《周末分享》

【附录】

荣剑:改革和革命:中国何以选择



——在2012清华法政哲学论坛上的演讲

  很荣幸收到许章润教授的邀请,让我有机会参加这个重要的国际性学术会议,在这里讨论关于革命这个重大话题。在座的诸位都是学术领域内的著名学者和专家,而我只是一个业余学者,为这次会议提供的论文也不算是严格的学术论文,因此,我有些诚惶诚恐。当然,我还感到荣幸的是,和我有着同样独立学者身份的吴稼祥先生担任我这个演讲的评议人。今年以来,我在网络上每发出一篇文章,都会提前给吴稼祥发短信,提醒他关注,我是高度关注他的意见的,但在他的微博里好像还没有讲过我什么好话,今天你终于要为我讲上十分钟了,我期待你的高度评价。

  在这个场合谈论革命这个话题,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如果在公共话语领域,谈论革命,我想是有风险的,最低的风险是,你发表的某些看法很可能会被马上删掉,你所用到的几个关键词会被屏蔽掉;而最高的风险是,说你煽动革命,你也可能被劳教了,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时有发生,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我初步翻阅了这次会议的一些论文,我感到很佩服,这些论文都写的很学术,很专业,很深刻,深刻的我都有些看不懂,我想,我看不懂的文章,那些网络管理者也一定看不懂,对于那些看不懂的文章,他们是不会删的。可见,我们的会议一定是安全,我由此而感到欣慰。

  我的发言题目是“中国能否告别革命?”这是我在前几月已经发在共识网上的一篇文章,而且连续发了两次。为什么要重复谈论这个话题?其实,这不是我一个人在谈,很多人都在谈,高层在谈,学者们谈的更多,都在议论,中国是不是会再次爆发革命?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好像又是杞人忧天,夸大其词。前些天,一个央视记者拿着话筒到处追着人问:“你幸福吗?”我记得大概只有一个老头回答说:“我不幸福,我姓曾。”而其他人都回答说“我很幸福”。我注意到,他们在说幸福时,脸上的确洋溢着幸福的真诚的笑容。在一个幸福的中国,革命怎么可能会产生呢?因此,学界讨论革命问题,有什么现实意义?有一个怎样的观察角度?我在共识网上第二次发表《中国能否告别革命》这篇文章时,写了一个按语,是想提醒读者: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人们阅读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这本书的主要体会是:反思革命,告别革命,清算革命谱系;而在过去了二十年之后,人们重读这本著作,可能更关心的是:革命的宿命是否会再次降临中国?以前反对革命的一批学者,现在重提革命的可能性;以前坚持改革的人,现在越来越对改革失去希望。在中国重陷所谓“改革和革命赛跑”的轨道中,中国能否告别革命?

  很显然,从二十年前的“告别革命”到现在的“迎接革命”,这个话题的转变,值得重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话语转向,是需要作出解释的。在座的大多数人,对二十年前的那段历史,我想都会有体会。在“八九风波”之后,学界基本上都是痛悔革命的残酷性和极端性,由此清算整个革命谱系,以及和革命相关联的那些思想,普遍认为自由比民主更重要,英国比法国对中国更有见鉴意义。比如,上海的朱学勤,最早出来清理卢梭的激进主义,他的那本被人质疑的代表作主要就是讲的这个意思,认为法国的革命文化是从卢梭那里起源,遗毒不浅,传播甚远,殃及俄国和中国,至今仍然左右中国人的思想。但是,那天听萧功秦讲,现在老朱的观点全变了,变得极其激进,不仅认为中国未来具有革命的必然性,而且还有革命的必要性。这是一个值得大家关注的现象:为何那些原来高度理性的冷静的致力于激进主义批判的学者,会再次诉诸革命?

  我的文章是为响应一个据说是高层人士的推荐而写的,他在有限的范围里推荐阅读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我在得知这个信息后的第一反应是,他为何会关注这本书?他是关注中国有可能会像法国那样再次爆发革命呢?还是说革命在中国会引发更为极端的专制后果而必须提前加以控制?这些都属于猜测。我不想从猜测出发,也不想拘泥于这本书的具体结论,我想说的是,为何中国会再次涌动起革命的情绪,以至于那些以前一直主张清算革命的人,会期待革命浪潮的再一次来临?

