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14日星期一

马建:后共产主义与自由主义的纠结——在法国里昂文学节演讲(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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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建(左一)

今天,面对后共产主义时代这个主题,我首先否定。因为这世界还没有出现共产主义国家,也没有共产主义制度,共产主义不过是一个谎言,是红色恐怖主义,而且是二十世纪最惨痛的政治实验。因为被切割的不是白鼠,是人类。设计这个"人间乐土"的始作俑者是德国人卡尔.马克思。他必须向所有被支解灭绝的受难者负罪。马克思把农民起义改成工人夺权,把杀富济贫换成无产阶级革命,以推翻资本主义建立无产阶级专政为目标,把人类积累的文明以及生存延续的政治经验踩踏在脚下。在马克思的学生毛泽东统治下,先是如今天的伊斯兰国(ISIL),在中华民国时期的江西建立了苏联傀儡国,吸引了大批青年男女去参加革命。更是把中华民国挤到台湾,在大陆建立了号称社会主义的伪共产主义中国。
在毛泽东时代,中国共产党和所有共产党国家如苏联、朝鲜等,不是如拿破仑为了夺取政权而大功告成,而是继续革命,更血腥地迫害和镇压。共产革命犹如一头贪得无厌的野兽,先吃敌人,再吃朋友,后来就吃自己。在夺权建国之后杀的人,要远远超过夺权之前。仅在土改运动中就杀死了100多万拥有土地和富有的农民,把中国乡绅阶层消灭。在镇压反对革命的人中,绝大多数人没有从事反革命活动,无非是曾在中华民国上下班的政府官员,处死这一批社会白领阶层等于对已经投降归顺者施暴,是滥杀俘虏。近百万有城镇管理经验的人仅仅不是无产阶级而被专政了。恐怖的铲除私有制的哲学,就是把人民赶到街上重新分类管制,因为这群共产主义者和法西斯一样,都是把世界分成"我们"和"他们"。马克思的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和暴力革命如此有条不紊地在中国实践了半个多世纪。能够使共产党团结的不是信仰,是共同的恨。恨英美、恨知识、恨家庭父母,恨大于爱,甚至超过了恨犹太人的纳粹。孩子们从小学开始就要学习当人肉炸弹,像董荐瑞举着炸药包和敌人同归于尽。我们还恨有钱的人,恨穿皮鞋、穿呢子外套的,凡有钱就是恶人,没钱的是好人,穷就是荣誉。
我是穿着补丁裤子在共产主义歌声中长大的,唯一穿过的新胶鞋还是处理品:两只都是左顺脚。但课本中毛泽东的睡衣有无数补丁让我自叹不如。只是后来才知道,为了他的补丁,每次都是用专机载着睡衣飞往上海缝补。穷是伟大的无产阶级标志,是恨资本主义的理论基础。我想,如果流亡在伦敦的马克思生活在贫困线之上,烤箱有牛肉土豆,仇富的共产主义理论就不会产生。至少不会仇恨资本。
当然,共产主义者最终恨了共产,因为他们成为资产阶级和统治者了。所有的共产党当权的国家垮掉和没垮掉的,都会出现新的资产阶级;这个新阶级与人民的关系是压迫与被压迫、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也就是一百五十年前的资本主义和无产阶级的再次对立。重复着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里说的:资产阶级只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新的斗争代替了旧的制度而己。他没有言中的是,无产阶级之外的所有阶级,都被消灭了。新贵或红二代的产生除了利益加权力,不会如资产阶级同时发展保存着人类的文明气质:如自由的思想、文学艺术的审美、音乐哲学乃至建筑科学等人文领域的扩展,而是金钱的权力。这种共产主义者转身为拜金主义者的切入点是共产主义信仰穷途末路。但并没有抛弃,因为这是权力的遗产。只需把"世界革命"的旧房装修成"民粹主义"的新房子,便可以面目全非了。甚至极权依赖暴力生存的理论都老旧了,因为执政者已使暴力升级为"执法",是国家正能量面对个人负能量,是在铲除"害虫"。这就是所谓的后共产主义。人们眼睁睁看着中国政府用着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养着反资本主义的政治制度。也叫挂着羊头卖狗肉。

