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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9月16日星期日

吴敏:价值一碟子炒白菜的教师节

教师节期间,作为一名教师,我收到学生们表达祝贺心愿的电话、短信和鲜花,参加本校组织的表彰会和联欢会,参加兼职学院在一家比较高档酒店举行的节日盛宴,心里自然感到很愉悦、很惬意、很甜美;从媒体上看到《义务教育法》要“保证教师工资不低于当地公务员工资水平”,看到温家宝总理情真意切地谈到“教育事业是人类最崇高的事业,教师是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阵温馨的暖流,感到一种隐隐的关爱和慰籍。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使我心里很不舒服,甚至像吃了一只苍蝇那样觉得恶心。这是一件什么事情呢?早在1989年,某所还算比较著名学校的校长作出了一个决定,即此后每逢教师节,给本校包括行政后勤人员在内的全体教职工发1000元福利费。为了表示对教师的格外“尊重、慰问和厚爱”,在1000元之外再多发10元钱。从此以后,已经过去整整18年了,该校校长已经更换了三任,虽然这三任校长特别是现任校长本人对教师还是很关心、很尊重的,但每年教师节给教师发10元钱的规定一如既往,毫无变动,哪一任校长也没有更改。之所以如此,据说主要是因为后任否认前任乃官场的一大禁忌。而且,一种做法无论正确与否,只要实行的时间长了,就会自然而然地越来越形成一种定势和惯性,人们对它也越来越顺从和麻木了,很少会想到去怀疑和改变它。

实际上,按照现在不断上涨的物价,某校在教师节前夕格外赏赐给教师的这10元钱,不仅太寒酸、太吝啬、太不值一提了,而且在一定意义上还隐含着对教师的轻视、蔑视和嘲讽。说得再严重一些,甚至可以说是对教师人格的戏弄、亵渎和侮辱。现在的区区10元钱能买到什么呢?恐怕连一斤猪肉都买不到,只能在饭馆里买一碟子廉价的炒白菜。显然,教师们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地劳作一年,到教师节时,学校只格外开恩地赏赐给他们一碟子炒白菜,这种做法不能不使人联想到《礼记》上记载的那个广为流传的故事:一个富人指着自己脚下的一碗稀粥,傲慢地对一个饥肠辘辘的书生说:“嗟来,食!”

某校每逢教师节只给教师发10元钱的做法竟然持续了18年之久,这可能只是一种个别、偶然的事件,但这种做法所内蕴着的对教师职业口头上尊重、实际上轻慢的现象却具有相当的普遍性。

随便举一个例子,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设立教师节以来,西部某省的领导人每年都要在教师节期间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关心教师的工作、生活、学习和专业发展,千方百计地为广大教师办实事、办好事。”然而,据江海论坛网站报导,在今年教师节前夕,某报记者到该省某县采访,发现有600多名乡村代课教师,每月拿到的工资只有40到80元钱(月工资40元者占600多名乡村代课教师的70%),其中相当一部分人20多年来一直没有长过工资。

再举一个发达地区的例子,广东省吴川市教育主管部门的领导人经常讲要“尊师重教”,但据国家审计部门披露,在2002年初至2003年6月的一年半时间里,该市教育主管部门“吃” 、“分”教育经费600多万元,其中市教育局吃喝209万元,人均近3万元,是同期在职教师人均年工资的近1.5倍。与此同时,该市17个镇教办吃喝和发放补贴402万元,人均2.9万元,而该市乡村小学教师每月的工资只有三、四百元,并且时常拖欠,很难及时发放。

即使从国家政策制定的宏观层面和全国总体性、普遍性的情况来看,对教师口头上尊重、实际上轻慢的现象也并不鲜见。

比如,前几年,国家有关部门出台了一个政策,由各级财政拨款,给公务员和党政机关的后勤职工按其职位高低每月发放相应数额的电话费补助。但是,教师在教学和科研工作中同样要经常使用电话,同样要承担相当高额的电话费,国家有关部门则根本没有想到过给教师发放电话费补助。这种做法,往轻者说是对教师不关心、不重视,往重者说则是对教师的不屑和歧视。

再比如,在中外近现代史上,师范院校历来有实行免费教育的传统,这体现着国家对教育事业和教师职业的重视,我国在北洋军阀和国民党执政时期也是这样做的。令人不解的是,我们前些年进行的所谓“教育体制改革”,却将这个优良传统完全废弃了。今年年初,国务院作出决定,由中央财政拿钱,在教育部直属的六所师范大学恢复实行免费教育制度。但是,迄今为止,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没有一个也对本地的师范院校这样做。他们表面上的理由是地方财政难以承担,但实际上还是一个对教育事业和教师职业不重视的态度问题。因为,既然在实行市场经济体制之前,在财政状况还很困难的时候,都能长期实行师范生免费制度,为什么现在的财政收入比那个时候已经增长了几十倍,却难以承担师范教育免费的财政支出了呢?这能解释得通吗?而且,近些年来,各地的党政机关大楼越盖越豪华,各地党政官员公款吃喝、公费旅游、公车私用的花费动辄几千个亿,各地“政绩工程”和“形象工程”的投资也出手阔绰、数额巨大,为什么一说实行师范教育免费,地方财政就困难得拿不出钱了呢?