  我的观察是,关于中国革命可能性的看法,或许是基于两个方面的判断。第一个判断是:中国正面临着一系列前所未有的问题,我把这些问题概括为十个问题,这就是我写的“中国十问”。这篇文章在网上公开发表后,存续了很短的时间即被删除,但已经有非常广泛的传播--我真是庆幸互联网的力量。我指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合法性问题。一次聚会上,我和金观涛说,你是研究关键词的,如果说2012年最重要的关键词是什么,那一定是合法性这个词。因为执政党目前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政治信用流失,公信力几近耗竭,说什么话人民都不信,人民不信真话信谣言,这种信任危机不就是合法性危机吗?文革后期,国家陷于破产边缘,但那时有几个人认识到这一点?信息的封锁和控制让人们无法知道内情,这得以让执政集团能够继续有效运行下去。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了,所有的内幕最终都会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想掩盖都掩盖不住。我的文章虽然被删了,但我提到的这些问题,其实在执政党内部是有认识的,他们在内部也把这些问题看得非常严重,也提到了生死存亡的高度,认为这些问题不解决将亡党亡国。很显然,中国目前社会存在的各种问题,是社会总体危机的表现,是政治、经济、文化、道德、资源、环境、民族关系、国际社会各个领域的问题都交织在一起,已到了不解决必然引发社会剧烈动荡乃至革命的危险程度。

  第二个判断是,对于问题的存在,左右有共识,朝野有共识,差别无非是看的重一点还是轻一点,但是,对于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社会分歧巨大,朝野分歧巨大,这里涉及到要不要改、愿不愿意改、能不能改和怎么改等一系列问题,一句话,涉及到改革路径的选择。我的看法,实际上又回到了一百年前的老问题:改革还是革命?晚清宪政改革最后被辛亥革命取代,原因何在?学者们有各种解释,现在看无非就是这么几条:晚清统治集团受制于权力和利益格局,没有真正自我改革的决心,皇权内阁倒行逆施垄断权力,宪政时间表不能满足地方和民间要求尽快立宪的主张,人心思变已经风起云涌不可阻挡。也就是说,在皇权主导的改革和民间酝酿的革命的赛跑中,改革在中途跌到,革命率先达到终点。我并不认为,中国目前的危机,不管是潜在的还是现实的,和晚清具有相同的性质,现有的执政集团可谓世界上最强大的统治机器,它掌握着前所未有的暴力、资本和意识形态工具,至今依旧牢牢控制着地方的命脉和民间社会的生长,但它的未来道路的选择无出其二:改革或革命。改革一定是主动的、可选择的、可设计的、过程可调节的、后果可控的,而革命一定是被动的、不可选择的、无法预计的、后果不可控的。对于这两条路径,我相信大多数人愿意选择改革这条路径,愿意告别革命,问题是,为什么大家普遍愿意选择的道路很可能在现实中走不通,而革命却会不期而来?

  有人说,中国目前正面临着一个重要的历史三岔口,或者继续沿着现在的道路即权贵资本主义走下去,继续强化既得利益集团,保护官僚资本、买官卖官交易;或者是往回走,回到文革,包括回到新民主主义;还有一条路是往前走,走宪政民主之路,完成辛亥革命没有完成的任务,实行还政于民。对于这个历史三岔口的说法,有人可能会提出异议,认为中国还可能有其它更好的路径,还有第四条道路或第五条道路,但是,在我看来,不管中国有多少种路径选择,最后都无法回避是改革还是革命的选择,在改革之路走不通时,取而代之的一定是革命之路。因为这是历史的经验和教训,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我前些日子写了一篇文章--“中国还将跌到在哪里?”这篇文章有着巨大的点击量,这大概是因为文中提到的一个问题:“我们不改,你们怎么办?”我想,这不会是执政者的一个既定立场,可能是多种选项中一个考虑。就宪政改革而言,我接触到的一些人,很多人都谈到了执政党“不改”的可能性。比如,有人谈到,现在按宪政方式进行改革,必定是两个结果,一个是改革者被其周围人轰下台,一个是引发革命,因为以自我为对象的改革无异于拿刀去砍自己的身体,改革是对其支持力量的破坏,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改的动?改革的动力又何在?这或许就是改革无法进行下去的深层原因所在。为此,我总结了改与不改的五个约束条件,也就是改革的边界条件,我最近反复提到这五个约束条件,今天,我愿意再次复述如下:

  1、改,有可能动摇国本,动摇现有的执政格局,至少是对现有权力格局的重大调整。

  2、改,有可能对现有的既得利益集团形成巨大冲击,至少是对现有利益格局的重大调整。

  3、改,必将意味着对重大历史遗留问题的清算,这些历史遗留问题直接关系着原有统治体系的合法性问题。

  4、改,必将意味着传统治理模式的重大调整,如何避免社会分裂、动荡、报复和失序,是对新的宪政体制的严峻挑战。

  5、改,必将意味着传统处理民族关系和民族矛盾的方式将迅速终结,如何避免民族分裂、继续维护中国统一,是对中国制度和文化的根本考验。

  我对我自己的问题:改革和革命--中国何以选择?没有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我的一个朋友说,历史上的重大变革,一定是由非理性的、没有历史观和大局观的人推动而成,我在此引用,或许也算是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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