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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3月17日星期六

陳奎德:夜之漫漫,有大音聲起——時局急轉直下的“政改”呼声

图1:西班牙著名艺术家达利的作品《记忆的永恒》

图2:蒋经国1988年1月1日最後一次出席元旦开国纪念大会,13天後病逝。


雖然體制內亦不乏乘勢而爲,促成真正轉型者。但虛晃一槍,降低民怨,以撐過十八大,再回歸舊軌的心態,恐怕仍是主流。猶如晚清半途而止的憲政改革一樣。

時間開始了?

已經記不清持續了多久了: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冷酷與冷漠,彌漫在那片廣袤的皇天后土,小悅悅事件、富士康十三起跳樓、唐福珍抗拆遷自焚,盲人律師陳光誠被困……都不必提了,甚至連前赴後繼極其慘烈的多起藏人自焚,也猶如一粒粒小石子,墜入濃黑啞瘖的大湖,泛起幾片漣漪,瞬間隨即消逝。日子循環往複,江湖依然太平……

在中國,時間凝固了 。事實上,時間已經國有化。時鐘是由黨來撥動的。“九頭鳥”不撥,時針就“穩定”下來,壓倒一切,停在那裏紋絲不動。

于是十年過去,體制依舊,權力壟斷依然,絕望之霧,籠罩大陸,遍及士林。

然而近日來,驟然地, 中國的官媒,號角齊鳴,震耳欲聾。其主調,竟然是“政治改革”。

時局急轉直下。

人們注意到,首席官報《人民日報》1月23日發表“寧要微詞,不要危機”,居然喊出“將問題矛盾擊鼓傳花,固然可以求得一時輕松、周全某些利益,但只能把問題拖延成歷史問題,讓危機跑在了改革前面,最終引發更多矛盾、釀成更大危機。”

號令槍扳機一扣,時鐘呼啦啦快轉,一時間,衆聲喧嘩,目不暇接。
觀察家們一頭霧水:時間開始了?

變局驟起之謎

衆所周知,中國有一個金字塔尖上的既得利益集團。保持目前的利益格局和政經模式, 既不前行,亦不後退,是其最大利益所在;同時,他們又占據了權力中樞。

這正是上述中國“時間凝固“的秘密所在。

這也是“中國模式優越論”制作者的良苦用心所在。

既如此,變局緣何而起?莫非權力精英的良知突然發現?

非也。

變局之起,“如轉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孫子》)

近年來,在一片“中國模式”的盛世頌歌的伴奏下,在“統治世界”的“中國世紀”的南柯夢境外,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風,靜靜地從八方收縮聚攏,鼓蕩風帆;“轉圓石”一步步移動而上,君臨千仞山之巅,構成一幅氣象萬千的世紀初中國與世界風景大觀。

自外向內,僅列荦荦大端,讓我們一瞥八方湧來的進逼之“風”和滾滾而下不可阻遏之“勢”:

一、“民主第四波”  濫觞于2010年初的中東革命。從突尼斯到埃及,從利比亞到敘利亞、也門,一直擴展到軍人獨裁的緬甸,一個全球性政治變遷潮流業已形成。無論從規模、深度、持續的歷史長度、跨越文明的廣度以及發展趨勢看,如果沿用亨廷頓的術語,我們都有理由稱,世界性的“民主第四波”已然成形。
在各種文化、族群大規模的空間接觸下,在全球網絡的貫通流轉下,普遍性赫然呈現:文明的邊際線一個又一個被跨越,文化的斷裂溝一波接一波被突破,一個個“國情特殊論”相繼破産,一樁樁“例外論”受到嘲弄。
在幾波民主潮下,各不同文化,各不同宗教,各不同人種,從基督教新教到天主教地區,然後到東正教地區,之後是亞洲儒家非共産地區,再後蘇東波衝塌共産帝國,如今洶洶于伊斯蘭世界……,自由之浪,無堅不摧,無往不利。而共産中國已變成在這幾波大潮洶湧中最後的一個頑固堡壘了:形影相吊。

