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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3月9日星期日

最后的遗言:赫鲁晓夫怎样责斥毛、林、康?

——写在斯大林忌日

作者:祭园守园人

1959年9月30日,毛、刘、周在机场陪同云赫鲁晓夫检阅三军仪仗队

经典地碰撞

赫鲁晓夫本逝世于1971.9.11。却是两天之后——恰恰林彪折戟沉沙的那一天,赫鲁晓夫的死讯才由塔斯社从《真理报》的小小一角,迅速传遍了他一次次震撼过、又消逝了整整七年的世界。
僵卧沙丘的林彪,不可能知道赫鲁晓夫对他文革形象的经典类比了。
然而,多么经典而辩证的历史碰撞!毛泽东下令为下台的赫鲁晓夫送行——于是,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起爆;可到了真正该“大送”的9.13那天呢,他老人家可就怎么也顾不过来了!——那会儿,谁知道雷达屏幕上消逝的三叉戟何在?
甚至可以断定,即便次日,即使从外交部到新华社,断断乎没有一颗豹子胆敢把老赫的死讯报上去添乱!——直到9.14的中午,驻蒙使馆对横死的八男一女茫然的请示电,才被送到外交部紧急办公会议上。
竟然是赫鲁晓夫死讯传遍全世界那一天,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的头号干将在温都尔汗殉死!
是送行,还是陪葬?
谁是悲剧?哪是闹剧?
也许千声万问,莫若问这样一声:没有以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为首要目标的文革及其政治逻辑,会有常胜将军的既写入党章又折戟沉沙吗?
就是这样声声喝问着——
历史的偶然经典地碰撞着必然!


“最后的遗言”

其实,遭遇滑铁卢的林彪下了庐山的次月,美国《生活》月刊就开始连载赫鲁晓夫回忆录(第一卷)了。
也就是这个月,风烛残年的赫鲁晓夫,在冠心病的折磨中住进了医院。
赫鲁晓夫与政府捉起了迷藏:一边任塔斯社发表他不情愿签名的“否认回忆录”的声明——这是离开克里姆林宫到长眠新圣女公墓之间,这位养老金领取者唯一一次被官方媒体提及——一边加速着他的最后的生命冲刺:
“我病了,在医院里几乎住了半年……今天是1971年3月15日,我总算觉得好些了。我觉得我可以继续口述了,虽然我不知道我的精力能不能坚持,我将尽力而为。”
“我是和斯大林同时代的人,也是他的亲密同事。……我是斯大林的背叛政策和强盗政策的见证人。我亲耳听见贝利亚说,斯大林在战争开始时告诉他,‘一 切都完了,我不管了。列宁留给我们一个无产阶级国家,而现在我们没有料到被人弄到这样危险境地,使得一切都完蛋了。……”
而“更糟的是,许多人此刻正在掩盖我们党的真正历史。”

是的——
如果说,把斯大林推下神坛是赫鲁晓夫的人生峰极,那么,为了维护自己的历史地位,被宫廷密谋抛入人生谷底的赫鲁晓夫可以、能够而且必须做的,就只剩把他所执着守护的历史真相传诸后世了——哪怕“也许我为之留下我的回忆录的人们还没有出生。”
执拗得多么可敬的人性!
四年,180小时悄悄送到西方、在美国经过音图鉴定的口述史录音——两卷八十万言《赫鲁晓夫回忆录》:这就是一个被命运搁浅的“闲散的哥萨克 人”,在莫斯科郊外的别墅里留给世界的遗言。闲散的娓娓中一以贯之的,既是世纪乌托邦的混沌,对祖国的真诚,对权力巅峰风光岁月的缅怀……也有一种在苏共 二十大讲坛上铿锵高扬的人性。
就像荣获国家人文最高奖的索尔仁尼琴在生命尽头拥紧古格拉记忆的祈愿,又像窑洞里的王实味四面楚歌中不渝坚持“斯大林人性并不美好”,赫鲁晓夫仅 剩的无多岁月,仍然人性地执拗着“个人崇拜及其严重后果”——这就是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秘密报告的题旨——也仍然人性地执拗着个人崇拜登峰造极的文革 中国。
——极显然的一种可能是,赫鲁晓夫回忆录续集《最后的遗言》中的《中国》一章,是他生命最后的四个月中所录。
而赫鲁晓夫弥留之际,不正是三叉戟为林彪最终“经典的陪葬”而待命山海关——温都尔汗之时?