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
 一九四九年,中国由民族国家变成了政党国家,传统习俗文化以及所有的佛、道、儒等宗教都被禁止,包括西方传入的基督教和天主教。仅剩了马恩列斯毛的思想供奉。在马克思主义进入中国之前,中国当然经历了无数次改朝换代,无数次农民起义。秦始皇统一中国就是成功的暴力革命。但千年的传统文化如中庸之道,还是限制了更极端的革命,比如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中国作为农业大国的农耕文明也一直和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思想也使政治家警惕自已的政道。更明确的"内圣外王"的人格修养,与毛泽东的"知识越多越反动"、"高贵者最愚钝,卑贼者最聪明"是两种对立的境界。因此,中国传统文化和马克思主义水火不相容。当它硬是挤进了宪法时,中国终将溃败。集体权力只有在保护个人权力的基础上才具有政治有效性。中国这批革命家最终接纳了暴力革命,从而使人道主义无法存活。
虽然中国传统文化没有个人自由,也没有民主和人权的空间,但文化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如今天的日本。我也相信中国儒家文化的"仁、义、礼、智、信"是滋生自由民主的土壤。正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生存理念会适应任何时代一样。遗憾的是,多数成年人因政治恐惧而关闭了独立思考的冲动和仁义之心,无论是街上摔倒的老人或被倒卖的孩子,甚至邻居被抓走,人们都看上去像周围没事发生一样地生活。
其实中国人是在追求安全感,因此离政治领域越远越好,最好的境界是把自已缩小,小到年青关心穿,中年关心吃,晚年关心养,老年关心命。社会则和自已无关。与外界发生联系的大脑也许在运作,但情感联系的心灵之门是关闭的,公共社会是不存在的。
文化大革命之前中国政府己经破坏了所有的家庭,使每个人都失去了家园,人民只能成为任国家支使的建设工具:即奴隶。而天安门事件发生之后,发展经济的最大动力就是重建家族和家庭,也就是私产、私有和个人资本。也因为这是国民経济体系中重要一环,甚至是基础。今天人们在中国看到的就是重建家族、贵族以及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和大众阶层的一个混乱雏形。文明生活还没有完全融入每个阶层,每个家庭。所以,中国还不存在保护个人尊严,只有国家把脸复制给人民统一罩着。
如今,共产主义在世界各地的人体改造实验,仅剩北朝鲜了。成千上万座奥斯维辛终于在一九八九年垮塌,共产主义信仰树倒猴散。但掩盖谎言的政治宣传机制保存了下来。苏联的普京、中国的习近平等都可以在这价值混乱地带重整意识形态。而且共产党统治越彻底的国家越如扩散到肌里的晚期癌症,改革难度越大。这犹如灾难后遗症,会令人因失去而更怀念。文明和人性,也叫儒家传统的"侧隐之心",要想在共产主义者内部觉醒,除非产生无数个孟子和戈尔巴乔夫。因为红三代红四代都是替代红二代的政治力量,出手都不会逊于金三胖。他们不仅有政治领导经验和统治意识,也有拥护这种统治的被统治者:中国人。这是被强压政治弄成了政治冷感的超级大民族。像艾未未的特立独行,在中国人看来是大逆。在中国,有理想、有道德又关注社会的人,不是进过监狱,就是正关在监狱,或者正在去监狱的路上。甚至从未入党的普通人也以听党的话为荣。叫你做羊马上服从,改为做狼也毫不犹豫。只要发财致富,平稳地生活,忘记受过的伤害,难得糊涂地成为沉默的大多数,把历史丢弃几乎是全民共识。这就是所谓"后共产主义国家"最雄厚的资产。厌恶政治的人民是最好使的政治工具。
当一九八九年的坦克开进天安门广场时,中国人的道德就被碾平了。之后虽然给了个人发财的机会,但人格四分五裂。尽管共产主义作为经济体制从未奏效,国家至上的意识的确统一了人的思想和肉体,继而加强了国家能力。其实权力和利益比信仰更容易凝聚经历过政治伤害的人。反过来看,人民的道德素质又是检验政治的标尺。好制度本应提升社会文明。
在中华民国之前,中国人可能是最小看金钱的民族,连商人都要加个"儒商"。但今天的中国己是拜金者满天下,而且金钱失去信仰就成了赤裸裸的野兽。近日在安徽灵璧县医院三位医生与病人家属勾结,利用已死亡的癌症病人遗体制造车祸赚钱,四年之内把42具尸体拉到街上再压死一次,作为死者亲属或者家族的亲情已经瓦解,死去的亲人成了仅仅为活人骗取保险赔偿金的工具,证明了人类重返禽兽时代。金钱与道德的不平衡,始终会使社会动荡不安。维稳成本将不断加大。从道德意识和宗教意识中恢复人性成为共产主义的叛徒,也许是后几代的事了。