二、中共的地緣政治外交敗局  特別是2010年以來,從北韓挑釁南韓受挫,到南海歸屬爭拗中北京被孤立,到美國高調返回東亞,結盟日本、南韓、澳洲、新西蘭、印度、越南、菲律賓,拆散緬甸-中國和北韓-中國的無神同盟,構築排除中國的TPP體系,揮師所向,直指北京。北京外交在胡時代向毛式意識形態略微移動的結果,是衆叛親離,使中國陷入四顧皆敵的環形包圍圈:茕茕孑立。

三、台灣大選成功以及中華民國百年法統的示範  2012年台灣成功舉行了第五次總統大選,作爲華人社會民主試驗的示範,早已超出一島範圍之外,其活生生的制度衝擊力,直指對岸大陸。而2011年作爲中華民國建國百年,彰顯了現存的中華民國法統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法統兩個法統的優劣比較,對中共統治合法性産生心理震撼。

四、廣東烏坎事件的衝擊  烏坎因爲土地非法征用問題引發村民激烈抗爭,官方先是封鎖村莊,後來改爲妥協談判,承認村民自發組織的合法性。事件基本平息下來之後,烏坎短暫自治期間的領頭人林祖銮在獨立、透明、公開的直接選舉中當選爲村委會主任,又被當局任命爲該村新的黨總支部書記。一種新的官民互動博弈形式萌發。

五、重慶王立軍出走美國領館事件  此事凸顯了中共黑箱內權力鬥爭的黑社會化與國際化。左翼“唱紅打黑”模式遭遇滑鐵盧,從而深化了中共政治世界人人自危的危機感,逼迫中共在政治競爭領域與國際接軌,直指權力更替的選舉制和法治化。非如此無以自保,非如此無人擁有安全。

六、中共賴以驕狂的經濟高速增長模式已呈衰頹之兆  廉價勞力優勢喪失,海外市場日益緊縮,內需市場發育乏力;而土地制度之謬,使房地産泡沫漲至臨界點,通脹難于遏制,壟斷的國有銀行壞賬再起,經濟硬著陸的風險正在增加,危機感正在蔓延。而貪腐之深之廣,貧富懸殊之巨,權錢交易之盛,已蓄積了深廣無邊的民怨,一觸即燃。

七、互聯網特別是微薄,以及香港傳媒,已部分解構了北京的新聞封鎖  因其地利、大陸居民“自由行”赴港及其牢固的新聞自由傳統,香港已成爲全球性的中國信息中心。而中國的四億多網民,則隱然已成“虛擬公民社會”,正在制衡權力對權利的壓制與迫害。微博實名制亦未能阻遏日益高漲的輿論壓力。人自爲戰,一微搏就是一微型媒體。各地獨立候選人已變成2011年一道特殊景觀,他們借助微薄“競選”,雖叠遭威脅打壓,仍屢仆屢起,隨勢而生。

八、隱而不顯愈益洶湧的官、富流亡潮  中國頂層官員及巨富向海外轉移資産、安排家屬子女後路以及“裸官現象”,標示的是一種末日情結。這一情結正在加速腐蝕北京壟斷政權的信心及統治合法性。

不可抗者,勢也

如此,八管齊下,奪路風生,淩厲呼嘯,直逼京師,社稷飄搖。以致太子們驚呼當國者正在“擊鼓傳定時炸彈”,意圖把危機轉嫁給後任。擊鼓之論,矛頭直指胡氏的——“下定決心不作爲,以熬至交班,全身而退後,管它洪水滔天”——的卸責式策略。人民日報所謂“將問題矛盾擊鼓傳花,……讓危機跑在了改革前面,最終引發更多矛盾、釀成更大危機”即是指此。按太子們判斷,即使在胡任期僅剩的幾個月內,也潛伏著深不可測的危機引信。