斯大林——毛泽东,同一体制的神话!
赫鲁晓夫——林彪,经典碰撞着的谢幕!
那么,在斯大林的第55个忌日,黑白之间,也聆听一次赫鲁晓夫关于文革中国的最后遗言吧——
那个生命最后一刻仍与现代迷信与暴虐为敌的不朽灵魂!


林彪——叶若夫——MAO的“大清洗”

在二十大秘密报告中,赫鲁晓夫这样探暴虐之源:是宣布苏联消灭了阶级的“斯大林首创了‘人民的敌人’。”
《最后的遗言》的中国一章,贯穿着同样的穿刺:
“自从我退休以后,毛又想出了另一个口号——‘文化革命’。”
“在中国,他们可以把这叫作‘文化革命’,但在我国,我们曾称之为‘反对人民的敌人的斗争’(30年代大清洗时期斯大林提的口号——原注)。这两者是差不多的,半斤八两。”
“斯大林和毛都要加强他们个人的专政——不是无产阶级的专政,而是一个个人对无产阶级、对党、对自己的同事的专政。你要么在领袖的权威面前低头屈服,要么就会遭到和其他一切‘敌人’,同样的命运。(P426—428)”

赫鲁晓夫这样的文革观,更经典地凝练为他对林彪形象类比:
“如果有人怀疑毛不是在扩大自己个人的权利,那么,请看林彪这个人吧!他是毛挑选出来作为他副手的人。作为一个军事指挥员,林彪可能是非常能干的;但是作为毛的左右手,他却跟我们的叶若夫一模一样。(P431)”
林彪再也不能在城楼上尖啸对如此精典的类比的恼怒或幸福了——那当然也是一种政治逻辑的幸福:被敌人狠狠地反对是大大的好事。林彪绝对知道叶若 夫:他在苏养伤期间——大清洗高潮时苏联秘密警察的头子;正如林彪也一定知道,瞿秋白的遗孀在公园里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就被这个叶若夫的麾下带走了——经 过共产国际好一番交涉才放了出来——曾是堂堂中央秘书长的李立三,则作为“日本间谍”,正关在叶若夫内务部的大狱之中呢。而赫鲁晓夫那篇“叶若夫是恶魔第 二”的秘密报告,身为八大副主席的林彪更是不可能不读了:为了把雅戈达“贻误的四年”夺回来以报斯大林的恩宠,1938年被滥捕的“人民的敌人”,是 1937年的九倍(全场激愤)!
——赫鲁晓夫在宣读秘密报告时是咬着牙念这个数字的!

那么,在莫斯科郊外别墅的花园里录下下面这一段时,权势不再的老人该会是什么神态?
“在‘文化革命‘期间,毛唯一的支柱是军队,但是林彪很老练,知道军队不是百分之百地靠得住的。他很可能就是组织起那些恶棍组织的人,那些人接管了教育机构,消灭了党员,毁灭了知识分子,把中国的政治生活搞得一团糟。”
赫鲁晓夫不会知道空军的人去上海抄郑君里们,也不会知道两个女政治局委员在毛家湾彼此为对方“抓仇人”的神圣相约,当然就更不知道王蓉芬曾这样上书毛泽东:“文化大革命不是一场群众运动,是一个人在用枪杆子运动群众。”
可这一切,不都在“闲散的哥萨克人”遥远却精准的判断之中?!
这绝非是显赫者和卑微者的异国之同!

