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8日星期六

吴祚来:变数在于香港人的决心与齐心——旁观香港的伞花抗命

图:黄之锋、周永康(左



真普选是一个大玩具,香港人要自己玩,大陆中央要在玩具上加一根线索,控制着香港人玩,香港人不愿意要这根线,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如果北京坚持强硬,而香港的学生与市民坚持抗命,香港将成为中共的痛风之地。妥协不成,流血也不成,会上演一场持久的民主博弈之战。

香港人争真正的普选,显然不是一场"革命",但却是一场抗命,对抗命运的安排,要做自己的主人,获得人民的主权(普选权即人民主权)。香港也进入秋天,降临香港的不是一场秋雨,而是防暴水龙头喷水,警察的辣椒水,甚至毒气弹,香港人能做的,就是撑开雨伞,无数的雨伞撑开之时,香港盛开的是满街满巷的伞花,伞花对抗的不仅是毒气弹,也是被支配的命运。
天安门广场前移到了香港

八九六四之后,大陆再无大规模的学潮出现,因为大陆政府通过违宪方式制定法规:任何公民示威游行都在经过公安部门审批,至今我们没有看到一起示威活动被政府审批,由于一国两制,香港人二十多年来却一直在六四国殇日以各种方式纪念六四,天安门广场前移到了香港,八九六四的抗命精神、追求自由民主宪政的政治意志,在香港薪火相传。
香港对大陆没有政治决定性的意义,但有象征性或标志性的意义,所以大陆对香港爱恨交加,爱有香港是中国经济的脐口,改革开放的春风春雨是通过香港滋养内地的,香港的回归,更是给中共增添了无尚荣光。恨的是香港是"敌对势力"桥头堡,香港人享受着民主自由法治的政治环境,大陆政府在许多方面无法插手,譬如出版历史真相与揭露大陆腐败的图书报纸、针对大陆暴政的示威游行、异见人士活动相对自由等等。
对于大陆当政者来说,如果能把香港变成一个省,香港特首如果能像省委书记那样直接任命、够像上海广州那样直接管理香港,岂不快哉?全国人大对香港普选的"释法",就是通过一些有形无形的方式,步步为营,使香港普选权受到控制与制约。
北京高层应该回想一下,当年香港没有回归,1997年之前,香港危害了大陆安全没有?香港策反了大陆反共热潮没有?香港是一个经济自由港,大陆经济发展到今天,香港对大陆的依赖性较之过去越来越增加,中央政府只要在"一国"上得到尊重,在两制上让香港自由民主,北京政府会变得非常超脱而轻松,因为香港自己人选了特首,香港出现了问题,香港人会觉得自己有责任,而不像董建华那样,出了问题,人们找董建华出气,同时怪罪中央政府用人不当。
现在呢,香港人要求梁振英下台,因为他是中共的"香港总书记",用高压政策对付香港人民的和平示威,不站在香港人立场上要求真正的普选,却站在大陆立场上对普选设以种种限制。大陆政府现在这样设立的"自己人"特首角色,其实是最艰难的,夹在中央与民间之间,人格扭曲,角色错位。
令人不安的是,香港过去一些对大陆香港政策持乐观态度的议员,现在也有悲观情绪,认为大陆对香港的政策在紧缩,甚至对其独立的司法开始有干预,而正是香港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态,一旦司法失去独立、媒体受到各种威逼利诱,香港就准内地化了,凤凰落地不如鸡,没有自由民主法治的香港,其后果人们无法想象。
香港"花伞抗命"进步几何?
与八九学潮一样,首先起来的是学生,学生运动被一步步激发成为市民运动,更多的人因为义愤或感受到政治对自己的切身影响,而参与到运动中来,使运动升级,也使局势变得更为复杂,学运发起者无法有效领导与控制学运。学潮发起者称,他们认为占中抗议活动可能只有一万人左右参加,因为香港是一个商业之城,人们更重视实利,对普选这个议题可能没有太强烈的追求,但现在局势发展却超乎发起人想象,当然同时也超乎发起组织的控制。我们看到,有香港市民打出独立标语,市民抗议,与任何组织无关,他们采取的行动,也更多的自由度或自选动作。有人担心局势失控,对整个抗命活动不利,特别是如果有人采取过激行为,会给当局制造镇压的借口。
与八九学潮一样,人民日报也会受上级指令,发表社论,当年是四二六社论,激起北京市民与全国各地新的抗议潮,这次是十月三日社论,声言坚决维护全国人大常委会的决定,认为:"一些人在香港闹事,煽动非法集会,试图以激烈街头运动方式胁迫中央作出退让,改变全国人大常委会作出的有关决定。这种做法公然违反基本法和香港法律,注定是不可能得逞的。"
大陆官方发言人在不同的场合把话也说得明白,大陆要的是对香港的真正管治者,这次争的不是别的,就是真正的管治权。香港学生与市民要的是真正的普选权,学运领袖之一黄之锋被警方拘禁后释放,十月一日发表了一篇《事到如此不得不说》:
這埸「自發佔領運動」真的毫無領導,既使是雙學和三子亦不能阻止運動的發生,主角的根本就是每個香港公民,就算和平佔中如梁振英所願,宣布停止佔領行動(當然這是100%無可能),我深信市民還會繼續佔領下去。