爲情勢所迫,被輿論所逼,尤其是烏坎抗爭與王立軍事件轟然而起之後,上層脆弱的政治平衡已經打破,當局終于無可逃遁,不得不爲了。

于是政改高調遂起。

恰如當年梁任公在《致康有爲書》中指出:“可乘而不可抗者,時勢也。”聽過了吳邦國信誓旦旦的“五不搞”後,再聯系到日前官媒“政改之論”的突然喧嘩,筆者腦中掠過的,正是任公此言。

環顧全球與中國,中南海諸公不可能不知道前景。他們不可能不清楚,上述內外交困的八大危機,在現行體制內是一盤“死棋”,注定是無解的。資産轉移、裸官現象以及駐英大使劉曉明否認中國爲“共産黨國家”,就是其心態的外化。試想,目前這種黑箱操作的權力分配方式,造成的無人服氣服輸而驚心動魄人人自危的權力惡鬥,除了選票解決外,還有任何其他公正的解決辦法嗎?即使懸賞諾貝爾獎求解,舉世滔滔,也無人敢于認領。顯然,在當局者心中,共産黨專權國家必將成爲歷史,是瞎子也能看見的前景了。

他們不是不清楚,倘若放手一搏,像其他國家一樣,融入國際主流體制,只要挪動這一步關鍵棋子,中國這盤棋就活了。上述八大危機,大部即行化解(除領海糾紛之外)。

抬起歷史的閘門

然而,所有專權者最大的問題,誠如蔣經國先生所說:“使用權力容易,難就難在曉得什麽時候不去用它。”

經國先生做到了。精准地判斷了大勢,看准了歷史的契機,“是時候了,”四兩撥千斤地,他抬起了歷史的閘門:大潮洶湧……。中華民國衝閘出關,柳暗花明,跨進了憲政新紀元,獲得了根本的合法性。而那些盤根錯節山窮水盡的歷史包袱,則被關在了閘門之外。蔣經國一身系天下安危,在生命的晚秋,縱身一躍,放手大權,雕塑了中國現代史上成功轉軌的路標,那路標,以他的名字命名。

在某種意義上,北京當局目前大體處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經國先生的位置。何去何從,是當1987年的蔣經國,還是1989年的齊奧塞斯庫或2011年的卡扎菲?選擇的主動權仍然操于他們自己的手中。

聚焦他們當前的“政改”之聲,一個基本問題是:是乘勢而爲,還是虛晃一槍?

訴諸歷史,心存僥幸往往是獨裁者的通病。 雖然明知體制不可持續,不改即是絕路,但仍僥幸認爲不至于當下即爆。他們囿于自己千百次鎮壓得手的歷史經驗,陶醉于鐵腕手段的無往不勝,決難相信此次會例外。而歷史的機會,瞬間即逝。最後,當霸王別姬,喪鍾敲響,契機錯過時,業已追悔莫及也。齊奧塞斯庫如此,米洛舍維奇如此,卡扎菲也如此。

“以專制之手結束專制”,經國先生那樣的人物,畢竟鳳毛麟角,青史罕見。

有鑒于此,人們對這次官媒的“政改熱”仍疑慮重重。雖然體制內亦不乏乘勢而爲,促成真正轉型者。但虛晃一槍,降低民怨,以撐過十八大,再回歸舊軌的心態,恐怕仍是主流。猶如晚清半途而止的憲政改革一樣。

中國已多次錯失歷史機緣。倘此次仍如是,當局者將成歷史罪人,被“民主第四波”邊緣化。而歷史的主導權,勢將轉移散放到民間。誠如當年敏感的龔自珍所預言的:

“夜之漫漫,鹖旦不嗚,則山中之民,有大音聲起,天地爲之鐘鼓,神人爲之波濤矣。”(龔自珍:《尊隱》)

中南海衮衮諸公,各位好自爲之。 





——原载《动向》杂志2012年3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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