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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9月24日星期一

戴晴博客:作协改革


(图为作者)

这可是15年以前的文字了。党代表大会都开过了三届。既然主席是不是写了错字都可以热热闹闹地议论,这篇小文还要风沙?
  
  十四大总算开了又闭了。众人盼新人亮相,真比揭新妇盖头还心切。
  
  除了总体性好奇之外,恐怕总有些利害攸关之事体。所谓攸关,比方说,那街角摆摊儿卖西瓜的,看一大堆官儿在屏幕上晃来晃去有点儿眼晕,“联系自己”想到 “姓王的工商太欺负人,不知这廉政能不能廉到他头上。”又比方说,擦着红边黄边唱流行曲的,有点怕当官的动不动板脸,也会稍稍注意有没有专门冠冕堂皇地找他们茬儿的人爬上去了。离政坛比他们近点儿,有着几条正用着的和备用的官场内线的人,那心就不免忐忑了。具体到作家文艺家,如果事关哪人进了书记处,这新贵赏识(还谈过话!)的哪人即可主事某协,而这人信任(经常吃饭!)的哪人跟着也就看好出任哪本文艺月刊主编(副局级!),那心可就有点悬起来了。
  
  总书记报告出台。一片喜怒哀乐。
  
  据传有人颇为义愤地提出只见卖西瓜的得好儿,我们的文艺政策呢? 还有人仗义执言,说这也改那也改,怎么独独不见作家协会体制改革?
  
  够犀够利。只是说这话的人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作家协会是什么,如果不知道又想知道,那么,“迈开你的双脚”,走进作协机关。用不着翻机密档案,只须看看墙上贴着的打篮球、查卫生的通知,就知道它不是别个,中共中央直属机关是也。
  
  清楚了吧? 还不清楚。 好——
  
  共产党打下了江山,作了国家的主,把财政部的款拨到一处地方——就比方这作协——让几名衣冠党棍带领大家说文学话,干党事,如此而已。要是觉得这可实在太那个一点了,似乎于作家高尚名声有点不那个…… 请便。只是别再留恋那新建成的明光光的大楼,那配有专职司机的嘟嘟叫的汽车,那时不时因你好乖而拍拍你面颊的温暖的大手,还有那按月送到家的薪水。舍不得吧? 那好,都占齐了就别再乔模乔样,干党事!
  
  如果还不服气,咱们就数一数作协的业绩,看它究竟为党还是为文学,是党的还是会员的。
  
  丁玲四十年代受的委屈就不去说它了;五十年代整俞平伯、整胡风、整艾青、整林斤澜,作协做了什么? 六十年代整吴晗、整巴金、整闻捷,作协又做了什么? 七十年代一大批“四五”诗人、民刊编撰遭难,作协帮助过他们吗? 八十年代总的说来作家个个春风小得意,比如不才就曾为第一次出席国际笔会的作协领导们提过箱子。那一次,我们一行浩浩荡荡开到巴黎,除了按党的意图将台湾人驱逐出国际组织之外,还煞有介事地为魏京生、刘青不是作家当庭作证。
  
  作家协会是什么——这就叫“吃人家的嘴短"。  
  写到这里,不由想起七八年前的那次作家代表大会。据说因为分理事没分匀差个全武行,哭了几对儿不算,还气病了一两位。最精彩的还不在这里。据说后来接到一封胡耀邦总书记给大会的贺电,里边说到了“给大家创作自由”云云,全场居然老泪(小泪?)纵横了一大片。
  
  这可不如卖西瓜的潇洒了。
  
  我那时正在千里之遥的福建采访,没有资格躬逢其盛境,也就失掉了细细打量“纵横”们的宝贵机会。不过我倒不认为他们是在做戏。因为当场除了“纵横”们之外,并没有看客;若说是真的——如此抚今追昔,如此感激涕零,又太让人毛骨耸然。我那时虽然尚不能预想出五年之后的1989年,当数十家最优秀的报刊刹那间被封被禁,敬爱的小平同志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具体场景,可也非常明白,满怀期望地自作多情是有点儿太不具时代感了。自由跟总书记的电文没什么关系;把说不说给你自由如此当真这事本身,就说明你真是一点自由都没有。
  
  心灵自由用不着谁恩准。源于自由心灵的抒发,也就是常说的“创作”,更用不着谁给政策。想在今日之作协蹭好处,就老老实实给党干。真想改革,就改改党对国家的垄断。乙衣冠的一拨子人把甲衣冠的一拨子人轰下台,自己取而代之,向共产党讨钱依旧、请示汇报依旧,“作家协会”什么都改不了,五颜六色小旗摇得再欢也是白搭。□
  
  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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