學聯秘書長周永康表示,連同特首辦在內,巿民現已經將政府總部四面包圍,若梁振英還不肯回應,就會升級包圍其他政府機關,令梁知道香港人不會就此罷休。
我们回忆一下当年的广场学生,从胡耀邦追悼会散场时,跪递声明书,反对腐败要求民主,到组成高自联学生对话团进行对话,学生与市民们也是理性而克制,有人说学生们应该在适当的时候退出广场,但要知道,学生在广场上是合法的,广场就是一个表达政治抗议与政治诉求的地方,它对任何人不构成影响,但学生与政府的对话一次次失败,最后是李鹏与吾尔开希有一次接触,当政者没有任何对话与和解的意愿。李鹏似乎胸有成竹,知道他背后有邓小平的军事支撑,不需要妥协与和解,完全可以置对手于死地。
当时由于中共内斗,一直没有结果,所以广场学生运动旷日持久,这并不是被谁刻意安排的,也不是学生们故意在较量政府,而是赵紫阳力量与邓、李力量的较量不时出现转机,加之市民广泛的支持,阻击军队进入北京,现在呢,中央政府仍然有不同的理念在背后,一时没有表现或难以表现出来,或不像当年那样公开决裂。
香港这次抗命风波的节奏却是非常快捷的,学生领袖被抓进去了,又被放出来了,警察释放催泪弹,很快又终止了,学生要求特首下台,很快又改变声音,强调对话,并要求全国人大收回成命,还普选权于香港,而对梁振英的问责退居其次。
香港政府面临对学生市民围困的情况下,开始要与学生对话,但问题是,香港特首的下属如何与学生对话,他们能决定什么?
大陆全国人大在做出释法之前,缺了一个重要的政治协商程序,大陆政协有影响力与社会有名望的委员人,组团与香港社会各界进行政治协商,听听香港市民与学生的意见,甚至可以做一些大型民调,可以对话协商,甚至通过电视辩论,这样大陆不会贸然地作出如此重大决策,现在全国人大这个决策显然非常麻烦,如果中央政府退步,会失去全国人大的尊严,如果不收回全国人大释法,香港学生与市民不答应,中央将面临一场不可避免的风波,而这与大陆八九学潮全然不同,其国际影响力、全民参与程度、社会组织力、理性程度、以及对香港经济的冲击,都是中央政府此前没有想象过的。
真普选是一个大玩具,香港人要自己玩,大陆中央要在玩具上加一根线索,控制着香港人玩,香港人不愿意要这根线,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香港:一切皆有可能
有媒体说,中央对香港的内部政策是"不妥协、不流血",我认为这是可信的,不妥协,就是要保证中央的权威性,也符合一些人对习新政的观感,因为习是一个作风强硬的人,不仅是习本人风格,中共在面对民主运动之时,总是表现强硬,不妥协是因为自己有三个自信,弹丸之地,怎能与伟大的中共相抗衡?不流血,是因为不需要流血,习当然不愿意手上沾血,成为历史罪人,最为重要的是,六四屠城流血,是因为整个局势他们不可收拾,整个北京整个国家的国民,都站在学生一边,他们要通过镇压与军管,达到统治的目标,也即,六四之时,他们面临被"颠覆"的危机,而现在香港,无论结果怎样,都不会导致中共垮台。如果因香港争普选而使用人民解放军镇压,对中共新政者来说,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国际压力与港台本身的地位,都使中共不敢妄为。
我在推特上为此写了一段:他们认为八九学潮危及了他们政权,所以才屠城,而这一次,只是面子问题,相信他们不会愚蠢到开枪的地步,顶多拖着,耗尽年轻人热情。如果年轻人更激烈一些,可能会动用瓦斯弹,橡皮子弹之类,拘捕一些人,但后果如何,那真得看香港人的决心与齐心了,一切都有变数,但六四坦克的干活,不太可能。
这次香港花伞抗命运动,习近平一直没有严重的表态,最近接见董建华代表团一行时,认为中央对香港的政策没有变,这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最核心的问题是,香港要不要有真普选,大陆中央要不要控制香港人的政治玩具。但即便如此,一部分人仍然对习抱有幻想,甚至有人认为,保守力量仍然沿袭过去的思维,粗暴地对待香港,如果激化了矛盾,如果造成了动荡,正好让习近平手足无措,习下一步针对国内的反腐与法治,也就难以进行。
无论如何,习近平没有严厉的表态,使局势还有一线逆转的可能与空间。
学生与香港政府对话,其背后仍然是北京方面的内部斗争或博弈,如果北京坚持强硬,而香港的学生与市民坚持抗命,持续地使香港政府瘫痪,香港将成为中共的痛风之地。妥协不成,流血也不成,一场持久的民主博弈之战,会在香港上演。


(作者为大陆旅美学者)


——原载《动向》杂志2014年10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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