为了提高思想控制,中国的所有大学都设有马克思主义学院。我相信这一万二千多所学院不仅是为了哺育共产主义信徒,而是培养共产党的合法性统治。把党和国揉揑成一团,再穿上民族主义的外衣。这种内洋外中的混合不会是真理加谎言的改造,而是彻底的谎言,也将是执政党长期的思想套装。执政者知道人们害怕失去富足的生活,而采用以不变应万变之计。继续使用传统的"政治恐惧",以使政府的谎言:马克思主义加中国传统拼凑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大力推广。

中国的兴起与资本主义的杂交
我们必须警惕,共产党向人类挑战的是文明本身,其次才是利益和政治制度。所以精神思想和个人自由更是首先被消灭的。中国人己经听不懂尊重个人自由与发展国家经济并不对立。
凡供奉马克思主义的国家,都禁止自由思想,甚至人文科学。除非是制度的反叛者、流亡者能给我们留下真实的思想记忆,我们见不到共产主义除了谎言经验和千千万万被弄死的生灵,它给二十世纪的人类留下了什么文化遗产?仅这一点就足以使我们对中国带来的金钱钞票不值一提。况且高速发展伴陪的高额利润会带来极端腐败。人类需要自由地思想,需要人人有尊严。马克思主义虽然在中国依旧是统治根基,但其仅仅留下了革命的框架,剩余的思想理论依据,都被资本主义中国证实是谎言。而谎言之国,人人都没有尊严,谈何个人创造力。
自从北京一九八九年的民主运动之后,中国共产党则停止政改发展经济,重新规范党和政府以及和私企国企的利益权限,调整了政党与人民的僵硬关系,制定了新的政治纲领。通过经济发展重新崛起了。也就是把马克思痛骂的早期资本主义—-贪得无厌的怪兽—-复制在中国,准确地说,今日中国共产就是他们曾经赶尽杀绝了的资本怪兽,只是更霸道了。
但是,新的阶级随着财富的积累重新划分,中产阶级以上的人群不再赞成政治改革,而贫穷者则对新政权产生了对抗。知识分子的理念也因此分裂。这种新的阶级对立使中国又回到资本主义的积累时代。虽然廉价劳工类似卓别林式的资本家压榨无产者,但更是赤裸裸地奴化打工阶层。而现代资本主义国家由于发展了社会民主与个人自由,控制了资本的权力,保障了穷人和富人的税收分配,文明和道义才躲过共产主义和纳粹得以发展至今。但民主国家由于个人权力的扩大,导致了国家权力缩小,以至于中国的国家能力虽然压制了民主,但更能高速度调动资源发展经济。土地和资源整体化,在调动经济资源方面无疑超过私有土地和碎片化资本。
那么,物质自由与精神自由是否就是今后的方向?

新兴的民族主义与纳粹主义
虽然共产主义在一九八九年崩盘,但马克思主义没有消亡,而且在中国扎了根。我在"六.四"二十五周年那天,去了伦敦的马克思墓,用中国共产党党旗把它包了。我想揭示:马克思的暴力革命理论对中国人的迫害还在继续。也证实马克思已成为中国祖宗。绝大多数中国都不知道自已的祖宗,也不知道爷爷辈的名字。更不知道父亲曾经拥有房子土地或者股票财产了。 由于害怕政治真空,执政者硬是把马克思的政治信念挤进了资本主义的经济道路,用国家资源遮盖法制民主,为执政党披上防弹背心。又把"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换成"实现民族复兴梦",把"资产阶级"换成"西方或美国",把"社会主义"改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等等宣传手段,也只能说是駖驴技穷了。共产主义信仰由法西斯主义取代的同时,中国传统思想竟然也被抽了血混入。那么,敌对的阵营再次划分:凡是人类共同认可的普世价值就都是中国共产党的"反华势力"了。
在工业革命之后欧洲国家分为两个发展方向,比如强调个人主义的英国、法国和强调民族主义的德国、西班牙等。最终是资本主义加专制主义衰败,资本主义加个人主义成功。而中国现在就是资本主义加专制。差别只是中国共产党通过阶级屠杀,掌握了所有资本,拥有唯一的政治权力,因而让国家能力很快发挥。因为它不需要与法治平衡。民主制是将所有阶级纳入宪政,使法律成为人人分享的政治权力,包括宗教和君主都要让位。且承认每个公民的尊严和价值,因而具有了发展现代人生活方式的人权基础。国家设定的自由主义经济体系,是所有人参与的公共事务。因此,资本主义和民主自由是左膀右臂的必然结合。
