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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25日星期二

唯色:图伯特在燃烧


2009年2月27日,安多阿坝格尔登寺24岁僧人扎白自焚,可能是境内藏人第一次以自焚的方式表明心志。我在《以身殉教、以身献祭的扎白》(见附录)一文中写过:“他高举有雪山狮子旗和嘉瓦仁波切的照片,他点燃被油浸透的袈裟,他裹着火焰走上街头,为的是抗议笼罩藏地的黑暗。”

两年后,即2011年3月16日,安多阿坝格尔登寺20岁僧人平措自焚。依据当地藏人的讲述,我在文章中记录了当时场景:“他独自一人,离开被军警严密监视的寺院,走到被下午的阳光照耀的街头,突然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焰。从火焰中传出他的声音:‘让嘉瓦仁波切回来!’、‘西藏需要自由!’。人们都万分震惊地看见,满大街全副武装的特警、武警、警察、便衣,立即围拢过来,用手中的棍棒狠狠地毒打着平措,这是在灭火,还是在打他?”

而几个月后,到昨天即2011年10月17日为止,接连发生了八起自焚事件。除了29岁的次旺诺布是康区道孚灵雀寺僧人,18岁的洛桑格桑、18岁的洛桑贡确、17岁的格桑旺久是格尔登寺僧人,19岁的曲培、18岁的卡央、19岁的诺布占堆也曾是格尔登寺僧人,因不堪寺院被压迫的气氛而不得不还俗。尤其令人哀恸的是,昨天自焚的是20岁的丹增旺姆,她是阿坝玛米尼姑寺的阿尼。

自焚意味着什么?自焚等同于自杀吗?这么多藏人僧俗的自焚,难道是如那位出卖灵魂的所谓“活佛”、四川省佛教协会副会长甲登所言“自杀是非常重的杀戒,任何理由的自残行为都有悖人性,连续的僧人自焚事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不解和反感”吗?

至今全世界都记得四十八年前,越南的一位佛教僧侣在西贡闹市自焚。人们推崇他是伟大的殉教者,并在广场上为他塑造铜像,再现自焚的悲壮一幕。而这位67岁高僧释广德(Thich Quang Duc)自焚前留下遗言:“在我闭上双眼去见佛祖之前,我恳求总统…能以一颗同情心去对待人民,并履行许下的宗教平等诺言…我已经呼吁各宗教人士及广大佛教徒,在必要时为保护佛教而牺牲。”而这也正是十位僧尼俗藏人在自焚时发出的心声!

当时继释广德自焚之后,几个月内又有六位僧尼在越南街头自焚。一位越南高僧准确地解释并评价了殉教者的行为:“新闻界称这是自杀,但是本质上这并不是自杀…这些僧人在自焚前留下的信件中说明了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警醒,为了打动压迫者的心,并唤起全世界对被迫害的越南人民的关注。自焚是为了证明他们所说的事情极其重要……这名自焚的越南僧人用他全部的力量和决心表明他愿意承受最大痛苦来保护他的人民……通过自焚来表达意愿不能被视为破坏,相反它是一种建设,即为人民而受苦并身死。这并不是自我了断。”

事实上,毫无人性的是专制者、是恶政府,是他们点燃了修行僧侣与寻常百姓身上的熊熊火焰!正如刚去过藏区的藏学家卡提亚-毕菲特里耶女士(Katia Buffetrille)所说:“在格尔登寺,僧人们已经深深地绝望了。因为,那里的形势在不断恶化。当局唯一的应对办法就是镇压……但这些镇压手段只能激化紧张关系。我的确听到,当地有传单说,倘若形势没有好转,还有很多其他僧人准备牺牲生命。”

2011/10/18,北京

(本文为RFA藏语节目,转载请注明。)

附录:

以身殉教、以身献祭的扎白!







上图为1998年,在印度德里举行的绝食抗议中国的活动中,点火自焚的流亡僧人图丹欧珠。下图为2009年2月27日,在四川阿坝州阿坝县,为抗议中共对宗教的压制,格尔登寺僧人扎白当街自焚,被军警枪击。


以身殉教、以身献祭的扎白!