又比如,从今年开始,国家要较大幅度地提高由国家财政负担的行政事业单位工作人员的工资。现在,提高公务员工资的方案早已经出台了,很多地方早已经将增加的工资发到公务员手里了,但是,包括教师在内的事业单位工作人员的工资提高方案仍然杳无音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当然,给教师迟增的工资将来也会全额补发的,但给教师增加工资的方案为什么就不能和给公务员增加工资的方案同时出台呢?这种“先此后彼”的做法,岂不是一种明显的“厚此薄彼”、“重此轻彼”和“亲此疏彼”吗?难道公务员“先天下之乐而乐”的不正之风,竟然可以被解释为是“尊师重教”和“尊重教师职业”吗?

还比如,今年教师节那一天即9月10日,包括《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北京日报》在内的首都各大报纸的头版版面,占绝对主体地位的是五篇时政新闻,惟一的一篇有关教师节的通讯报导即《温家宝总理与北京师范大学免费师范生座谈》,则被挤到了左下脚很小的一块地方,成了名副其实的“边角料”。这个不经意的版面设计,恰好反映了教师在现实社会中无足轻重的边缘化的地位。如果将建军节当天和教师节当天《人民日报》头版的版面设计作个对比,明显地可以看出军人和教师社会地位的天壤之别。

勿庸置疑,每年的教师节尽管表面上很热闹,各级党政领导人都要冠冕堂皇地讲一番“尊师重教”的漂亮话,天真的学生们也往往要以多种方式向自己的老师表达敬意,但是,从一定角度上来说,某校在教师节给教师发10元钱的做法很有典型意义,教师节的实际价值和教师的社会地位不过就是花10元钱买到的“一碟子炒白菜”而已。呜呼,作为一名教师,其现实地位如此低微、卑贱和低下,除了“一碟子炒白菜”之外复夫何求?

教师职业之所以只是被宣传得很光荣、而在现实生活中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其一,新中国成立以后大张旗鼓地批判和否定传统文化,割断了“师道尊严”的优良传承,一直发展到“文化大革命”期间学生批判、凌辱甚至打骂老师,其后遗症至今没有根除。其二,我国的“官本位”恶习根深蒂固,现实政治体制权力过分集中的“总病根”愈益强化了各级官员妄自尊大、盛气凌人的坏毛病,他们对包括教师在内的知识分子向来是居高临下、不屑一顾。有一个学校的校长就曾公开表示过对教师职业的鄙夷,称之为“赖教员”。其三,近些年来市场经济的畸形发展导致社会上物欲横流,道德评判标准被严重扭曲,金钱和权力的联姻进一步加剧了芸芸众生对赵公元帅的崇拜,甚至发展到了“笑贫不笑娼”的严重程度。相形之下,以“传道、授业、解惑”为己任的教师势必要贬值了,要被边缘化了。其四,现实政治体制对宪法权威和执政党章程的蔑视,多年来主旋律舆论粉饰太平的不良习惯,使得很多人特别是很多党政官员患上了言行不一的“人格分裂症”,使得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的“潜规则”逐渐上升为社会的主导文化。在此大背景之下,官员们口头上将教育事业和教师职业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根本不把他们看在眼里,这种现象势所难免。

温家宝总理是一个很平易、很诚实、很有同情心和责任心的人,他吟诵的艾青诗句,他发表的《仰望星空》,更表现了他使人感到很亲切的诗人气质。在今年和北京师范大学免费生座谈时,温总理说:“大家都希望我们的国家早日实现现代化,在世界上受到尊重。这靠什么?靠发达的经济、先进的科技、充分的民主、完善的法制、高尚的道德和高水平的国民素质,其中最根本的是国民素质。师范院校肩负培养和提高国民素质的重大责任。国家兴衰在于教育,教育好坏在于教师。”又说:“重视师范教育,就是重视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因为师范教育造就的是教师,是与国家和民族的前途紧密相连的。”温总理的这些话,体现了执政党的真知灼见,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时代良知。他领导的国务院,近年来在发展教育事业、提高教师地位方面也确实采取了一系列重要举措。

不过,仅有温总理的赤子之心和披肝沥胆是远远不够的,现在最重要、最关键的是各级党政官员要将党中央、国务院的部署和要求真正贯彻落实到自己的实际工作中去,真正取得实际的成效。但愿各级党政官员能以温家宝总理为榜样,扎扎实实地做一些真正有利于“尊师重教”的工作,尽快改变教师现在卑微的社会地位,不要让教师们在尴尬、窘迫甚至寒意阵阵的社会现实中继续无限渺茫地“仰望星空”,不要让教师们在现实生活中面对的永远是廉价、寒酸甚至内含嘲弄和羞辱的“一碟子炒白菜”。啊,吃了整整18年“一碟子炒白菜”的教师们,的的确确已经吃得很倒胃口、很觉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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