今天,亚洲开始步欧美方式诞生了许多新兴民主政体,就证明了它的生命力。尽管还处在试验阶段,社会各种阶层还在较劲,但会渡过磨合期。也正因为中国实际是唯一控制着全国人力物力和财力甚至思想的国家,其它国家无需模仿中国的财力发展模式,而是调动个人资源,凝聚创造力,提高生活品质和人文财富。民主战胜各类极权是全球的唯一之路。

中国的变化与国际社会的未来
中国共产党虽然适应时代发展,在毛泽东死后把革命统治改为怀柔统治,停止破坏改为建设,但无法平衡特权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积累的不滿。不断增加的警力从城管到网管层出不穷,也不能征服全部中国人甚至共产党人。因为资本的拥有必然产生个人保护意识。一个只有资本没有民主并和普世价值对抗的政权,就只是在彰显与人类本质对抗的勇气而已。文明和自由虽然先天缺乏自保机制,甚至给自己的掘墓人发放工具,但敌对自由无疑是短命的。民主不但具有道德基础,也是个性自由发展的保障。资本主义不是因为个人财权而强大,是与金钱的天敌:精神资本的妥协结果,使其成为了后工业社会模式。而且在市场上也以法律法规向人文价值倾斜,以平衡人的精神需求,如新闻媒体、言论出版、宗教哲学、知识教育等无资本保障的思想领域。这就是自由主义与普世主义共存的理由:把资本与人道溶为一体。
经过近三十年的发展经验,中国模式大体清晰,那就是:避开民主与法制,加强共产党的统治能力是可以高速发展经济,当国家繁荣之后再进一步完善意识形态。但享有现代化生活的中国人,并未随之发展出现代化思维。习近平就是在这节骨眼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中国式社会主义。这个即不否定过去又对未来不下定义的词,以此拖延政治改革。毕竟多年的洗脑已使中国人对自由主义的文化定义为零。这已是一个党国无法分开的畸型民族。要警醒的是习进平的实现中国梦,也为今后从中国传统文化吸取法理埋下伏笔。但无论走"君君臣臣之王道"或"民粹主义的霸道"都会对世界和平带来冲击,都不会稳定。
没有道德甚至美德的现代资本中国,必然会影响世界经济秩序和文明进展。准确点说,文明因中国强硬正在退步了,而且潜伏着纳粹主义卷土重来的风险。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刘晓波至今被关在监狱就是证明。我们不要指望中国共产党利用仇恨赚的金钱,会消费在仁爱的范畴。正如在美国的留学生,是在学习如果打败美国一样。文明不仅仅培养出霍梅尼、本拉登,也正在培植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后代们。
穷专制面对的是正义的革命,富专制面对的是利益变通,因为剩余的少数不满者和思想精英己被边缘化。大多数中国人已习惯了微信被删、博客被封等思想监控。至少我的朋友圈子有兴趣翻墙的接近于零。中国人只要物质生活有了保障,精神生活就是旅游和打麻将,再开放点就是去广场跳西班牙舞。因为在毛泽东时代人民仅是连走出居住地的自由都没有的奴隶。所以,对中国人而言,今天已经是自由的社会了。所以,涉及政治历史甚至社会见闻也都以不懂不闻为警界线。像今天这种题目的讲座在卡夫卡式的"中国城堡"不会发生。因为多数知识分子成了既得利益者而放弃了批判使命。人民则不认为自己或祖国和家庭是专制的牺牲品,需要更新或重建,而是认真遵守着奴隶的职业道德和社会政治分工。绝不犯上,当然"上"又是谁,也没兴趣知道。
大部分共产党专制的崩溃及变化并不等于这种思想倾向的完结。它没有完成的推翻世界的革命,已经由极端伊斯兰主义者接棒。一种我们还无法识别的"变形金刚"正在中国、俄国、乌克兰以及瓦解的极权国家成形。以往极权加民族主义产生纳粹,极权加集体主义是共产主义信徒的理论已无法完全套用,和平演变也已成为西方的一厢情愿。"后共产主义"如哈维尔指出,依然是极权主义,现在我们看到,它就是最坏的老式资本主义与最坏的新式社会主义的混合,是资本和极权重叠的双头怪蛇。我们无法预测它将会给人类带来什么,但绝不是普世价值。说它会对本世纪构成威胁还过早,因为怪胎的自我死亡机率很高。守住今天我们拥有的生命价值,让法国《查理》周刊的悲剧不再被复制,就是人道主义还能发展的唯一出路。也就是说:在全球化冲散了各种价值观的时代,各种文化、金融、传播娱乐等正在无意义地复制,甚至无法定义文明的时代,人类唯一可做的就是必须守住独立的个人尊严。
2015.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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