文/唯色


任何一个族群或个体,任何一种文化或习俗,都明白自杀意味着什么。佛教反对自杀,认为是对自身的暴力;藏人信仰佛教,故视自杀为忌。中共声称解放了“百万翻身农奴”,给西藏带去了幸福,然而早在1962年,十世班禅喇嘛致中共“七万言书”,痛心疾首地转达藏人百姓的哀恸呼告:“勿使众生饥饿!勿使佛教灭亡!勿使我雪域之人灭绝!”


这五十年来,藏地多的是不得不奋起的群体抗争,以及走上街头、振臂一呼的个人抗议,而自杀者之多,也属西藏历史上从未有过。从史料和口述可知,尤以1950年代末和文化大革命期间最甚。我在拉萨做文革调查时,一位老人回忆1959年的一天,他亲眼看见四个僧人投河而死,拉萨河水静静流淌,绛红色的袈裟渐渐沉没。最惨烈的是1969年,拉萨中学出身贵族的老师单增不堪被批斗,刀刃妻子和三个女儿后再自杀。


去年三月的西藏事件之后,全藏各地又一次出现自杀高峰:如3月23日,拉萨小昭寺僧人托美上吊自尽;3月27日,四川省阿坝县格尔登寺僧人洛桑金巴上吊自尽,果芒寺75岁老僧自杀;4月12日,拉萨墨竹工卡县曲龙尼众寺阿尼洛桑措姆上吊自尽;4月16日,四川省阿坝县格尔登寺盲僧图松自杀;4月28日,四川省石渠温波寺附近村民直拉姆上吊自尽;10月18日,青海省尖扎县第二民族中学,17岁学生雍伦珠才让跳楼自杀……而这只是我所知道的少数事例。


信佛藏人到了自杀的地步,可见活着的痛苦大于轮回之苦。正如格尔登寺僧人洛桑金巴的遗书写到:“我不希望生活在中共的压迫下,不要说一天,甚至一分钟也不愿意。”雍伦珠才让的遗言则说:“我用自己的生命,向全世界诉说藏人没有自由的事实”。但有汉人在我博客上留言,斥骂自杀藏人犯戒,理应制裁,其冷酷、恶毒令人齿冷。佛陀早有开示,若为救济众生,必要时可以舍身;若为维护神圣的信仰,必要时可以殉教,佛经中记载的就有三位自杀的罗汉。


今年2月27日,洛萨第三天,在安多阿坝,当祈愿法会被取消,格尔登寺24岁的僧人扎白,他高举有雪山狮子旗和嘉瓦仁波切的照片,他点燃被油浸透的袈裟,他裹着火焰冲上街头,为的是抗议笼罩藏地的黑暗。这可能是境内藏人第一次以自焚的方式来表明心志。西藏的历史必须铭记扎白,就像铭记1998年,在印度德里举行的绝食抗议中国的活动中,点火自焚的流亡僧人图丹欧珠。不同的是,扎白当场遭到中共军警的枪击。从去年三月之后就布满县城和寺院的军警,朝着燃烧的扎白射出了子弹。


刺耳锥心的枪声尚在耳边,中共就向世界发布了《西藏民主改革50年》白皮书。流亡汉人作家陈维健对此评述,这份白皮书“无论如何怎样处心积虑,掩饰罪恶,标榜自己,但是一个僧人的自焚,用生命真实地写出了一份当今西藏人权状况的白皮书”,“向自焚者开枪、杀自杀者可以说是中共的首创,这样的行为只有罪恶已极,人心尽丧的政权才能做得出来”,这不过“是一份向自焚者开枪的白皮书”。而境内外藏人以身殉教、以身献祭的意义,恰如一位流亡诗人献给自焚牺牲的僧人图丹欧珠的诗句:“ 划破了静谧已久的天空/ 惊醒了沈睡百年的雪山”。


2009-3-5,北京


(本文为RFA自由亚洲藏语专题节目,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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