林彪——叶若夫,文革——“大清洗”:这是世纪乌托邦逻辑而血腥的经典演绎!


康生——蒋介石——MAO的“伊凡恐怖”


至于赫鲁晓夫对康生的直斥,何止是血色经典,简直是黑色幽默——

“康生也参加了布加勒斯特的那次会议。他始终是毛的打手。如果你想把康同‘伊凡恐怖’时期以来的历史人物相比较,我可以说,他跟马留塔.斯库拉托夫(伊凡四世的宠臣、侦审员与刽子手——原编者注)没有什么两样。
“我记得一次我跟康生进行了激烈的辩论,不留意把他叫成了蒋介石。这是个口误,我自然向他道了歉。
“不过,从根本上说,他并不比蒋介石好,假如不是更坏的话。这两个人都是杀人凶手。(P430—431)”
“当然领袖惩罚自己的牺牲品有不同的方法。斯大林惯于用逮捕、枪决和谴责为人民的敌人等做法来达到目的。而在沙皇时期,法庭则对车尔尼雪夫斯基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类的作家搞过所谓‘文明的惩罚’。
“毛的做法与沙皇的做法相似:他把他的对手放到广场上去示众,头上戴着傻瓜帽,脖子上挂着牌子,市民们在被俘者周围跳着粗野的舞蹈。我这并不是说中国人本来就是野人,但他们受毛泽东的驱使,变得野蛮了。(P427)”

不得不惊叹那位孤独的老人遥远的洞察,尤其感念的是磅礴其中、与二十大讲坛上一脉相承的那种人性的悲悯!不过,真正的“野蛮”文革——伊凡恐怖,远在莫斯科郊外的赫鲁晓夫当时又何能得知?
并非伊凡的沙皇的“文明的惩罚”,曾经流布着 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融汇于赫尔岑的沉思;也让列宁从容地自学完了大学,(以后还)考上了圣彼得堡大学的助理律师,写了30多篇经典论文,还结了婚;西伯利亚北极圈的纯情少女甚至怀上了斯大林的孩子……
而毛与沙皇的“相似”的“文明的惩罚”呢,却让难堪的老舍跳进了太平湖,邓拓、傅雷夫妇、翦伯赞夫妇……纷纷宁死以避之!——包括在苏俄熬过了大清洗的李立三、陈昌奉……
甚至那个逃离了叶若夫罗网的瞿秋白遗孀杨之华,又何能逃出康生的魔掌?蒙冤在狱6年之后,出狱就医不过3天,恨赴幽泉!


赫鲁晓夫(资料图片)

赫鲁晓夫《最后的遗言》即回忆录第二卷在美英初版于1974年。据说中国1975年曾由三联书店经英文版译版过删节本,“中国”一章是1988年 补译的。却宁可相信,恰恰“中国”一章——尤其文革一节,出版当年定难逃康生的情治视野——康生就是这样的职业鹰隼!康生甚至应感谢赫鲁晓夫的恶评,最能 确保他不蹈他的同行——雅戈达、叶若夫、贝利亚们的命运之辙!
不仅毛、林、江、康,也不仅刘、邓,周恩来,彭德怀,连陈毅与想不起名字的彭真,都在赫鲁晓夫对一个动荡的七亿之邦忧郁的注目之中——却只对前四 人语寓斥意。这绝不仅仅是莫斯科郊外一个老人的孤独、寂寞或自恋,尽管中国之外,还有谁比他更攸关着那场史无前例呢?——“赫鲁晓夫”是文革发动的理由, 是首要目标,还是接班人五条标准每一条的对立物!
穿越的世纪,仍在为捣毁神坛的悲怀震荡;但我思仍我疑:彼此滤尽沙文主义的情怀,真能从那位远去的老人最后的遗言中听出作为人的悲悯吗,这个“史无前例”疯狂过的民族?!
那就为疑思而继续展开!
2008/03/05-06于北京(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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