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2008年7月23日

10年前的今天，1998年7月23日，我被中国的安全机构秘密拘捕。直接原因有两个：其一，该年我在美国、法国等地的媒体发表了《中国需要新的转变》（英文本见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 ]主办的《民主杂志[Journal of Democracy]》1998年第四期，法文本见1998年1月10日法国的主要日报《费加罗报[Le Figaro]》），要求启动政治改革；其二，我和朋友们拟于该年7月25日在北京一家饭店的报告厅组织中国政治改革的讨论会，邀请了一百个左右中国人和一百个左右外国人。


图为方觉 在2003年1月28日在纽约接受法新社记者的独家采访

1997年2月邓小平去世， 长期阻止中国政治改革的最大障碍消逝。中共内部也已经不存在其他有足够能量阻挠政治改革的"老人"。以江泽民为首的中共第三代领导人真正全面掌权。从客观条件讲，第三代领导人有了启动政治改革的机会。但是，时年71岁的机会主义的江泽民为了延长自己的掌权时间，在1997年秋天的中共"十五大"，与保守主义的李鹏和实用主义的朱镕基做成了政治交易：在所有70岁以上的政治局常委和政治局委员都退休的格局下，李鹏、朱镕基支持超龄的江泽民留任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作为回报，江泽民支持李鹏在70岁时（1998年）出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继续在党内排名第二，同时支持朱镕基在70岁时（1998年）出任国务院总理。这个政治交易需要"保持政治稳定"。于是，任何政治改革都被江、李、朱排除在政治日程之外。

更荒唐的是，邓小平在1992年中共"十四大" 跨代指定的江泽民的接班人胡锦涛，是一个僵化的毛泽东思想的继承者。到了2002年中共"十六大"，胡锦涛将接任江泽民的总书记，并将陆续接任国家主席和中央军委主席。胡锦涛更不可能发动政治改革。按照"胡锦涛干两届（10年）"的僵硬安排，从1997年到2012年中国至少还有15年毫无政治改革。而且，胡锦涛一定会竭力安排自己的接班人。如果胡锦涛成功地把最高权力移交给他选定的接班人，中共将在更长的时间里把政治改革拒之门外。

上述政治进程和政治前景都是不可接受的。 这就是我10年前在国内外公开呼吁政治改革的长远政治考虑。我的呼吁不仅是针对当时以江泽民为代表的第三代领导人，也是针对以后以胡锦涛为代表的第四代领导人。我要推动胡锦涛之后的政治改革。

2002年7月22日，我被监禁4年后出狱。当时中共正在筹备" 十六大"。有不止一家外国主流媒体采访我时问到对即将就任总书记的胡锦涛的看法。我不止一次明确回答：胡锦涛是一个保守人物，在他整个主政期间完全不会进行政治改革。

中共"十六大"召开前4天，2002年11月4日， 中国的安全机构为了"预防"我在"新老交替"的"十六大"前后进行政治活动，再次秘密拘捕我。但是，中共领导层鉴于我在前此4年监禁期间始终拒绝同安全机构"配合"，于是指示由军队的一个秘密场所收押我，而不是由安全机构看押我。那个军队的秘密场所类似于宾馆，当然，管理制度和警卫制度并不像宾馆。不过，安全机构只有"提审权"，而且"提审"我必须事先经过军队负责看押的领导同意，由军官和士兵们"护送"我到隔壁的"提审室"。这种安排表现出中共领导层并不十分信任安全机构，他们更信任军队。

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历史看，中国安全机构和苏联安全机构（ 克格勃）在政治地位和政治作用上不大一样。苏联的克格勃政治地位很高，可以介入苏联的高层政治，也可以监视苏联领导人。中国安全机构的政治地位不高，中共领导层从来不允许安全机构介入高层政治，更不允许安全机构监视中共领导人。中国安全机构实质上只是中共领导层的低层工具，并不处在中国的政治运作中。中国的敏感政治问题由中共领导层自己处理，不由安全机构操办。

尽管是由军队看押我，我仍旧拒绝同安全机构"配合"。 在82天的"军事宾馆生活"里，安全机构总共"提审"16次，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也拒绝在每次"提审"后的"讯问笔录"上签字。于是每次军官和士兵们又把我"护送"回隔壁的卧室。

安全机关表示准备再次对我判刑。我听着不屑一顾。 我清楚对我判刑与否的权力不在安全机关手里。2003年1月24日，经中国政府和美国政府协商，我被送往美国。

2004年9月，江泽民交出了最后一个职务－中央军委主席。 从客观条件讲，此时的胡锦涛可以着手政治改革了，因为江泽民并没有邓小平那么大的"余热"－能够在退休后继续操控中国的高层政治，而且，在中共的领导层内也没有"反对胡锦涛发动政治改革"的强大力量。是胡锦涛自己根本不想政治改革，他一是想"稳定地"掌权10年，二是想退休后把最高权力交给自己属意的"接班人"。

胡锦涛出于私利放弃了政治改革的机会，但是他既没有得到"稳定" ，也没有得到"接班人"。正是从胡锦涛身兼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三大职务的2004年秋天起，中国发生了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扩大的民众抗争。接连不断、应接不暇的大规模民众抗争，指向了僵化的政治现状，指向了严重的官吏腐败，指向了普遍的滥用权力和司法不公，指向了广泛的政府对平民利益的侵夺。胡锦涛全面主政后中国越来越不稳定了。这是人民对拒绝政治改革的回应。而且，胡锦涛试图在2007年秋天的中共"十七大"推出自己的"接班人"也落空了。"接班人"落空的意义在于：胡锦涛的保守路线在胡锦涛之后将失去政治上和政策上的连续性。

虽然"稳定"和"接班人"两头落空，胡锦涛并不打算改弦更张， 他准备把拒绝政治改革坚持到自己退出政治舞台的一天。

昨日，一位每年大部分时间在中国的美国华人，在纽约请我餐叙， 其间一再自我声明"不谈政治"。

"不谈政治"是一种谈话的技巧， 不希望中国出现政治改革才是声明的实质。

然而，谚云"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不希望中国出现政治改革是无法实现的梦想。中国在胡锦涛之后必须进行拖延太久的政治改革。这就是我对10年前入狱的回顾与展望。

（作者是在美国的中国政治活动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